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042
三年後。
臨海市高級中學70年校慶, 顧廷禹作為優秀校友被邀請回校，在典禮上講話。
江曉本來有一節晚課要上, 沒辦法去, 後來抓到任迦南給她代課, 立馬溜了。
她到那兒的時候, 正好趕上顧廷禹講話。她站在觀眾末尾, 被下面舉著拍照錄視頻的手機晃得眼酸。直到尾聲，操場上掌聲雷動，孩子們的歡呼聲不絕於耳, 還有許多女生激動得尖叫。
想著學校可能還會給他安排後續, 起碼還得吃個晚飯, 江曉就沒給他打電話，打算看看錶演, 逛一逛就回去。
記得他們當年讀書的時候，這片操場還是煤渣跑道, 足球場上都是土沙，高三的時候開始改建, 他們沒趕上，大一的時候才聽說, 改建完畢了, 變成了紅色的塑膠跑道，中間一片綠草坪。
這次校慶, 學校也斥了巨資, 在操場打造了一個露天舞台, 燈光絢麗輝煌。
台上年輕的高中生們在跳街舞，肢體靈動，活力四射。
「你是……江曉嗎？」
突然被拍了一下肩膀，江曉回過頭，看見一個剪著波波頭的女人，身材微胖，臉比記憶中圓潤了一些，但她還是記了起來，「袁歡？」
袁歡點點頭：「嗯，好久不見啊……往年同學聚會都聯繫不到你，沒想到這次你居然來了。」
江曉笑了笑，「校慶嘛，總該來看看的。」
「對了，我們這次好多人一起回來看校慶，一會兒結束還要去聚餐，你要不要一起去？」袁歡拉住她的手。
江曉沒掙脫。
袁歡當年也算是少有的、沒對她的遭遇落井下石的同學了，自然還是有一絲好感的，「太晚了，我家住得遠，就不去了。」
「沒關係，他們都有車，到時候會安排把女孩子都送到家的。」袁歡看上去真的很期待，「大家好多年沒見過你了，聚會常常提到你呢，當年……都不懂事，郭強他們還一直說心裡過意不去，想當面跟你道歉，可就是見不著人。」
「……道歉真的不用了。」江曉搖著頭，看她冒著光的眼神，也不好再拒絕，「我跟你去吧，正好看看大家都混的怎麼樣了。」
「太好了！」袁歡眉開眼笑。
「那我打個電話。」江曉舉了舉手機。
袁歡：「好。」
江曉是開車來的，但是顧廷禹給她買的那輛車太高調了，她不太想開去同學聚會招搖。
於是給他打了個電話。
「喂，老公？你在哪兒呢？」江曉邊說話邊往舞台的方向看了一眼。
顧廷禹那邊有點嘈雜，聽著像是後台，「在和領導說話呢，怎麼了？」
江曉「哦」了一聲，說：「那你一會兒幫我把車開回去吧，我停在北門停車場。」
顧廷禹訝異：「你過來了？」
江曉繞著頭髮絲嘻嘻笑道：「是啊，我怎麼可能錯過你的世紀講話？剛才碰到一個高中同學，一會兒我跟他們去聚餐，車子就不開了。」
「那好。」顧廷禹也笑了笑，「聚餐完跟我說一聲，我去接你。」
江曉：「不用了，同學他們會送的。」
「你覺得我會讓那些男同學送你回家？」他的語氣不容反駁，「就這樣，到地方給我發個定位，快結束的時候記得打電話，嗯？」
江曉低著頭笑笑，「好吧。」
袁歡有點驚訝：「你有車呀？那怎麼不開去？」
江曉搖搖頭，往操場外走，「我跟你一起走唄，完事我老公去接我，就不麻煩他們了。」
「你結婚多久啦？」袁歡邊走邊問。
江曉：「四年多，算算也快五年了。」
「哇，你也那麼早就結婚了啊？原來我不是一個人。」袁歡驚呼一聲，「有寶寶了沒？」
「正在努力。」江曉咬著下唇笑了笑，臉上又羞澀又幸福，「剛結婚的時候我還在念書，後來又是考研，念碩士的時候太忙，他不忍心看我辛苦，最近才開始備孕啦。」
