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5

  萬潔帶著喻微去錄音棚的時候，發現她今天的心情格外地差。


  從酒店一路走到停車場，喻微全程戴了個墨鏡，一聲不吭，踩著高跟鞋走在路上，速度又快又穩，頗有些雷厲風行的味道。


  喻微心情不好的時候，整個人就會變得特別冷漠。


  萬潔之前以為是下雨天讓喻微心情不好了，後面發現喻微心情比她想象中的還要糟糕。她輕聲詢問喻微是不是遇到什麼事情，喻微只是搖搖頭，什麼話都沒有說。


  很多話，喻微其實都說不出口。


  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目前與陸予成的關係，她更不知道如何解釋面對陸予成那種複雜的心理，大概就是那種身體想要靠近但是理智不允許的複雜情況，最可怕的是，想要一直拒絕的心情一直在動搖，尤其看到陸予成那明顯受傷的表情后。


  因為彼此了解，所以才知道說什麼，最會讓對方傷心。


  這個受傷的表情，讓她想起之前錄製節目的時候，故意貶低陸予成送她裙子的用意，他那時露出的無措表情。


  就像她欺負他了一樣。


  喻微心裡有好幾種情緒劇烈翻滾著，讓她整個人甚至有點恍惚，她覺得這樣的情緒起伏太大，就像有一隻手掐著她的脖子，讓她拚命想要往上爬，卻一直被拖著往下沉。


  她只覺得難受極了，還是今天還有工作，不允許她任性。最終，她也只是打開手機，給一個叫徐醫生的人發了信息。


  他們很快到了新月大廈，隨即萬潔帶著喻微去了十三樓，《為將者》劇組今日約了一天的錄音間，喻微還是特地空出一天時間來錄歌的。


  來之前她有跟行止發消息，不過如同往常一樣，行止並不會來。喻微最開始也會好奇行止的工作，她會有他甚至比她還要忙的錯覺，只是好奇歸好奇，她從都沒有問過。


  有時候，人與人之間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會更美好。君子之交淡如水，大概說的就是他們吧。


  他們到的時候，錄音師和《為將者》的副導演已經在裡面等著。他們寒暄一陣，副導演將喻微反覆誇了一通，錄歌工作才正式開始。


  曲和詞行之之前已經發給喻微了，這段時間她也有見縫插針利用時間學習，如今來錄歌，心裡也是有幾分把握。


  她進了錄音間，戴上耳機后，先試唱了一遍，隨後跟錄製老師一個字一個字扣著這首歌，兩個人都是要求嚴格的人，一遍遍反覆只是為了呈現更好的效果。


  一直到了中午，《為將者》的主題曲還沒有錄好。說沒有錄好也不是，其實一個上午他們錄了很多版本，每一個都是盡善盡美，只是錄製老師聽了，總覺得還差了點什麼。


  「喻老師，現在這個地步已經非常棒了，只是我們倆覺得還差了點東西。」其中一個錄製老師開口，「發音，吐詞，技巧，音準都非常的棒，但是感情方面，還差了一點。」


  喻微認真而又謙遜地聽著。


  「這首歌里，有盛世王朝的恢宏大氣，有將相王權的針鋒相對，有很強烈的衝突與尖銳的對比，喻老師在這些地方處理得特別好，唱得非常大氣。但是這部電影中還有愛情的柔情蜜意，喻老師唱得很細膩，但是還差了點剛中帶柔的那種感情……」


  那個錄音老師講著的時候，喻微認真聽著，時不時提出一兩句自己的看法，他們正交流著，突然旁邊的錄音老師說了一句：「喻老師，你是不是不知道這個電影的故事？」


  喻微：「……」


  ***

  二十分鐘后，喻微坐在錄音間里擺放的沙發上，沉默地看著對面的陸予成。


  之前錄音老師提出的那個問題直接讓喻微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她才搖搖頭。錄音老師這才恍然大悟，他們又跟副導演商量了一下，最後幸運地請到了碰巧遇過的男主角陸予成。


