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死神的告死鳥(十二)
「你、你這個樣子……」
即使已經過去了一分鐘,喬依絲腦子裡依然一片空白。
她直愣愣地看著風燭那與酒神別無二致的模樣,恍惚間竟有種如夢似幻的暈眩感。
非要形容的話,大概就是親眼目睹神明走出頌歌、對著自己垂憐一瞥時的極致茫然。
因為那是酒神啊。
那個荷爾蒙爆表、從裡到外都帥到爆炸的酒神重泉啊!!!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怎麼連眼神都能這麼像的……」
喬依絲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在說些什麼。她雖然是東王的腦殘粉,但這不代表很討厭神明。事實上她和第十宇宙絕大部分人一樣,對那群神明們既畏懼又心存妄想。
說句不怕人笑話的話,很久很久以前她甚至幻想過成為某個神明的新娘。
而她最喜歡的不是三主神里冷漠陰鷙的死神,也不是那個千年來基本沒露過面的瘋神,她最喜歡的恰恰是風燭如今所偽裝的酒神重泉。
「人世間慾念與妄想的最高傑作」這種話可不是說著玩玩而已。
縱使酒神終年一副日夜笙歌、醉生夢死的模樣,但他身上那種古老而原始的野性、那種連酒色都無法侵蝕抹去的極致驍悍感,實在是讓她心生動蕩。
喬依絲一直以為,那是唯有悠久光陰、血腥廝殺和無上神位才能鑄就出的獨特氣魄。
但今天,和酒神完全一樣的感覺卻在風燭身上重現了。
就連風燭垂眼瞥來時,那暗金色眸子里裹挾的晦暗感都和她在某些視頻記錄里看到的酒神一模一樣。
那一刻,真的彷彿是酒神降臨。
「倒也不是一模一樣。」
風燭對著懸浮車裡的內置鏡將自己的頭髮又調短了一點,他雙手模擬出的薄繭位置也稍微有點偏差,不過這些細節都可以慢慢調整。
風燭一邊進行著最後的調適,一邊面色如常地說道:
「我雖然能變幻身形,卻無法模擬酒神的氣味和靈魂。」
[騙子。]隱在風燭小臂上、連那繁複紋路都被遮掩了的紅蛇在風燭腦子裡低聲嘲弄道。
[氣味也好,靈魂顏色也罷,你明明都能改變。]
[我終於知道一直獨來獨往的你為什麼要浪費時間找個合作者了。因為你想借著合作者的眼、合作者的舌頭來不著痕迹地誤導所有人啊……]
[自己主動暴露特殊稱號的缺點太刻意也太可疑,可在合作者的發問下自然而然地說出來就不同了。況且這種情況下,他們都被酒神被完美復刻這種事給砸得頭暈目眩,很少有人會去懷疑你在說謊。]
[是了,就是這樣。打從一開始你就知道自己參選第四騎士的事瞞不了中域太久,甚至那些神明很可能會在全宇宙直播時毫無顧忌地進入你的直播間,所以你才選擇在這時候暗示眾人你與酒神關係匪淺。]
[你故意模擬出酒神身上的吻痕抓痕,也是為了利用這種不痛不癢的曖昧猜想來模糊焦點。]
[這樣既能解釋神明們為什麼會進入你的直播間,也能掩蓋你曾為死神從屬官的事,打消東域上層對你的一些顧慮。]
[畢竟酒神那傢伙勉強稱得上是溫和派,路人緣很不錯。他和死神關係不好也是出了名的,在世人看來,兩者根本不可能青睞同一個人。]
[說不定你還能因此震懾住一批神明。將來就算你想從東域跑路了,只要改換容貌的同時變幻身體氣味和靈魂顏色,一切就會順利得多。]
[風燭,我真想問問你……這種走一步算三步的日子,當真不累嗎?]
紅蛇嘶啞的嘆息聲只有風燭自己能夠聽到。對此風燭輕輕扯了下嘴角,算是回答了它的問題。
累不累這種事根本沒有意義。至少此時此刻他還活著,而將來他也會自由自在地活下去。
這就足夠了。
風燭面色平靜地從智能裝載的空間裝置里取出了三瓶沒有標籤的酒,只見他漫不經心地挑開瓶塞,然後動作流暢地將酒瓶整個倒轉。
暗紅的酒液頓時順著瓶口肆意流下,將他從頭到腳都淋了個遍。
沒辦法。他之前都已經誤導眾人說他不能模擬氣味了,此刻只能用這種笨方法來加深自己言語的可信度。
「這是什麼酒?聞起來好像和市面上的不太一樣?」
喬依絲看著風燭的動作,再次被嚇倒的同時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當初第一宇宙和第十宇宙剛結盟的時候,曾有人在南域美酒星上偶然遇見過酒神。那人是個坐鎮千年老店的釀酒師,對酒水研究得十分深刻。
據他所說,酒神身上有種難言的酒氣。
那種味道不同於市面上任何一種酒,釀酒師生平第一次連都釀出此酒的原材料都嗅不出來。
如果非要用言語形容的話,酒神身上的酒氣並非是酩酊大醉之人皆有的刺激辛辣,而是一種更為幽暗昏沉的淺淡氣味。
就像是陳年紅酒混上了粘稠鮮血,既危險又透著近乎渾噩的曖昧。
在此之前,喬依絲一直難以理解這種莫名其妙的形容。但今天她卻好像突然了解這種味道在現實里究竟是什麼樣了,那大概就是此刻風燭身上的味道吧?