袁歡：「那你現在……」
江曉：「在臨大一邊讀博一邊教書。」
「大學老師啊，真羨慕。」袁歡嘆了一聲，「那你老公是做什麼的？」
「醫生。」
「哇，醫生也好。剛才台上講話的那個醫生學長，簡直帥爆了啊，我們班好多女生都在群里說怎麼早不知道這號人，去來個偶遇什麼的說不定就……哎，就是不知道他結婚了沒。」
江曉一本正經，「他結婚啦。」
袁歡：「你怎麼知道？」
「因為他是我老公。」
袁歡愣了一秒，隨即大笑：「哈哈，你真幽默。」
江曉聳聳肩，不打算多辯解。
聚餐的地方離學校不遠，是一家高檔的中式餐館。
總共十多個人，在包間里打牌的打牌，閑聊的閑聊，看見袁歡身旁的江曉，均是一愣。
但很快有人反應過來，熱情地請她們倆進去。
服務員在上菜，他們這邊則熱鬧得很。
「這算算已經七八年了，江曉還是老樣子，沒怎麼變啊。」
「哈哈，可不，還是那麼好看。」
「我覺著比以前更好看了，現在怎麼樣啊？過得還不錯唄？」
江曉對問話的男同學笑了笑，「挺好的。」
「那是，人家比你好了可不止一點半點。」袁歡走上來挽住她胳膊，語氣自豪，「在臨大讀博，教書，將來前途無量的好不好？」
「是，我記得你那時候學習就好，還有舒藝——」
一個女人插了進來，「對了，舒藝呢？你們倆那時候不是形影不離的嗎？」
「她也在讀博。」江曉微微偏頭看著她說，「在美國華盛頓。」
「我的天，你們這一個個的，讓我們這些普通人情何以堪？」其中一個男的捂臉哀嚎。
「是啊，銷聲匿跡那麼多年，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
「嘁。」角落裡一個打扮性感的女人輕嗤一聲，「會讀書又不見得就好。」
江曉記得她的名字，姜婉婉，當年流言四起的時候，班裡到處攛掇女生孤立她的就是這個人，在學校算是風雲人物。現在雖然穿著一身名牌，看氣質卻像是從紅燈區里走出來的女人。
她懶得跟她計較。
其他同學也就是哈哈兩聲，一笑而過。
「對了，你……」一個眉清目秀的男人走上前來，問，「你結婚了沒？」
江曉對這個人沒什麼印象，只是看著這張臉，就知道是同班同學而已，連名字都不記得了，忽然被問結沒結婚，她有點尷尬，應了一聲：「嗯。」
旁邊立馬有人起鬨：「軒兒那時候上課就愛偷偷盯著人家看，還以為我們不知道。」
另一個男人附和：「對啊，我還問他是不是喜歡江曉來著，他死活不承認，眼睛都快長人家身上去了。」
「可惜都結婚了喲，讓你不早點出手。」
「哎對了，怎麼你老公不一起來啊？」有人問江曉，「我們每年同學聚會都興帶家屬，喏，強子老婆和家博老婆都快拋夫棄子雙雙出櫃了——」
「再瞎說割你舌頭！」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對著他胸口一拳。
江曉一本正經地答道：「我今天也是偶然遇到袁歡，才跟她一起來的。」
那男同學摸著後腦勺笑。
「菜齊了齊了，上桌邊吃邊聊。」
「好嘞。」
飯桌上男同學們你一杯我一杯地互相灌酒，女生坐得近的邊吃邊嘮嗑，嘴巴根本停不下來。
江曉正聽袁歡講到她家寶寶抓周時的趣事，忽然聽見姜婉婉遠遠地問：「對了江曉，你不是說你結婚了嗎？什麼時候結的啊？你看看你，結婚都不通知一聲，我們這些高中同學沒一個知道的。」
音量不大，但足以全桌人都聽到。
