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出走

  「許老師,在想什麼這麼出神?」校長走進辦公室,把兩隻橘子放在她的桌上。


  「謝謝校長。」許果忙提起紅筆,墨水在作業本上洇開了一大片紅色,她趕緊抽了張草紙去擦。


  校長一時沒走,轉頭看看她:「臉色不太好啊。」


  耳邊嗡嗡的一片,校長的話彷彿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聲音,許果絲毫沒有聽進去,獃獃地清理著作業本上的墨跡,沒有回答。


  這個點,不知道沈星柏和辛愛怎麼樣了。


  在她說出那句「我們已經分手」后,沈星柏瞬間就放了手,他的目光太嚇人,要把她吃了一樣。


  許果是落荒而逃。


  還好,讓她逃了。


  只要辛愛和沈星柏兩個人,能夠心平氣和的談一談,那些微不足道的誤會總能解開吧。


  他們會有重修於好的一天嗎?也許很快,沈星柏就會離開這個地方,把事情都交給他的助理打理。


  那樣,許果就不用再看見他。


  見不到人,很快就不會日思夜想。


  總有一天,要把他徹底忘記,她就能解脫。


  就能解脫……


  許果想著,手不覺用錯了力,吸滿墨水的紙在作業本上一劃,又暈了長長一道。


  「許老師?」校長擔憂地提醒。


  「啊?」許果如夢初醒,抬頭看看他,又低頭看看桌面,「噢……校長我批作業呢,您有什麼事嗎?」


  校長欲言又止,還是沒有問,只是道:「噢沒事,許老師,你注意休息,別太辛苦。」


  他說完要離開辦公室,一轉身就撞見了要進來的學生,被叫了聲:「校長好!」


  「嚇我一跳。」校長笑笑,點點頭,走出去。


  「許老師。」學生走到許果的辦公桌前,是二花。


  許果把蘸水筆蓋上,換了只中性筆:「找老師什麼事?」


  一隻藥盒遞到了面前。


  「沈哥哥讓我給你的。」二花想了想,解釋道,「我昨晚看你打噴嚏,擔心你是著涼了,剛午休的時候就上後山挖點草藥,結果遇到了他。」


  「他……」許果一晃神,沈星柏此時此刻,不是應該和辛愛好好獃在一起么?


  「嗯,沈哥哥一個人在那裡,說是勘測地形,他好厲害,什麼都會。」二花自顧自地說了一堆,扭頭看許果,「老師你怎麼啦?」


  「哦。」許果回神。


  她摸摸自己的腦門:「老師沒事,不用吃藥,沒事,沒事。」然後,拉開抽屜,把那盒葯丟進裡面合上。


  「你回教室去吧,快上課了。」許果道。


  二花奇奇怪怪地走了。


  許果把臉埋進了雙手中,搓了搓。她中午沒睡覺,忽然感到困意洶湧。


  「許果?」


  「許果!」


  「許果,看見小愛了沒有?」


  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夾雜著一串銀鈴似的女孩笑聲。


  雜亂的腳步走到她的面前,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好聞的味道。


  許果揉了揉眼,轉過腦袋,從座椅上坐起,抬眼看見了女生胸口制服上綉著的漢字:靜安中學。


  她想了起來,她的高中,就是在靜安讀的,這是全紀城最好的學校。


  「辛愛不見了嗎?我沒看到她。」許果剛睡醒,迷糊地看著四周的環境,昏暗的光線下,到處堆著一箱箱雜物,原來是她幫忙準備著演出的道具,結果一不小心在道具室睡著了。


  「綵排就要開始了,怎麼辦呢?到處不見她人。」一個女生手中抱著白紗禮服,另一個女生手中則提著一雙晶瑩剔透的玻璃高跟鞋,精巧而奪目,那是辛愛為著這次話劇《灰姑娘》找了專人定製的。


  「誒?不然,許果你來替她上吧?」又一個人突發奇想,提議道。


  這話一出,女生們紛紛應和:「啊,好哎好哎!」


  突如其來的拾掇讓許果感到很不知所措:「我嗎?不行,我不行,你們找別人吧。」


  「為什麼不行?很簡單的,不用演,只是先讓你上台走個位而已!你難道不想穿穿這麼好看的衣服嗎?」她們鼓勵道,「你是小愛的姐姐,跟她最要好了,沒有人比你更合適,幫幫她吧?」