「無名之酒,不值一提。」聽到喬依絲的問話后,風燭隨口接道。
他那懶懶散散還帶著幾分嘲弄的嗓音使得一旁的喬依絲都快瘋掉了。因為她無論怎麼看,都覺得現在的風燭和酒神簡直像炸了!
她甚至覺得如果酒神在這裡,回答她的也一定會是這句話!!!
喬依絲的直覺很准,因為這本就是酒神重泉說過的原話。
兩年前重泉將這些酒扔給風燭時,風燭也問過這是什麼酒。
當時重泉站在色調昏暗的地下酒窖里,然後聲音低啞神色莫名地說道:
「無名之酒,不值一提。」
風燭雖然擅長調酒,卻很少碰酒。因為酒精會麻痹他的大腦,混淆他的理智,所以這些酒一直被他留存到了現在。
如今剛好派上用場。
一同派上用場的還有一套同樣源自酒神饋贈的酒杯。
關於這套酒杯,其實風燭更想稱之為藝術品。
因為那些材質不同卻同樣的剔透的酒杯內部被微雕了各式的花紋。比如說某個雕刻了玫瑰紋樣的杯盞,當暗紅的酒液傾入其中時,乍一看去便真的宛若玫瑰於虛無中盛開一般。
第十宇宙很多人都覺得酒神是神明中難得的溫和派。
在他們看來,酒神重泉身居高位卻少有戾氣,那副似醉非醉的模樣也不至於讓人有種被肉食動物盯上的危險感。所以他們很放心地去讚美他憧憬他。
但風燭卻十分忌憚酒神。說的再直接點,目前為止,整個中域最讓他忌憚的神明非酒神莫屬。
那份忌憚甚至遠超死神。
因為酒神真的太難以捉摸了。
風燭曾經甚至還看到過依附於酒神的那些神明對著他單膝跪地、恭謹地低下頭顱的場景。
那個時候他被跪得如此坦然,也如此得理所應當。
就彷彿早在成神之前,他就已經坐到了無上高位,任由著世人對他頂禮膜拜。
自那時起,風燭就知道酒神這傢伙非常難搞。
一個連酒杯都能從材質到紋路挑剔到無以復加的主神,一個連被神明叩拜都能視作尋常而無動於衷的主神,又怎麼可能是什麼溫和派?
他醉生夢死之下是常人難有的矜持傲慢,他放蕩不羈的背後是似嘲弄似睥睨的鐵石心腸。
他比中域任何一位神明都更像神。
風燭收回思緒,在空間裝置里翻找起合適的衣服來。
酒神平日不穿神袍,穿的大多是襯衫和牛仔褲,只不過是私人訂製的那種。
不吹不黑,這傢伙雖然十分挑剔,但品味是真的好,連帶著風燭都在他看中的裁縫那裡定製過不少套衣服。
這些衣服里什麼尺寸都有,其中自然也包含了酒神的體型。
裝備齊全到這等地步,風燭覺得自己今天不假扮酒神都有些說不過去了。
最終風燭隨意挑了套黑襯衫牛仔褲換上。別問他怎麼換的,這種時候雷霆星上空的直播儀器會自動開啟屏蔽模式,而車內的喬依絲也早就自覺地背過身去了。
所以並沒有什麼尷尬的事發生。
「風燭,你和酒神……」背過身來的喬依絲最終還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八卦之心,極其小聲地開口問了出來。
她其實沒指望風燭回答什麼。但出人意料的,風燭真的回答了這個問題。
「他是酒神,我是調酒師。基本就是這樣的關係。」
風燭說得很輕鬆,這也確實是實話。他和酒神確實是通過調酒認識的,但這份相識下的諸多算計與其中的生死博弈就不能對人明言了。
「好了,該說的我都說了。我就在這裡下車了,提前祝我們合作愉快。」
風燭理完衣服后就打開車門直接走了出去。
他所停的位置是雷霆星中央區為了這場測試特意放出的五個監控死角之一,兩天前他剛到雷霆星的時候就都踩好點了,倒也不怕其他參選者連接雷霆星監控網路時看到這一幕。
接下來的事進行的也很順利。
喬依絲去過風燭依靠演繹法推理出的五個地點后,雖然沒將三個種子選手遇個遍,卻還是演技爆棚地忽悠到了其中兩個。
這兩個人都未接受喬依絲的合作提議,卻下意識地對她口中的懸浮酒吧上了心。
每個種子選手的信息渠道都很廣。畢竟他們不是其他宇宙的間諜就是其他星域的探子,酒神的情報對別人來說或許難以獲得,他們對此卻還是有所耳聞的。
這就導致了他們十分肯定風燭就是酒神本人,然後寫下重泉之名利落地出局了。
除了他們外,還有六個人自己查到了懸浮酒吧,結果顯而易見,除了出局就是出局。
最後的最後,風燭就在某個剛寫完酒神之名的倒霉蛋的注視下,拿出紙條寫下了東王東霆的名字。
與此同時,第二輪測試結束。
晉級者五人,風燭、喬依絲皆在其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