28.第 28 章
銀輝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一陣又一陣, 好似傳說中人魚坐在鋪滿海藻的礁石上, 透明魚鰭浸泡在海水中, 隨著淺浪涌動。
「萊科西亞小姐還在嗎?」克拉頓突然問, 「這像是夢。」
慕柯沒有回答他, 克拉頓突然釋然地笑著朝自己說:「她當然也還在, 逝去的只有凡人。」
一曲終, 克拉頓的護工推著他的輪椅離開了。但威爾還留在花園裡,他坐在椅子上仰視站著拉琴的慕柯。
「你還想聽嗎?」
「嗯……」
慕柯的琴弓繼續滑動, 但琴聲變得深沉而神情, 彷彿一層朦朧的面紗被揭開了,但露出來的不是明亮的月亮, 它的光芒比月光更柔和。有一片深藍的夜空綴滿了星辰,它們閃著光,那一點點又一點點的光匯在一起,變得綿長而溫潤,有一隻蟋蟀從夜空中飛過。
是一首小夜曲*。
威爾原以為他和慕柯之間需要一場談話, 但似乎又不用了,語言永遠只是載體, 人類永遠聽不懂同類在說什麼,除非他們的精神彼此相連。像是星星在幾萬光年的路途中交融的光芒。
音樂結束, 威爾站了起來走向慕柯, 雙手捧住了慕柯的臉, 「Can I?」
慕柯看著那雙灰綠色的眼睛, 眼角帶上了笑容,他拉下威爾的一隻手把他的琴放在了威爾的手裡。威爾被慕柯按著肩膀推回了椅子上,琴就留在他的膝蓋上放好。
慕柯半跪在威爾的腳邊,這讓威爾得低著頭看他。他的一隻手抓住了威爾的手掌,大拇指在威爾粗糙的掌心內摩擦,另一隻手覆上威爾的後頸,柔軟的棕發掃在手指外側。
慕柯的手掌很冰,威爾在那一瞬間顫抖了一下,但這個舉動沒有給他自己增添任何的局促或窘迫,相反,冰涼的溫度使他感到舒適和期待。
還有一些急切,即使兩人在此之前的互動已經幾乎表明了心意,但威爾面對現實與面對幻覺時存在不同的心境,他急迫地想要探知他的幻覺,他心底最懇切的慾望是否與現實相符。
他想要一個吻,就像他在幻覺中得到的那個一樣,甚至更好的一個。
慕柯的微笑對他起了一定的安撫作用,這個笑容如此真誠,威爾無法抑制自己的共情或是他自身就產生了一種深刻的信任和歡愉。
慕柯向上探了探,如願地觸碰到威爾那張讓人想要親吻的嘴唇。威爾向前彎了彎腰,讓這個吻不那麼費力,一切就像他在幻覺中感受的那樣美好,甚至更好。
這一次,威爾不需要再去顧慮幻覺這件事本身帶給他的隱秘的羞恥感、失落、憂慮和不安全感,即使他閉上眼睛,雙目陷入黑暗,這一切都真實存在,正在發生,聽覺變得更加敏銳而細緻,有鳥棲息在桂樹上,沒有鳴叫卻在不停地用兩個爪子跳躍著,冬風吹起了被凍硬的雪層,慕柯的手指刮過他的耳廓,唾液交換地緩慢、溫柔又深沉。
威爾抱住慕柯,他聽到慕柯的呼吸加重了一些,但仍然不想結束這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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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柯把萊科西亞從漢尼拔那裡借來的《動物史》還了回去,這是他第一次走進漢尼拔.萊克特的辦公室,豐富的藏書讓他感到驚訝。
漢尼拔一天的工作已經結束了,當慕柯在辦公室二層的書架之間遊走時,漢尼拔正在用手術刀削著他的鉛筆。
「我沒有想到你是萊科西亞的朋友。」
「這很奇怪嗎?」慕柯拿出了一本周年紀念精裝的《伊利亞特》翻了幾頁。
「像我們這樣的人很難找到一個真正相互理解的朋友。」
慕柯沒有看向漢尼拔,但他有一種隱隱的感覺,漢尼拔說這話的時候在笑。
「是,這是很難。」慕柯說。
「那你是否發現了她愛上了你?」
「她不愛我。」慕柯沒有猶豫地說。
「她愛的牧羊人已經死去了。」漢尼拔提醒道,「她會翻開新的一頁。」
「你認為她愛他嗎?萊克特醫生。」
「我們認識這麼久了,你可以叫我漢尼拔。」
「那麼你認為她真的愛他嗎?漢尼拔。」
「我認為那是她的第一隻羔羊,它懇請屠夫殺死自己,餤食它的血肉,但要求銘記為回報。他對她是特別的一隻羔羊。」
慕柯在《伊利亞特》的右側抽出了《奧德賽》,從二樓直接把它拋給漢尼拔,「萊科西亞標榜自己的獨特,但她與她的姊妹沒有差別。有差別的是她們的『奧德修斯』。」
「那麼你找到你的『奧德修斯』了嗎?」漢尼拔見慕柯沒有回答,接續道,「你和威爾正處在一段戀愛關係中,對嗎?」
「是的,但我不會把他看作我的『奧德修斯』。」慕柯說,「他是我的帕特羅克洛斯,我的亞歷山大*」