  副導演對著陸予成提出這個要求還有些忐忑，沒想到對方一臉溫和地同意了，甚至都沒有問需要解釋的內容是什麼。


  於是就有了現在的場景。


  若是《聽說》節目組的工作人員在這裡，他們就會發現喻微和陸老師在一起的尷尬氣氛又開始蔓延。


  原本跟他們一起坐著的錄音師和副導演先後找借口離開了這個尷尬的氛圍中，錄音室里只剩下了他們倆。


  「陸老師……」


  「微微……」


  兩人同時開口，陸予成對她笑道：「你先講。」


  「張哥讓你幫我梳理劇中人物的感情線。」喻微頓了頓，「我們開始吧。」


  「好。」陸予成沒有異議，臉上的散漫褪去，神色認真，「這首歌是以男主的視角來寫的，我就跟你講講男主的想法。」


  喻微突然道：「你怎麼知道這首歌是男主視角？」


  陸予成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我知道很奇怪？」


  一副鎮定自若而理直氣壯的模樣。


  喻微哦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陸予成直接開始給她梳理人物感情線：「你應該知道，男主是個將軍。但是他一開始只是個紈絝子弟，整天花天酒地，風流倜儻。他的父親是個將軍，戰死沙場。他的哥哥代替他父親上了戰場，沒過多久也犧牲了。那個朝代重文輕武，沒有人能頂上這個位置，男主是被逼上了這個位置……」


  在陸予成溫柔的低聲講述中，男主的形象在喻微的心裡變得豐滿生動。


  「……一個王朝的生死壓在他一個人的身上，他壓力很大，但是不敢讓任何人知道。只有女主懂他……」


  陸予成的聲音太過於溫柔，喻微總是忍不住晃神，他講著男主的悲傷，男主克制而又沉重的愛情，讓她總有種他們才是故事主角的錯覺。


  下午錄歌的時候，陸予成在錄音間的外面看著她。喻微戴上耳機的時候跟他對視了一眼，但她很快移開了視線。


  她原以為被他這樣盯著定會心慌，但是並沒有，她下午的狀態好得不可思議，一首歌被她唱得大氣磅礴，同時暗含著幾分鐵血柔情，以及幾分痛失所愛的哀痛。


  只要陸予成在她的身邊，悲傷的情緒總是信手拈來。


  歌很快急就錄好了，早上的兩位錄音老師對她盛讚有加，喻微笑了笑，不知道該不該高興。


  喻微離開的時候，陸予成一直跟在她後面。她先是沒有理他，低頭給萬潔發消息。一直走到了停車場，陸予成還跟在她的後面。


  喻微停下腳步，回頭：「為什麼跟著我。」


  「要一起吃飯嗎？」他在她面前幾步停了下來。


  「不了，我還有事。」


  「你今天已經沒有通告了。」


  喻微並不奇怪他會知道她的行程，她也不想跟他糾纏，直接說道，「私人約會。」


  四個字像是從天而降的巨大冰雹，直接把他給砸懵了。他的身體速度快于思維，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快走幾步攔下她，平靜地對她笑了一下：「帶上我唄。」


