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回歸
沈星柏看她也就像看一個在無理取鬧的孩子。
與其說是想吵架, 不如說是在撒嬌。
良久, 他做出了他的讓步:「我今天不走了, 留下來陪你幾天,好嗎?」
他扳動了車門內扣, 「噠」的一聲輕響, 他剛要推門,立刻就被她從車外按住。
「我不是要這個。」她傷心又委屈地扁著嘴看著他。
即使他留下來,陪她再久也沒有用。
即使她已經不需要被流放到國外讀博,也沒有用。
沈星柏嘆了一口氣, 從車窗後仰起頭,但他看到的, 只有地下室低矮的天花板,和晃眼的白熾燈。
「我知道, 是我陪你的時間太少。」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不會認為自己在避重就輕。
許果覺得怎樣都沒有用。
她更加下定決心, 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說:「你走吧,紀城我是肯定要去的。」
「你覺得我會讓你去嗎?」沈星柏的耐心被消耗殆盡,他又要去推門下車,稍微用了一點力, 輕易把她抵著的門推開了一道縫。但很快, 她更兇狠地往回推,看到她吹鬍子瞪眼的樣子, 他遲疑了一刻, 還是收了力道, 擔心會讓她摔倒。
「啪!」車門被用力關上,發出一聲巨響。
隔了一段距離,還在抽煙的司機,傻獃獃地往這邊看了一眼。
沈星柏冷冷地問:「你這是幹什麼?」
她從口袋裡拿出一樣東西,一拿出來他臉色就變得更難看了,由多雲直接轉為黑夜。
「我說謊了,我還拿著它。」她捏著那戒圈,舉在他面前,「你敢不讓我去,我現在就把它扔掉。」
這下是徹底撕破了臉,沈星柏手指指著她,氣極反笑:「許果,你——你好樣的——」
但她絲毫不怕,胸腔劇烈地起伏著,她朝司機大喊了一聲:「葉叔,沈先生要走了!」
那司機立馬掐滅了煙,一路小跑過來。
沈星柏定定地盯著她看,她也不甘示弱地回看他,後退兩步讓車開走。
車駛過自動機閘,後視鏡里許果的背影走得乾脆,頭也不回。
很好。
沈星柏收回了視線,忽然重重一腳踹在副駕駛的椅背上。
整個車廂都被帶著抖了一抖,車頂上的掛飾大幅度地甩了半天。
雖然沒波及到司機,但他聽著那動靜,眼觀鼻,鼻觀心,嚇得大氣都不敢喘。
沈星柏總算靠回座椅上,火氣在逐漸消散,卻還是慢慢把目光瞄準了他。
「誰給你發的薪水?」語氣甚至比平時還要淡一點兒,平靜得可怕。
葉師傅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只有裝沒聽到,戰戰兢兢地開車。
原本還想帶著許諾在鷺城玩幾天,這一鬧,許果回到樓上就開始收拾行李。她吃不準沈星柏會不會走到半路再折回來。
許諾哈欠連天地起了床,揉著惺忪的睡眼問:「老師,你去送沈哥哥了嗎?他已經走啦?」
「去洗洗臉,一會兒老師帶你下樓去吃沙茶麵。」許果和顏悅色地催她洗漱。
行李不用怎麼收拾,昨天才帶來的,今天幾乎也是原樣帶走,許果推著箱子送到玄關,滿嘴牙膏沫的許諾探出了個腦袋:「我們又要去哪兒嗎?」
「嗯,要到紀城去。」許果原本想了很久要怎麼跟她解釋,最後還是選擇了輕描淡寫,「不留在這裡了。」
「噢,好。」而許諾聽完也什麼都沒問,退回去,繼續刷牙。
許果想了想,跟進洗手間,趴在門框上:「紀城比這裡還要繁華,相信我,你會喜歡的。」
許諾抽出嘴裡的牙刷,笑得一嘴沫:「只要是跟老師在一塊,去哪裡都是一樣。」
許果怔在那裡半天,心情複雜地伸出手,摸了摸她亂蓬蓬的發:「嗯。」
三天後,靜安中學的辦公樓里,一個年輕的男人接過了許果的試卷。
「你的功底很紮實,準確率高,解題速度……也很快。」他看了半天,「我只給了你半小時做完生物部分,但是你還做了兩道物理大題。」
許果不卑不亢地微微笑笑。
「這是二十年前的高考理綜卷,總出題人是很有名的愛出難卷,當時結束后的考場外,學生家長哭了一大片,這個出題人家裡的窗戶都讓人給砸爛了。後來,相關部門出台了政策,要求高考不許再出偏題怪題,這張試卷也就沒有了參考價值,幾乎不會被收錄在真題練習冊里。」男人好奇地問,「你以前做過這張卷子?答題思路相當巧妙。」
「做過的。」許果說。
那時也不知道沈星柏是從哪裡弄來的冷門試卷,她數學已經惡補得能跟得上老師的進度,寫完那張試卷后,信心被打擊得不輕。沈星柏便一題一題講解給她聽,消化這些題,花了她兩個星期的時間。
當時學得很痛苦,現在,她只需要風輕雲淡地說:「做過的。」對面的男人便投來了讚許的眼神。
