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chapter 17
「帕克小姐,我想你在這場面試開始前,應該已經讀過試鏡劇本。」製片商斯坦利·賈非向她詢問道。
這個令人無法忽視的年輕女孩,並不是派拉蒙所引薦而來,這讓他稍有些疑惑。
艾黎卡正要回答,邁克爾·奧維茨卻搶先為她說明,「艾黎卡是我最新的簽約客戶,她在幾小時前曾讀過試鏡劇本。」
奧維茨的言談,令在場人士深感意外。
並不是因為這女孩是由CAA推薦試鏡,反正奧維茨已經『捆綁銷售』了整個劇組的電影人才,他當然不介意再增加一個。讓人驚訝的,是奧維茨的用詞——
他說這是我的簽約客戶,而不是公事公辦的聲稱她是CAA名下演員。
奧維茨親自簽下一個無名新秀?這可能嗎?簡直像是天方夜譚,在這幾年裡,就算是佔據好萊塢金字塔頂端的一線明星生意,奧維茨都只是交給合伙人與下屬,沒興趣花時間親自打理。
可現在,他正在明確表示出,對年輕的帕克小姐的器重與支持。
而奧維茨的行為,令負責監督試鏡會流程,避免出現違規行為的美國演員工會代表艾倫·羅森堡,語意不詳的說道,「看來帕克小姐極為優秀。」
羅森堡雖然在對艾黎卡說出稱讚,但更深層的意味,是試圖提醒奧維茨,別再動用他的強勢手腕,令這場試鏡會屈服於他的意志。
而這位超級經紀人,似乎對他的新客戶極富信心,「當然,我認為她能贏得一切。」
奧維茨看向試鏡會上的艾黎卡,在抵達羅馬後,她換上了一件非常具有意式風情的長裙,剪裁精湛,濃色絲綢光澤流轉,勾勒出高挑且凹凸有致的完美身形。同時又兼具西西里風情,完美融合了古典優雅又美艷撩人。
可她的面容看上去卻如此年輕,改變后的深發色,更凸顯出與白膚的強烈對比,令人覺得有些不真切。
而這無疑更加深了她身上獨特的氛圍美感,幾乎與平庸的試鏡會現場有些格格不入。
她非常懂得,在不同場合里,該如何放大自己身上的突出特質。
而奧維茨此時強調他對艾黎卡帕克的支持看重,自然是在為她增加獲勝籌碼。
他非常尊重帕克小姐的公平競爭精神,但他做為一個合格的經紀人,理應為客戶爭取最大利益,哪怕是不擇手段。
而導演科波拉對於奧維茨的行為,雖然不算反感,但自然也不可能喜聞樂見,科波拉從來堅持《教父3》劇組大權掌握在他手上,而不是受到派拉蒙或是CAA的選角左右。
於是科波拉以近乎嚴格的標準,再次審視艾黎卡·帕克,對她說出試鏡要求,「我需要你表演瑪麗·柯里昂在舞會上,初次與堂兄文森交談的一幕。」
在劇本上,這是瑪麗說出對白的第一場戲,幾乎等同於正式登場,重要性不言而喻。
而對於瑪麗·柯里昂這一角色,女演員想要讓自己的表演,做到十足亮眼的程度,事實上非常難以達成。因為在被尊為男性聖經的《教父》系列電影中,女性角色無一例外,全部都只能稱為邊緣存在。
而《教父3》的電影劇本,依舊是典型的男人戲,女性角色單薄片面,自然會導致女演員的發揮餘地十分受限。
但瑪麗·柯里昂同時又是個重要角色,因此無論是派拉蒙還是科波拉,在挑選女演員時都十分挑剔——
瑪麗作為教父麥克·柯里昂最心愛的女兒,同時又與多年未見,只在幼年有過一面之緣的堂兄文森,年輕英俊的教父繼任者,上演了一段極富義大利傳統的「兄妹之戀」。
而她不只享有兩位最重要男性角色的關愛,並且為整部電影鋪陳連起脈絡。
甚至正是因為她的死亡,令坐擁資本權勢,城府深沉不可戰勝的教父,成為最後那個,只能抱著最心愛女兒屍體,撕心慟哭的可悲老者。
也就是說,艾黎卡的表演,不只要起到一個合格的花瓶作用,更要表現出,足以讓整部電影合理化的角色魅力。
此刻,試鏡會上,在科波拉下達演出要求后,艾黎卡並沒有特意再找出試鏡劇本翻閱,重複記憶這一段表演的台詞內容。她甚至沒有停頓片刻,在導演聲音落下的同時,顯露在外的氣質隨即改變。