  「……」喻微沉默地看了一會兒陸予成，最後直接忽略他，繞過她朝自己的車走去。他一直跟在她的旁邊，緊緊跟著她。


  喻微的手放在車把上，在拉開車門之前她看了陸予成一眼。他同樣看向車把，似乎在思索跟著她一起擠上車的可能性有多大。


  喻微嘲諷道：「陸老師，您好歹也是個大明星，不會是想強上我的車吧！」


  「……」


  不回答，就是默認的意思。


  喻微有些無奈得看著他不言不語的樣子，兩人僵持了一會兒，喻微妥協了：「別跟著我，女的。」


  說完她拉開車門，自己坐了上去，然後當著陸予成的面重新將車門關上。


  「嘭」的一聲，在停車場迴響著。


  ***

  喻微開車甩掉車后的狗仔，隨後又漫無目的繞了幾圈，最後才開去一家私密性很好的私人會所。


  她在服務員的引導了進了一間包廂。


  她早上約了徐醫生在這裡見面。


  喻微推開門進去的時候，裡面的人正好抬頭，兩個人的目光對視上。喻微走進來，順勢關上門。


  「抱歉，遲到了。」


  「沒事，我也剛到。」徐瑩瑩溫和笑了一下，「好久沒有見了，看你好像很疲憊。」


  喻微在她前面坐下：「最近工作很多。」


  連她都說多，那工作量可以說很大了。


  徐瑩瑩不動聲色皺皺眉，很快舒展：「最好能減少一點工作，保證自己休息的時間。身體更重要。」她苦口婆心勸道，「神經長時間緊繃著，容易使人心情低落，還會讓人容易胡思亂想。」


  喻微點點頭。


  徐瑩瑩自然地換了個話題：「新歌很好聽，最近走到哪裡都放著你的歌。」她客觀而又真誠地將喻微誇了一番。


  「徐醫生，你不用這樣的。」喻微笑了一下，「我現在不會輕易否定自己的。」


  「你本來就是個非常優秀的人，我只是實話實說。」徐瑩瑩笑了一下，「你很久沒有找過我了，最近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嗎？」


  喻微沉默了一會兒。


  徐瑩瑩耐心地等著，並不急。她是一名心理醫生，本就擅長聽別人傾訴，自然不會缺乏耐心。


  安靜等待的過程中，徐瑩瑩想起第一次見到喻微時，她死氣沉沉的樣子。


  徐瑩瑩開了一家私人心理諮詢機構，最開始接到喻微的預約並不驚訝。這些年她也見過不少娛樂圈的人，在這個圈子裡混的人若是沒有強大的內心，多多少少都會有些心理問題。


  但是喻微那個時候的狀態實在是太糟糕了。


  糟糕到那段時間，她隨時擔心喻微會撐不下去，自我了結生命。


  喻微沉默半晌，終於組織好語言：「我最近碰到我的前男友……他希望跟我複合。」


  說完她又沉默了。


  徐瑩瑩順著她的話問道：「你想和他複合嗎？」


  喻微安靜了一會兒，輕聲說道：「想。」


  停頓了幾秒，「但是不能。」


  徐瑩瑩覺得心裡像是被人撞了一下，又酸又澀的，五味雜陳。


  她問道：「你在擔心什麼呢？」


  漫長的沉默里，徐瑩瑩覺得自己知道理由。


  她一直都是喻微的心理醫生，對於她這些年的經歷還是有一定的了解。


  喻微的家庭並不算美好，幼年父親出軌拋下她和她媽媽離開了。她媽媽辛苦把她拉扯大，卻病倒了。她在學習之餘又要打工賺錢養家，還要承擔媽媽高昂的醫藥費，小小的年紀比別人承受了很多。


  後來她認識了一個男人，也是她的前男友。那大概是個有錢有勢的男人，但是對她非常非常好，給了她很多溫暖，還給她找了最好的醫生。甚至在她媽媽去世的時候，也是她前男友一直陪著她，帶著她走出親人離世的痛苦中。


  喻微曾說過，那個男人是她的救贖。所以在他離開的時候，她才會有一種世界都崩塌的感覺。


  「我以為我都走出來了。」曾經的喻微面無表情地說道，「他離開的時候，那些難過都回來了。」


  她沒有親人，無依無靠。唯一牽挂的事業正處在低估，只要打開手機就能看到無數對她的攻擊。


  最黑暗的日子，喻微真的想過一了百了。


  喻微終於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她剛剛在分析自己的內心，「我不太相信他，我也不相信我們能一直走下去。我不能再承受第二次離開他的打擊……」


