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出走

  來的時候,許果預想到的,也是這麼個結果。


  大的不讓走,小的也不想走。二花還坐在沙發上,拿著小方的手機,著迷地玩換裝遊戲。小方一個男人的手機里,為什麼會有換裝遊戲?可真有他的。


  許果走過去,手搭住二花羸瘦的肩膀:「二花。」


  小孩子戀戀不捨地抬起了頭:「許老師,要走啦?」


  「該寫作業了。」她看見那對眼睛里滿滿的失落,轉過身去,孩子就是孩子。


  二花聽話地放下了手機,要遞還給小方,他朝她使了個遺憾的眼神,又扭頭沖許果的背影,做了個鬼臉,引得她偷偷直笑。


  許果背對著他們,卻不是要出門的樣子,她收起餐桌上的剩碗,說了一句:「寫完再玩吧。」便端著它們,進了廚房。


  兩個人不可置信地張了張嘴。


  小方最先反應了過來,一個箭步衝過去:「我來,許小姐,我來我來。」


  「老師,不用走了嗎?」二花高興之餘還要惴惴地再確認一遍。


  許果板著個臉,躲開小方搶碗碟的手:「讓我收拾,不然馬上就回去了。」


  「噢……好好好,你來你來。」小方傻樂呵著,順帶偏頭去瞧一眼沈星柏,要用眼神向他討個獎勵,看到他卻呆了呆。


  不知什麼時候,沈星柏已蹲在門前,拾起了許果的鞋子,拿著只毛刷,仔細地清理鞋面上的泥污。


  泥土蹭在他乾淨的手指上,他絲毫沒有在意,拿了毛巾把鞋擦乾。


  「要不要幫忙呀,沈先生?」小方問。


  沈星柏沒回答,只顧著刷那雙鞋,像什麼也沒聽到似的。


  許果整理好廚房后出來,沈星柏已坐在二花身邊,輔導她的功課。


  「判斷軸對稱圖形不用記那麼多,」他點著作業本上的圖形,輕聲細語,「你看看,可以對摺就是軸對稱,明白嗎?」


  「嗯。」二花眼睛一眨一眨,聽得認真。偶爾抬眼去看他的眼睛,也要為他漂亮的睫毛失一陣神。


  那會兒教許果的時候,場面似乎沒有現在來的友愛溫馨。


  「勾股定理,什麼是勾股定理?」尤其是數學,許果完全是個一抓瞎。


  沈星柏耐著性子在紙上示範推導過程。


  「為什麼要這麼算?」許果誠懇地表示不解,「……噢三角形面積公式呀,我記……記不得了。」


  「許果你真的讀過書嗎?」沈星柏捏住她的臉頰,她還沒見過他生氣的樣子,「每天上學,就是來逛街?」


  她肉肉的臉蛋被擠成奇怪的形狀,嘴巴嘟起,費勁地向他道歉:「對不起。」


  沈星柏筆一扔,直接放棄了幫她補習。


  他去買了一套小學生練習冊,給她從小學一年級的算術表開始,重新學。


  「沈哥哥,你等一等說再說下一題,這裡我有點兒轉不過來。」二花一臉凝重地抬手,皺緊眉頭思考。


  「還是沒弄明白。」半分鐘后,她苦惱搖搖頭,「我是不是太笨了?」


  沈星柏一時沒答。


  沉默讓許果再度投去了目光,他似乎想起了什麼,一門心思地沉浸在其中。


  二花以為他這就是默認了,只有沮喪地低下頭,繼續思考。


  「沒有,不算笨。」隔了一點時間,沈星柏回答。


  意有所指似的,嘴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又說了一句:「你還不算。」


  許果沒來由地呼吸了一大口氣。


  「許小姐,今晚你們睡這個屋吧。」夜色漸深,小方領她去房間。


  兩個卧室,騰了一個給她和她的學生。


  小方說著要出去盯一下工程,說是這樣,拿傘出了門,就沒回來。


  沈星柏從衣櫃里翻出一疊衣服,遞給了她:「先穿著,換下的衣服可以洗了烘乾。」


  浴室里有熱水,暖瀑般的水流淋在頭上,有種久違的感覺。到這裡支教以來,她一直用水盆洗澡。