那種改變令人無法忽視,她將強勢撩人的魅力頃刻收起,用以取代的,是被放大的優雅,沉靜,甚至隱含莊嚴,內斂。而這樣的戲劇氛圍,正是《教父》前作中所呈現的電影氣質。
可她似乎並沒有察覺到,幾位面試官表現出的驚艷反應,此時,她正稍稍側轉著身體,極專註的望向試鏡會最南端,一張無人圍坐的巴洛克方桌,臉上隱隱流露著愉悅與明亮神情。
她試著整理棕色長發,令它們展現出最完美的模樣,之後,她才邁出輕快而優雅的步伐,走近那張巴洛克長桌。
然後以極優雅動人,美感十足的姿勢,輕靠在方桌旁,垂眸看向無人的座椅,笑容迷人到令人陶醉,「文森特,我記得你。」
而在她說出對白之後,面試官們詫異的發現,她改變了發聲音調——
艾黎卡原本的嗓音,是稍低沉的女性中音,這總能凸顯她的性感自信,彷彿對一切遊刃有餘;但此時,當她成為瑪麗·柯里昂時,她有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更柔和,帶來明亮愉悅的年輕女孩氣息。
她沒有對手戲演員配合,卻精準的把握著交談語速,開始回答並不存在的文森特,說出的『你在哪裡見過我』的疑惑,她用柔軟多情的語調說,「在一個派對上。」
「你來過俱樂部嗎?」文森特·柯里昂繼續詢問。
瑪麗聲音多了些細小的不愉快,像是不太滿意對方的回答,「不,那是個婚禮。」
「婚禮?」
年輕的柯里昂小姐,朝她只在童年有過一面之緣的堂兄,稍稍靠近一些,她聲音收緊,有著不易察覺的緊張期待,「當時我八歲,你十五歲。」
而文森特依舊玩世不恭,「我十五歲有很多女朋友。」
「有八歲的?」瑪麗反問他,神情有些不樂意,她雙眼睜大,綠眼珠里的神采,令任何人都無法移開視線。
而她面前年輕英俊的義大利男人,故意說道,「八歲的特別多。」
「你還沒有吻我做見面禮,」瑪麗專註的望向男人,「親戚相見要親吻,我是你的堂妹。」
文森特的神情瞬間嚴肅了起來,「你父親是誰?」
「給你一點提示——」瑪麗拖長聲音,用帶著點惡作劇的語氣說道,「他是義大利人。」
她的聲音面容,軀體姿勢,所有一切都構成了十足引人注目的美感。
這來自於艾黎卡的有意營造,以劇本形象為基礎,她試圖構建出『瑪麗·柯里昂』稍顯不諳世事,但明亮輕快的迷人質感,讓她足夠討人喜歡,難以忘懷。
而在面試官席位上,製片商派拉蒙驚艷於她的『頂尖花瓶』魅力,導演科波拉卻能發現更多——
這個幾乎沒有任何錶演經歷的年輕女孩,竟然展現出了極為卓越的表現派演技。
在發揮餘地十分有限的這幕戲里,她用外在的表情、肢體、語言與音調,完美的塑造並凸顯『瑪麗·柯里昂』形象,即便是最細微處,也控制的分毫不差。
無論是輕鬆感、形式感,或是美感與整體性,全然毫無偏差。足夠耀眼奪目,卻又形成完美的剋制,沒有一點用力過猛的誇張表現。
而她的台詞功底,更是幾乎讓科波拉誤以為,這是個從百老匯走出的天才演員。
可她竟然只是在年幼時,參加過一場僅僅兩三個月的表演夏令營,科波拉幾乎有點生氣她這些年裡,如此浪費自己的天賦。
於是科波拉語氣不算溫和的說道,「下一幕戲,瑪麗與父親談論柯里昂基金會。」
這是場柯里昂父女之間的重頭戲之一。
剛剛成年不久的瑪麗·柯里昂,便已經被父親授予柯里昂基金會名譽主席的職位,出面向教會捐贈上億美元,這似乎充分表明出教父對女兒的愛縱。
但瑪麗的哥哥安東尼·柯里昂,卻向她指出,父親是在利用瑪麗。
而這讓十分年輕的瑪麗深感困惑。
艾黎卡在聽聞科波拉導演的要求后,依舊留在原本的方桌旁,可她展現出的外在戲劇氛圍,再次出現改變——
她沉默著坐在那兒,還未開始說出對白,便有一種出色而精準的感覺。