「亞里士多德幫到你了嗎?」
慕柯確定漢尼拔在笑著說這句話了。
「沒有。尼採給了我一些有趣的建議。」
「超人意志?你不會將此用於愛情。」
「僵死的機械模式壓抑人的個性,使人們失去自由思想的激情和創造文化的衝動,現代文化顯得如此頹廢,這是現代文明的病症,其根源是生命本能的萎縮。」慕柯念到,「要醫治現代疾病,必須恢復人的生命本能,並賦予它一個新的靈魂,對人生意義作出新的解釋。」
慕柯合上了手裡的《伊利亞特》,把它放回原處,從樓梯上下來,「你可以和萊科西亞討論音樂、藝術,但不要試著和她探討思想與情感,她對於人類來說過於獨特了。」
「我們也都是。」
「但你和她不是同類,漢尼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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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柯的工作還得繼續,他還沒有忘記趙寒藏交給他的任務,他把在東海岸泄露了蹤跡的厲鬼抓地差不多了,那天跟在趙寒藏身邊的人類工作人員李歸來了一趟,帶著鎮魂鈴驗貨。
其中的一個厲鬼似乎與當地的惡魔扯上了關係,解決惡魔給慕柯添了一點麻煩,被他附身的人類在慕柯殺死惡魔后還活著,只是沒有惡魔力量的保護,身上的傷口全部顯現出來,慕柯把他扔到了醫院去,他的靈魂依然完整,但被惡魔搞得一團亂。
還有惡魔身上的那股硫磺味讓慕柯忍不住施了七八次除塵術,他果然很討厭地獄的硫磺湖。
這讓慕柯趕到威爾家時比計劃的時間晚了一些。
慕柯依然保持著夜間活動的作息習慣,他有時候會在半夜來到沃爾夫查普,走進威爾的家,坐在窗邊看著威爾。
威爾一開始以為這又是自己的幻覺,而慕柯解釋清楚后,就連威爾都覺得半夜夢醒看到一個人影坐在窗邊有點嚇人。
但慕柯沒有什麼辦法,他的隱身在威爾的眼中是無效的。但逐漸,威爾也就習慣了,雖然對慕柯拒絕了自己邀請他分享一張床的提議有些失落。
不過慕柯接受了威爾的夜釣邀請。春季逐漸到來,覆蓋在路面上的冰雪早就融化殆盡,河水也逐漸解凍,只偶爾能在河流邊緣的石塊上看到一些尚未蒸騰的冰晶。
初春不是夜釣的常見季節,夜晚的風吹散了白天積累起來的一點熱氣,雨時常落下。但今天沒有,天空中一片深藍,沒有紫紅色的雲低低地漂浮著,慕柯漆黑的瞳孔中閃過一道金光,月亮的光明隱匿了,但群星開始閃爍地更加明亮。
這讓夜間的風更冷了一點,威爾坐在摺疊凳上把魚線甩進了河裡,浮漂在水中靜靜地立起。還沒有魚咬鉤,威爾片頭看著慕柯擺弄著一堆木頭堆起來的柴堆。
溫斯頓晃著尾巴在慕柯身邊打轉,又在用鼻子湊上去嗅木頭時被慕柯一巴掌按回來。
「呵呵。」威爾看著一人一狗一下子笑了起來,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眼角的笑紋只使他更加迷人。
兩個人都不抽煙,身上也沒帶打火機或是火柴,慕柯想要施一個法術把火點起來,但威爾一直盯著他,他現在只能嘗試著用兩塊金屬刮出火花來。
這顯然不是一個簡單的工作,否則威爾也沒有機會看到慕柯第一次有點哀怨的看了他一眼。威爾收不住自己的笑,問道:「我一直沒問過,你多少歲?」
慕柯繼續刮著兩個金屬片,思考了一下,他不能回答現在這張ID卡上留的27歲,也不能答上一張ID卡上留的45歲。「三十六歲。」他決定取一個中間數。
呼——火焰一下子燃了起來,黃色的光照在慕柯的臉上,熱量迅速順著空氣傳出。
「你看起來像二十六歲。」威爾說。
「我二十六歲的時候也長這樣。」慕柯沒有說謊。
溫斯頓被竄起來的火苗嚇了一跳,整隻狗都在往威爾身上拱。魚竿被它撞得翻在地上。
「Ok,ok,大傢伙。」威爾抓住了溫斯頓的前爪把它拉到懷裡抱好,然後重新把魚竿架住,走到了慕柯身邊坐下。
溫斯頓把兩隻爪子搭在威爾的右肩上,腦袋向上望著,威爾捋了捋溫斯頓後頸的毛,「你在看星星嗎,溫斯頓?」
「他是喜歡星星,還是亮閃閃的東西?」慕柯從威爾的工具箱里翻出了一根熒光棒扔到了不遠處,幽綠的光芒一下子吸引了溫斯頓的注意力,它從威爾懷裡跳了下去,快步跑過去叼那根熒光棒。
「所有狗都喜歡能叼起來的東西。」威爾說。
慕柯往威爾的方向挪了一點,又往火堆里加了幾把柴,讓火光燃得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