  她伸手摸到架子上的洗髮水,擠在手裡,也是熟悉的香味。


  沈星柏長情,他用的東西,來來去去就是那幾樣。


  許果穿著不合身的大襯衣出了門,把她洗過的衣服搭在油汀上。


  屋子裡安安靜靜的,沈星柏在另一個房間里避著,不至於讓她拘謹。房門虛掩,她不經意地看一眼,走進她的卧室。


  「這被子好輕,還能這麼暖和。」二花正稀罕地摸著被角,「這是哪裡彈的棉花呀?」


  許果被她逗得笑了半天,推著她出去:「去洗洗澡吧,該睡了。」


  房間很舒適,許果陷在柔軟的羽毛枕里,恍惚間像回到了在鷺大讀研的日子。


  讀書的生活來得辛苦,卻也單純。她總是被導師發配在實驗室里,養著一窩窩的小鼠,當時感覺枯燥極了,現在想了想,這日子過得真是容易。


  如果可以,沈星柏可能希望她能這樣讀一輩子的書吧。


  許果想著想著,醒了過來,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床頭的蚊香液亮著微弱的燈光,她坐起身,小心翼翼地下床。


  已經很晚很晚,整個白水村都在沉睡,連外面的雨聲都停了。她輕手輕腳地出了卧室,二花還在床那頭熟睡著,嘟噥著翻了個身。


  她悄悄掩上門。


  沒走幾步,就停了下來。


  借著一點光,許果立住,看見沙發上坐著的男人。


  男人也在看著她。


  這麼晚,他怎麼不在房間里,要一個人坐在客廳?


  一束燈光亮了起來。


  沈星柏開了沙發旁的落地燈。


  「怎麼了?」他問她。


  「我……去洗手間。」許果表情有一點慌亂。


  此時此刻,她身上還穿著他的襯衣。


  纖細的身體在寬鬆挺括的衣料下,愈加顯得單薄。


  「嗯。」沈星柏應了一聲,「去吧。」


  他給她留著燈。


  她怕黑。


  許果別彆扭扭地走過去,關上門。


  再出來后,她也鎮定了不少,問:「怎麼還不去睡呢?」


  沈星柏坐在那兒,眼睛里沒有什麼生氣,他點一下頭:「就去了。」


  態度很敷衍,打發人走似的。


  「你別騙我。」走了幾步,許果還是不太放心,想盯著他去睡。


  他抬起了頭。


  燈光下他對著她笑,幅度不大的笑容,其中的情緒不明。


  人走到面前,許果還有種在夢遊的感覺,沒有躲開,也沒有去制止。


  一個吻落在她的額頭上,好柔軟的嘴唇。


  「晚安。」沈星柏抱了她,垂著頭,下巴抵在她的背弓上。


  她還算平靜地退回了房間。


  關上門,卻發出不小的一聲「砰」,寂靜的夜裡格外響。


  二花睡眼惺忪地探出了腦袋,半醒不醒,又落了回去。


  許果撫摸著胸口,最終,坐回了床上,蓋著被子躺下。


  白水村的夜晚,再次恢復靜謐。


  天亮了。


  衣服烘了一夜,穿在身上暖洋洋的,她出門的時候才想起自己忘了處理濕鞋,可是它們已經乾乾淨淨地躺在鞋架上了,沒有一滴水跡。


  小方從外面回來,提著熱乎乎的肉包子,用油紙包著,塞在二花的書包里:「帶著去學校吃吧。」


  路上仍然泥濘,雨下個不停。


  她們共撐著一把傘,往坡下走,走到學校。


  「老師你看。」校門就在路的盡頭,許果伸手去指。


  那水溝看著比昨天的似乎還要大。


  但是,一架由木板臨時搭的橋,穩穩地跨在上面,把兩頭連結起來。


  說話的功夫,已經有幾個撐傘的孩子蹦蹦跳跳地沿著橋走過,跑進了校門。


  「真好啊。」二花挽著許果,由衷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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