而科波拉導演敏銳的察覺到,她竟然更換了表演技巧——表現派的外在特徵正在消失,在她的神情之中,情感是如此細膩真實。
「爸爸——」艾黎卡依舊看著那把,在三分鐘前被她設定成文森·柯里昂的藤椅,而現在,它成了麥克·柯里昂。
她語調沉鬱低落,在不願相信的同時,暗含著一點試探情緒,「安東尼說你借著我控制基金,以方便你隨時運用它,並且提高你的公眾形象。」
「不要這樣說,」麥克·柯里昂對此否認,他勸服女兒,「瑪麗,這基金是真誠的,我不會幹涉你的決定,除非你要求我幫忙。」
教父威嚴可信的言語,卻沒能立刻就說服瑪麗。
她自幼遠離父親身邊,被母親教養長大,在渴望父愛,極為崇敬父親的同時,她也足夠敏感。
她目光極專註,看向那把無人的藤椅,像是在尋找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為何你要這麼做?」
「為何我要這麼做?」麥克·柯里昂像是每一個重視家人的義大利男人一樣,如此說道,「我是為兒女著想,你也要為你的兒女著想。」
「這基金是要幫助其他人?」瑪麗又一次追問道,她用近乎小心翼翼的神情,期待著得到好的答案,身體不自主的向父親的方向靠近傾斜。
「當然,這是它成立的目的,」教父回答道,「我發誓這基金是合法的。」
在麥克·柯里昂的回答落下之時,棕發的年輕女孩臉上,幾乎是立刻就迸發出極絢爛的笑容,她握住父親的手掌,聲音輕盈,滿懷真摯,「爸爸,我希望它能使我們更親近。」
在沒有對手戲演員的試鏡會上,艾黎卡極為精準的把控著對白的停頓時間,她專註望向無人藤椅的綠眼珠里,是不帶絲毫保留的信任與愛意。
明亮的像是碎晶體,可卻不知為何,令人幾乎想要落淚。
接下來,麥克·柯里昂聽聞女兒的話,將她抱進懷裡親吻臉頰與發側,「我會儘力保護你的安全。」
艾黎卡緊緊抱住那把無人的藤椅,她將臉龐靠在椅背上方,像是依靠在父親懷中,這一姿勢,令幾位面試官能清晰看見她的面容。
天,她個眼神——瘋狂交雜著困惑、失落,敏感與沉鬱,而這一切的負面情緒,不斷與她眼中的愛意與憧憬爭奪著。
而最終,她讓一切歸於信任,她毫無保留的篤信著,決絕而狂熱。
她收緊手臂,最終閉上眼眸。
此時的試鏡會上,幾乎所有面試官,都被她強烈的感官情緒所震撼,她看上去如此複雜,矛盾重重。
可他們只覺得——眼前的一切全部都是真實存在,而這個年輕女孩,她就是瑪麗·柯里昂。
而做出這一切令人信服表演的艾黎卡·帕克,卻很快齣戲恢復。她離開方桌,走回原本的試鏡位置。
科波拉導演又一次拋出問題,「你剛剛使用的並不是體驗派表演技法?」
在她快速齣戲之前,科波拉一直以為她在進行體驗派表演——
她一定是有意觸發回憶起了,與劇情相似的自身經歷,藉助『情緒借鑒』和『情緒記憶』來激發表演,才能夠在如此短的時間裡,從內到外的塑造出「瑪麗·柯里昂」。
不只是進入人物,甚至挖掘出了深層次的複雜性格,並且如此細膩、真實、凝練、飽滿。
可她如此快的齣戲,比起難以擺脫真實情緒影響的體驗派,她實在太過理智了些。
「在體驗派基礎上,我藉助了一部分邁克爾·契訶夫先生所提倡的表演方式,」艾黎卡做出回答,「以創造性的想象力,替代自身的情緒記憶,同時藉助適當的表現派外在表演,以演繹真實。」
畢竟在她的生活里,從沒有出現過父親這個角色,實在沒有自身真實記憶可以借鑒。
而科波拉在得到帕克小姐的回答后,只能得出一個結論——
他面前正站著一個天賦驚人的表演天才,並且,她剛剛傲慢狂妄的玩了一出炫技。
可是,她實在卓越到足以說服一切,壓倒一切,令人屈從。
於是他不得不說出,「恭喜你,帕克小姐,瑪麗·柯里昂是你的了,我想她只能屬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