  安靜的包廂里，喻微低著頭呢喃了一句。


  「我想好好活著，我還挺喜歡這個世界的……」


  ***

  同一時間內，兩個男人在喝著悶酒。


  柯北川偏頭朝旁邊那人看去，就這一會兒的功夫，那人端起酒杯，一口氣喝完了杯中的酒。他已經很久沒有看他這麼愁了，不由得調侃：「陸老師，您都是人生贏家了，還愁什麼呢！」


  陸予成捏著酒杯，愁得不行：「還缺個老婆。」


  柯北川嘖嘖兩聲：「你微博上可有幾千萬的老婆粉啊！」


  「兩碼事。」


  柯北川看了一下表，隨後拿起一旁的酒瓶給他們的酒杯都倒滿：「兄弟，我還有點時間，你要不趁這點時間跟我分享分享你的感情生活啊！」


  這也是陸予成的來意。他很柯北川是發小，他的事情他大多都知道，而且柯北川戀愛經驗比他這個新手豐富多了。


  柯北川自認經驗豐富，但是陸予成第一句話還是把他驚到了：「什麼？」


  陸予成看了他一眼，重複了一遍：「我想跟重新追求喻微。」


  柯北川上下打量了陸予成，不太相信：「開玩笑的？兄弟，吃回頭草沒意思啊！」


  陸予成神色懨懨，喻微也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柯北川看不慣他這樣低落：「行行行，你當我剛剛放屁。嗯，複合，你怎麼追求她的？」


  陸予成打起精神，低聲跟他說了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


  「陸老師，你這也太溫柔了吧。」簡直對她逆來順受了，簡直是把人放在心尖，生怕自己強硬會委屈對方。柯北川吐槽，「她不願意跟你吃飯，你就站在原地看她走？你這樣能追到女人就奇怪了。」


  「你怎麼這麼畏手畏腳，我記得你以前對她也是沒皮沒臉的，怎麼年齡越大，你還端起來了？」柯北川那張嘴跟機/關/槍一樣叭叭囔著，「太溫柔太紳士追不到女人的！有句話怎麼說來著，烈女怕郎纏，她拒絕你你就死皮賴臉地跟著她。陸老師，咱們好歹也是有臉有身家的男人，她拒絕你一兩次，她還能拒絕一輩子嗎？」


  柯北川總結：「追人的時候不要太百依百順，強硬點，爺們點！」


  他看了看錶，準備走了：「我要去接我老婆了。」


  陸予成接下來也沒有事情，加上還有問題想問，跟著起身：「我跟你一起去吧。」


  過去的路上，柯北川提了兩嘴自己家的老婆：「我家那個小財迷，為了一個病人，倒是把我給我拋下了。」


  陸予成轉頭看窗外，沒理他。


  他跟柯北川，還有徐瑩瑩是一起長大的，自從他們兩個戀愛后，陸予成沒少吃狗糧。


  早就淡定了。


  柯北川將車停到停車場，給徐瑩瑩發了條簡訊便安心地等著。就在他們不緊不慢地聊著的時候，兩個女人走進了停車場。


  她們的聲音並不大，隱隱約約，聽不出她們在講什麼。隨著距離逐漸拉近，女人的身形越來越明顯。短頭髮的那個妹子，雙手插兜，走起路來倒是利落。旁邊的長發女子，裹得很嚴實，還戴著帽子口罩，十分低調的打扮。


  陸予成本來漫不經心地跟柯北川聊著天，看到喻微的那一瞬間，他突然坐直身子。


  哪怕她捂得再嚴實，他都能第一眼認出來。


  有疑問也隨之而來。


  喻微是徐瑩瑩的病人？

  陸予成不確定地問柯北川：「你老婆是心理醫生吧！」


  「對啊，怎麼了？」


  陸予成沒回答，目光緊隨著窗外長發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