  「真的?」令許果真正心動的是那一句——她們說,她跟辛愛最為要好。


  在此之前她總是隱隱地感覺,辛愛好像並不太喜歡她,會不會是因為她們這姐妹關係是異父異母的緣故?但她真的很想很想成為辛愛的好朋友。


  「那好吧。」許果起了身。


  女生們高興極了,七手八腳把她按回去:「先換衣服,把鞋也換了。」


  許果不明白她們為什麼今天會對她這麼熱情,在平時,她從來都只有被這些成績優秀的女生孤立的份。


  她也就十分開心,在她們的面前,脫下了鞋子,接過了那雙水晶鞋。


  好漂亮的鞋。


  夢幻般的透明顏色,尖尖的窄頭,音符般的鞋弓,鞋跟的高度是恰到好處的優雅。


  日劇里說,女人都應該擁有一雙好鞋子,它會把你帶到想去的地方。


  眼前這一雙莫過如此吧。


  「這鞋我穿小啦。」鞋上了腳,許果才發現尺寸不合適。


  鞋是量著辛愛的腳做的,她的骨骼纖細,腳背也比一般人來得窄。許果剛要脫下,忽然聽到一陣快門按下的聲音,伴隨著閃光燈:「咔嚓,咔嚓!」


  幾個女生對著她從各個角度拍起了照,拍她卡著鞋子的腳,還有無措的臉。


  「你可以削掉腳後跟呀,反正當了王妃以後就不用走路了!哈哈哈哈哈哈……」嘲弄的笑聲響徹了狹小的道具室。


  「快,把這張』灰姑娘的惡毒姐姐』,發到班級群里去。」


  她們的態度變得這樣快,許果措手不及,愣在那裡。


  「你們在笑什麼?」門被人推開,真正的灰姑娘走了進來。


  「小愛你來啦!」女生們婷婷裊裊地圍上去,一個一個,笑嘻嘻的。


  辛愛的目光掃到許果,她觸了電般地丟下了那雙水晶鞋。


  辛愛頓時明白了是什麼情況,眼中閃過一絲戲謔,怪是好笑地走過來:「你們捉弄她幹嘛?鞋穿來穿去不臟嗎?」


  一瞬間飛沙走石,畫面迅速地切換,等許果反應過來時,她正坐在教室的角落裡。


  教室里鴉雀無聲,同學們瞠目結舌地看向同一個方向——辛愛站在講台上,用一種憤怒而不解的語調問教室門前的人:「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我辭演。」那個人表情淡然,雙手插兜,無謂地轉過了身。


  「沈星柏,你站住!」辛愛倔強而驕傲的臉高高仰起,她咬著牙,「我們這麼多人準備了這麼久,你說不演就不演,是為了她?」


  她。


  所有人的目光眨眼切換了方向,聚焦到罪魁禍首——許果身上。


  她莫名地左看看,右看看,受不了這些目光,一骨碌蹲下去,鑽進了桌子下面躲了起來。


  她捂著頭,聽見少年冷淡的聲音:「你可以去找別人。」


  夢境戛然而止。


  一隻手伸向了許果捂在腦袋上的手:「許老師,該上課……許老師?」


  迷濛中被人搬動,有人摸了她的脈搏。


  「老師說沒著涼,不吃感冒藥。」二花在耳邊抽抽嗒嗒。


  許果能聽到她說話的聲音,想起來安慰她,卻怎麼也醒不過來,眼皮子抬不動。


  又一個蒼老的聲音在旁邊道:「許老師這不是著涼,她被毒蟲咬了。」


  毒蟲么,許果朦朦朧朧地回想,沒什麼印象,這山上叢林茂密,潮濕多雨,繁衍著各種各樣的蟲蟻鳥獸。


  她倒是沒少被蚊子叮過,大概是混在裡面,她沒在意過吧。


  許果想著想著又睡了過去,村醫煎了草藥,她意識模糊地被灌了一碗,昏昏欲睡。


  「說是喝過葯了,應該不會有事吧?」小方領著沈星柏走向許果的居所,快到門前,提心弔膽地安慰他,「當地人也經常挨蟲子咬,都是那個老大夫治的,不礙事……哎!」


  男人撇下了他,大步朝屋子裡跑去。


  「沈哥哥?」二花意外地從床前站了起來,很快就被一股莫名的氣勢所震懾,退到旁邊讓開。


  女孩在床上睡得很熟,嘴唇沒什麼血色,沈星柏注視著那張寧靜的臉,慢慢坐下。


  小方跟了進來,忐忑地叫了聲:「沈先生……」他小聲支使了二花,「你先出去。」


  就見沈星柏俯下了身,側過耳朵,貼近了女孩的唇。


  那雙蒼白的唇瓣輕輕動了動。


  她在說什麼?那麼微弱的聲音。小方皺著眉頭,也暗暗走近了幾步,豎起耳朵。


  等聽清了她重複的呢喃,他臉色大變。


  「別管我,沈星柏,你別管,管不了的……走吧,我不要你了。」


  她沒醒,仍然緊閉著眼睛。她說的是夢話?似乎還很痛苦,念叨著這句以後,又期期艾艾地叫了起來:「媽,媽媽——」


  「滾。」沈星柏吐出一個字。


  小方傻了半天,才明白過來,是跟他說的。


  屋子裡只剩下兩個人,安靜得如同死寂。


  許果昏迷中,感到唇上一痛,被人重重地碾過,又以輕輕的淺啄畫了句號。一個冰涼的額頭抵在了她的額頭上:「你真狠心。」


  「許果,你知道心被掏空的感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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