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

  威爾沒有進來,腳步聲漸漸在朝著書房的方向變弱,他去給莉亞和她的孩子們送食物。慕柯彎腰想把卷宗撿起來繼續看下去,但門把手在這個時候轉動了一圈,威爾推開門走回了他的卧室。


  慕柯迅速縮回了手指,威爾看不見他,但是能看見卷宗夾子的一角還沒有離地,但是另一角從離地三分之一英寸的地方落到地上。


  威爾沒覺得奇怪,只是疲憊地揉了揉眼睛,打開了房間里的燈,亮光一下子填滿了房間,電子時鐘冰藍色的顯示光被燈光融合了。


  他一邊朝床邊走一邊撿起了地上的卷宗,慕柯朝床的另一側挪了一點,他沒辦法讓自己的神魂離開軀殼,隱去的也只能是這具肉身,它不像靈魂能夠穿透實體。


  威爾坐在慕柯剛才的坐過的位置,低著頭翻閱紙張。慕柯發現沒有出現又一次的被威爾看穿隱身的情況,他就偏過頭去隨著威爾翻動的速度和他一起閱讀。


  「音樂家。」威爾低聲念叨,雙眼注視著油墨列印的文字。


  「他是一個詩人、精神變態、工匠。」他繼續朝自己說,「他想要為某人演奏,總是這樣的。不是他自己,否則他不需要把屍體放在劇院舞台中央。他想要展示自己的技藝有多麼純熟。」


  「向誰.……這位聆聽者是愛人?音樂贊助者?另一個殺手?」


  威爾抬起頭來,把目光投向空蕩蕩的牆壁,把處理視覺信息的大腦能量留給了思維的部分,將思緒轉回了屍體本身。


  威爾的共情不是憑空產生的,他能夠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並不是說這些東西只被他看見,而是別人不會在觀察的同時將注意力放到這些看起來無關緊要的細節上來。


  他需要以現實為依據,但想象同樣是關鍵的一環,「他用橄欖油處理琴弦,很正統,就像正統而守舊的演奏者會使用羊腸弦一樣。」


  威爾把頭轉向右邊。對上那雙灰綠色的眼睛,慕柯的心跳停了半拍——他在緊張。


  「這是我看見你的原因嗎?你想要提醒我什麼?」


  「我……」慕柯在威爾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反而平靜下來接受了這個現實,威爾總是能看見他。


  威爾盯了他一會,慕柯一直沉默著,直到威爾嘆著氣搖頭,重新去分析卷宗上的信息。


  「你怎麼看待這個兇手?」威爾還是問了出來,幻覺源於他的大腦,但卻不受他控制。


  「死亡在人類的語境中意味著終結,」慕柯沉默了一會,最終緩緩開口,「用死去的屍體製作樂器的終極意義在於音樂本身,但也在於死亡本身。他想讓他的聆聽者知道,他可以兼顧兩者,在終結中創造出新生。」


  「創造,還是製造?」


  「他是一個堅守傳統的人,繼承了屬於先輩的製造手藝,創造的卻獨屬於他自己。」


  「那我眼前的你是被製造,還是創造?」


  威爾的問題讓慕柯停滯,他站起來,走到了窗前背對著威爾,威爾不明白這個問題是不是惹惱了自己幻覺中的慕柯,幻覺中的人物知道自己是幻覺嗎?


  慕柯看著夜色籠罩中的雪地,說,「我不是任何人的造物,我自己誕生。」


  「如果我的眼睛不看你,耳朵不聽你,這個幻覺會消失嗎?」


  幻覺?慕柯轉過身來,微微皺眉,威爾不知道自己到底看見了什麼。


  「你想要我消失嗎?」


  「不,我想要你留下。」


  「那麼我會。」


  威爾把卷宗合上,隨手扔在被子上,走出了房間,慕柯把卷宗重新拿起來,如約跟在威爾的身後,發現威爾走的方向是浴室。


  慕柯有點尷尬地朝威爾擺了擺手,又順手幫他關上了門。浴室的門是磨砂的但不透明,慕柯背靠著門席地而坐,讓威爾在裡面可以看見慕柯抵在門上的背影,而慕柯能聽見浴室里的流淌的水聲。


  水蒸氣又在磨砂玻璃上蒙上一層溫暖的霧氣,卷宗被慕柯攤在膝蓋上,但現在慕柯沒有關注案子,而是把手指支在門和地面的縫隙處,看著從門內湧出的水汽在手指上凝成水滴,漸漸冷卻。


  威爾很快就出來了,穿著那件熟悉的T恤衫,慕柯又跟著他回到了卧室里。


  他坐回床上,用毛巾擦拭著還在滴水的頭髮,像是一隻用爪子按住頭的松鼠。慕柯按住了威爾的手腕,示意他停下來,在威爾疑惑的眼神中手指觸碰到他的捲髮。


  濕漉漉的頭髮泛著涼氣,但是頭皮是溫熱的,慕柯的手指穿過髮絲,被頭皮散發出的溫度籠罩,他留戀地嘆氣,施了一個咒語烘乾了威爾的頭髮,捲髮又恢復了柔軟蓬鬆的狀態。


  威爾只以為這一切是幻覺,所以慕柯做什麼他都覺得正常。唯一的擔憂是他的幻覺這一次持續的時間太長,也太過真實,威爾下意識地去摸阿司匹林,但他發覺頭痛在此刻沒有困擾著他。