「原來是鷺大的高材生,怪不得。」他拿起了許果的簡歷,看上面的學校,目光定住,「……你也是靜安中學的?」
許果剛點頭,他就反應了過來,指著籍貫一欄,修剪乾淨的手指點了點:「噢,你就是紀城人。」
男人笑了笑:「那可以問一下,你當年高考多少分嗎?」
許果說了一個數字,他有些意外,在腦海里盤算了一會兒:「這個分數,怎麼沒去紀大呢?他們招生部應該會給你打電話吧。」
「鷺大也是很不錯的學校。」許果說。
「明白了。」男人點頭,又點頭,很快,他就發現了簡歷上更令他感興趣的東西,「白水村,是阮棠給修了路的那個地方嗎?」新聞播出后,白水村已經具有了一定的知名度。
「是。」許果說。
男人聳著肩道:「很難以想象吧,現在經濟發展得這麼快了,居然還有那麼多人過著吃不飽飯的日子。報道說那裡的人均日收入是一元五角人民幣,我真的不太相信。」
許果肯定了他說的話:「確實如此。」
「你就在這種地方教了整整一個學期的書。」他的眼神變得意味深長。
她糾正:「其實我是候補,在他們開學半個月以後才接手了那裡唯一的一個班。」頓了頓,她說,「之前的老師被嚇跑了。」
他頗為好奇地看著她:「能在靜安讀書,家境都不會差,你怎麼能吃得了這種苦?」
許果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這樣吧,學校還在放暑假,暫時沒有學生可以讓你試講,但今天正好有一群老師在學校里接受培訓。」男人收起了簡歷,站起身徵詢她的意見,「我讓你去給他們講二十分鐘的課,怎麼樣?」
「好。」許果點點頭。
跟著男人走出辦公室,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她是在來紀城的飛機上,無意中聽到後排的乘客討論靜安中學在招聘教師,才想著過來試試的。靜安中學是私立學校,對教職人員的需求通常是自行按需增補,並不聽從教育局的分派。
筆試和面試都很順利,現在只差試講,說不定,她真的可以被靜安錄用,在這裡任教。
一走進階梯教室,許果就感覺自己被十幾道目光鎖定住,她走到講台中間,往下掃了一眼。
偌大的教室里,只坐了中間幾排的青年教師,表情凝重,氣氛嚴肅。
她安慰自己就當作給白水村的小孩上課,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后,打開準備過的教案,就轉身往黑板上板書。二十分鐘轉眼過去,她講完幾個知識點,在面試官的手勢下,停了下來。
「可以了,謝謝大家的配合。」男人從後排走出來,看上去很滿意,走到她身邊低聲道,「許小姐,我們出去談吧。」
許果剛要跟他走,就被一個女聲叫住:「是你嗎,許果?」
許果轉過身去,看見的卻只是一張跟她年齡相仿的陌生面孔,想不起來曾在哪裡見過。
「請問你是?」
她不認識對方,對方卻認識她。
那女孩十分關切地問:「你的病好了嗎?現在還在接受心理治療嗎?」
周圍的人紛紛一愣,都驚愕地看著許果。
許果的手指瞬間在身側絞緊。
她也是當年靜安的學生,參加那些流言蜚語的人中的一員。
許果知道靜安的員工有很多都是本校的學生,卻沒有想到,第一天來面試,就會遇到這樣一份驚喜。
女孩卻彷彿真的是多年不見的朋友,要拉著她寒暄。
「校友會也沒見你來呀,是因為沒考上誇海口要考的紀大,覺得不好意思嗎?」
「當年很照顧你的那位男老師,現在跟他還有聯繫嗎?」
「你搶來的那個男朋友,不介意他的存在嗎?」
接二連三的重磅·炸·彈,把所有的人都問懵了。
只有許果靜靜地看著她。
「還有……」
「我聽不懂你的問題。」那人還要接著繼續,許果出聲打斷,「請問,這也屬於貴校面試的其中環節嗎?」
「這位老師,請不要在這種地方討論與工作無關的事。」身旁的男人也反應了過來,嚴厲地制止。
對方很無所謂地筆直坐下。
男人領著許果出了教室。
許果跟在身後默默地走。
有了這個小插曲,她對面試的結果不再樂觀,那女孩的話包含了太多信息。
「許小姐。」穿過走廊,走到有陽光照射的地方,男人停下了腳步。
她已經做好了被回絕的準備:「請說。」
男人的聲音很溫暖,語速緩緩的,像小時候玩收音機無意收到的廣播節目,他的目光也很坦然,跟面試剛開始時看她的樣子,也沒有什麼不同。
「我們每個人都有過去,雖然我早你幾年從靜安畢業,不了解當年發生過什麼。但是我知道有一句話,從哪裡跌倒,就要從哪裡站起來。」
不知道這個人的意圖是安慰還是婉拒,許果試圖從他的眼神里推測他的想法,他微微一笑,伸出一隻手:「歡迎回靜安,以後,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