喝酒笑鬧的男同學們停下來，端著酒杯看看姜婉婉，再看江曉。
卻見後者很淺地彎了彎唇，說：「當時辦得很簡單，所以就沒興師動眾。」
姜婉婉笑得眼尾飛揚，妖媚的眼線翹得老高，「喲，我們又不是勢力眼，就算婚禮再寒酸，人情也在嘛，哪會嫌棄那些啊？對了，你老公是做什麼的？」
江曉抿了一口飲料，「醫生。」
「醫生啊，工作可忙的吧？現在政策越來越透明，想掙大錢也難了。」姜婉婉一臉造作的惋惜，「你這幾年應該過得挺不容易的吧？要是有困難可別不好意思，儘管告訴我們這些老同學，大家能幫一點是一點。」
「想當年你就特別照顧我，還號召那麼多同學一起照顧我，哪兒好意思再麻煩你啊？」江曉皮笑肉不笑，裝模作樣嘆了一聲，又說：「我是過得挺不容易的，家裡那位太黏人了，我說聚餐完有同學送我回去，他還非要大半夜的過來接。平時啊，也什麼活兒都不讓干，我現在連家裡那口炒鍋都拎不動，唉……」
姜婉婉：「……」
有女生出來打圓場，「哎呀，醫生也有挺好的嘛，咱們今天晚會上講話的那個學長不就是？大七屆呢，一點兒都看不出來年齡，帥斃了簡直，我去後台溜達的時候看見本人了，顏值絕殺，一點都不誇張~他身上那套西裝也是高定，六位數起步啊，肯定超有錢的~」
「他那樣的畢竟是少數。」姜婉婉慢條斯理地舀著湯，「什麼馬配什麼鞍，咱們在座的，誰有那福氣？」
「……」江曉默默地又抿了口果汁，還真有。
女同學們都先吃好了，去麻將桌上打麻將，還有兩三個男同學在喝酒說大話，越喝高了越停不下來。
江曉給顧廷禹發了個微信，讓他來接，然後坐在沙發上和袁歡繼續嘮嗑。
已婚良家婦女之間的話題總是很足夠也很和諧。
「對了，我認識一個專給女人調理身體的醫生，你不是正在備孕嘛，如果需要的話可以聯繫一下，微信我推給你。」袁歡拿出手機，「雖然你老公也是醫生，但是那方面肯定不比專業婦科醫生懂得多，這位口碑可是全國數一數二的，多少人都排著隊找她呢，收費也不貴。我十幾年的宮寒，一年多就讓她給調好了，身體其他的毛病也跟著沒了，生我家老大的時候都沒受多少罪，真的超神奇的。」
江曉彎彎唇，「好呀，謝謝你。」
麻將桌旁又一陣哄鬧，似乎是姜婉婉胡了，另一個女生說她詐胡。
不過沙發上的兩個人都不關心。倒是過了幾秒鐘，聽見包間的門咔噠一聲，開了。
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從門外走進來。
精緻的木雕花門襯托下，更顯得這個男人長身玉立，從頭到腳完美無瑕。
饒是江曉和他朝夕相處，看過無數多次，依舊沒辦法徹底免疫這種來自心底最真實的悸動，就像之前那個女同學所說的，顏值絕殺……
這個男人，簡直太犯規了。
一屋子人都獃滯著，江曉剛準備起身，姜婉婉率先反應過來，扔下麻將跑到門前，對著顧廷禹媚笑：「學長你好，我在校慶典禮上聽過你的講話，我很崇拜你，可以留個聯繫方式嗎？」
顧廷禹表情沒什麼波動，看了她一眼，又好似根本沒把她裝進眼裡，只是目光淡淡地掃過，「不好意思，我來接我太太回家。」
說完，他徑直往沙發那邊走去。
江曉眉眼溫柔地笑著，把包遞給他。
他把她牽了起來。
袁歡已經徹底愣住了，腦子裡不停重複著她以為江曉是開玩笑的那句話：「因為他是我老公啊。」
居然……是真的……
在座的人誰都沒想到，江曉口中的醫生老公，會是校慶晚會上那個叱吒風雲的學長，連校長都對他禮敬三分。