  「當我進入睡眠狀態之後,你會消失嗎?」


  慕柯不可能一直待在威爾的身邊,「但你還是要睡覺,去把燈關了。」


  威爾光著腳走過去關上了燈。電子鐘上的數字跳到了下一個時間,幽幽的藍光在黑暗的室內漂浮。他沒有像往常一樣把狗帶上來,讓他們睡在卧室里。


  威爾躺在枕頭上,背對著電子鐘,把被子拉過肩頭,慕柯坐在床邊,手裡還拿著卷宗,「沒有燈你能看見嗎?」


  「嗯。」


  威爾沉默了一會,發現慕柯在認真研究卷宗,自己閉上了眼睛試著進入睡眠。


  但他失敗了,只隔了七分三十四秒,威爾睜開眼睛,看著慕柯在黑暗中的側影。


  「怎麼了?」慕柯沒有轉頭。


  「我的幻覺知道我醒著?」


  「我聽見你睜開眼睛的聲音。」


  威爾聽見自己笑了,聲音不來自喉嚨,而是來自鼻腔,「但當人睜開眼睛時看見床邊的一道黑影就像是一部恐怖片。」


  慕柯舔了舔嘴唇,威爾也聽見了,在寂靜的空間里口腔中的水聲非常清晰。


  慕柯想了想,把卷宗整理好放在床頭柜上,躺下去睡在威爾身邊。


  威爾承認,他有點被嚇到了,可他聽見自己說:「你需要一半被子嗎?」像是調情一般,還好慕柯回答了不。


  威爾往另一邊移了一些,這張單人床對於兩個成年男性來說窄了點,唯一的枕頭也窄了點,慕柯枕著自己的手,側躺在床上。


  慕柯沒有睡在枕頭上,頭部的高度要比威爾矮上一截,這給了威爾機會看到慕柯的整張臉。威爾控制不住自己伸出手覆上慕柯的臉,就像之前的幻覺中慕柯做的那樣。這張臉的觸感並不像他看起來那麼鋒利,亞洲人的顴骨終歸不像歐美人那樣突出,皮膚柔軟但冰涼。


  慕柯的頭動了動,臉頰蹭了蹭威爾的掌心,他能聞到一股肥皂氣泡的味道、一點鹹味和慕柯難以描述的屬於威爾的味道。


  威爾的大拇指劃過慕柯眼下的部分,感受到堅硬的眶骨和柔軟下凹的眼肌。威爾把頭探向慕柯的方向,在額頭相抵的時候閉上了眼睛。他的鼻頭摩挲著對方的臉頰,小心翼翼地試探。


  慕柯仰了一點頭,沒有拒絕,甚至像是迎接,但威爾還是小心翼翼,試探著吻上了慕柯的嘴唇。


  這不是一個淺嘗輒止的吻,它愈演愈烈,威爾感覺到慕柯隔著被子抱住了他,就像聖誕夜裡一樣,他也像那天夜裡一樣愛死了這個懷抱。


  但這個念頭一下子讓威爾睜開眼睛,逃離了慕柯的雙唇,慕柯注視著他,沒有說話。黑暗中唯一的光線就是電子鐘即時的藍光,這讓威爾隱約中看到慕柯深沉的雙眼,他一把抱住了慕柯的脖子,整個人蜷縮起來,埋著頭把頭抵在慕柯的肩膀上。


  慕柯發現威爾在發抖,他不明白為什麼,但是很心疼,只能用手拍著威爾的後背試圖安撫他,「這沒什麼,一切都好,你很安全。」


  「這是一個幻覺。」慕柯聽到威爾發悶的聲音。


  「你需要睡一覺。」


  這是威爾在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他一整個晚上都沒有做夢,至少沒有視覺上的夢境,但在最後,動物的叫聲把他從睡眠中拉了起來。


  不,這不是夢。原野上傳來了接連不斷的狼嚎,威爾在幾天前也聽到了,但還有犬類的狂吠,彷彿成為獵物后最後掙扎的聲音,他和阿拉娜一起找過可能存在的受傷的狗,但一無所獲,甚至沒有一塊骨頭。


  「你聽見了?」


  威爾猛然發現慕柯沒有消失,而是站在窗邊,望著遠方原野墨藍色的盡頭。


  「嗯,聽見了,畢竟這裡叫沃爾夫查普(wolftrap)」他自我安慰道。


  威爾等到狼嚎聲漸漸變弱后,脫掉了被汗濕的上衣,他總是在睡夢中後背流汗。慕柯從窗邊走了回來,坐到威爾身邊抱住了他,頭靠著威爾的後背,鼻尖是威爾身上的汗味和熱氣。


  「我想了想,發現我喜歡抱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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