姜婉婉的臉一會兒變了好幾個顏色，牙都快咬碎了，握著拳頭在發抖。
「各位，我先走了，你們玩好。」經過姜婉婉身邊的時候，江曉特意停了一下腳步，笑著說：「看在你以前那麼照顧我的份兒上，以後有事儘管找我幫忙，我會好好考慮的。」
顧廷禹牽著江曉走到門口，聽見後面傳來幾個男同學的聲音。
「學長，曉曉，我們送你們下去吧。」
「就是就是，我們差不多也快結束了。」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送他們下去，姜婉婉跟在隊伍的最末尾，表情特別陰鬱。
站在餐廳門口，一個男同學把手機遞出來，屏幕上是一個微信二維碼，「曉曉留個聯繫方式吧，以後同學聚會好通知你。」
江曉正要去包里摸手機，旁邊的男人已經拿了出來，淡淡地說：「留我的吧。」
「……」江曉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
兩個男人交換完聯繫方式，顧廷禹去停車場取車，江曉和袁歡又聊了幾句。
袁歡：「你記得要聯繫一下那個醫生哦，手腳冰涼這種問題可大可小，看一看，就算沒事也安心了。」
江曉點頭：「知道啦。」
袁歡：「我也在準備生二胎，等你消息，說不定同步進行，還能訂個娃娃親。」
「娃娃親可別。」江曉無端想起來金微那茬，「認個乾兒子乾女兒還不錯。」
袁歡笑了笑：「哈哈，那也行。」
說著說著，顧廷禹把車開過來了。
江曉定睛一看，差點被自己的車閃瞎了眼。
旁邊已經有人在驚呼。
「我的天，這輛車得一百多萬吧。」
「反正我見過這個牌子最便宜的也是80萬。」
「感覺很眼熟，像我之前在雜誌上看到的百年紀念版，報價200多萬……」
「這個顏色也很少見啊。」
「江曉，你老公到底是幹嘛的？醫生能這麼有錢嗎？」
「……他真的就是醫生啊。」只不過手裡攥著幾個叔伯公司的一點點小股份而已，就怪那些個公司效益太好了。
顧廷禹不是很喜歡奢侈炫富，平時生活品質只求舒適，買得起別墅依舊住著商品房小高層，所以江曉還是拿到這輛車之後才知道自己嫁了個這麼有錢的男人。
他自己開的那輛SUV才二十多萬，保養得很好，開了幾年也沒換新，倒是花了幾倍的價錢給她買跑車，堪稱湊合自己富養老婆的典範。
想到這個，江曉就覺得心底抹了蜜似的。
袁歡問：「那這車多少錢？真是那什麼紀念版，200多萬？」
「沒有那麼貴啦。」江曉笑了笑，豎起一根手指，「一百多。」
袁歡：「101萬也是100多，199萬也是100多。」
江曉：「哈哈，具體多少錢我不知道啊，他買給我的結婚紀念日禮物。」
眾人：「……」
騷，實在是騷。
「我走啦。」江曉朝同學們揮了揮手，轉身跑下台階。
「看見沒？人生贏家。」「長得漂亮就是命好啊，現實版灰姑娘。」「也算不上吧，曉曉只是家裡條件不好，她一直那麼優秀，就算不嫁給這位學長，將來過得也一定不錯。」「肯努力的姑娘運氣都不會差，長得漂亮又肯努力的，嘖嘖……那就是所向披靡了。」
一群人站在大門口嘆息。
袁歡兩手把包拎在腿前，看著那輛瑪莎拉蒂拉風地消失在夜幕里，才回過頭，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姜婉婉鐵青的臉，對著閑聊中的同學們說：「是啊，老天爺長眼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