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29
一大清早, 江浩打了個電話過來。江曉還在睡著,顧廷禹出門到走廊上接。
「喂,姐!」江浩語氣輕快。
顧廷禹皺眉,「是我。」
「姐夫啊。」對面的小夥子聽見是他的聲音,瞬間降了個調, 「我姐呢?」
「她在睡覺。」顧廷禹很冷淡,「你有什麼事?」
「有……不過跟你說也一樣。」江浩沉吟, 「我媽同意我去報名了,戶口本也給我了。」
「好, 我知道了。」
顧廷禹靠在欄杆上,看客棧老闆在天井的水池邊澆花,旁邊石桌上的老式收音機,正在播放著一首《一剪梅》。
音量還挺大, 對面的江浩都聽見了, 「咦, 怎麼有音樂聲啊。你們在哪兒?」
「麗江。」他答道,想了想又補充一句:「她心情不好, 我帶她出來散散心, 這幾天你就別打電話了。」
「為什麼她心情不好我就不能打電話?」江浩起初詫異, 很快就明白過來:「是因為我?」
「你等她回去再問吧。」顧廷禹說一半留一半,唇角幾不可見地勾了勾, 「掛了。」
「……哦, 姐夫再見。」
「再見。」
顧廷禹回頭進屋, 江曉已經醒了, 正坐在床上揉眼睛。見他從外面進來,問道:「你去幹嘛了?」
「江浩的電話。」他把手機還給她,如實轉達,「戶口本拿到了。」
江曉眨了一下眼睛,「偷的?」
「當然不是。」他揉了一下她的腦袋,「在你眼裡他就那麼十惡不赦?」
江曉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其實我覺得少管所更適合他。不過年紀大了些,少管所肯定不要,只能去部隊接受改造了。」
顧廷禹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昨天又喝醉了么?」江曉覺得腦袋一扯一扯的,皺眉,「頭好疼哦。」
「嗯。」顧廷禹從床頭把那件可憐的襯衫拿過來,在她眼前晃了晃,「還記得你對我做了什麼嗎?」
「我……」江曉張了張口,後半段其實是有點模糊的印象的,前面實在是想不起來,「我又?」
顧廷禹似笑非笑地勾著唇角,把掉光了扣子的襯衫展開來看,「這件衣服還挺貴的,不過給老婆當一次玩具,也值了。」
「……對,對不起嘛。」喝醉就罷了,還弄壞一件衣服,她有那麼饑渴的嗎?真是再也不敢喝酒了。
「沒事。」他捏捏她的下巴,表情意味深長,「難得那麼有趣。」
江曉:「……」總覺得顧廷禹這話色里色氣的,她昨天晚上到底做了什麼?
天哪,該不會……主動到那個地步吧?
最後的倔強呢……?
江曉捂住臉,欲哭無淚。
男人笑了笑,不再逗她,「快穿衣服洗漱,今天去你喜歡的雪山。」
江曉依舊抱著被子在發獃,用力想,再用力想,自己昨晚到底有沒有做過那種違背原則違背底線羞恥至極的事情……
*
江浩掛了電話之後,一直心事重重,江母叫他吃早飯他也沒搭理,摔門出去。
他記得齊叔的龍蝦店早上有小餛飩賣,突然有點懷念那個味道了。上小學的時候,每天早上姐姐都帶他吃那裡的小餛飩,還多給他買一個雞蛋。
可是,他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變成了自己死皮賴臉地纏著她,她卻總是一副很煩的樣子,脾氣越來越大。
其實在這個家裡,江曉是他心底里最依賴的。
媽媽雖然性格強勢,看上去似乎全家人都聽她,但很多時候只是因為她太過蠻不講理;爸爸是個軟糯性子,除了拿棍子打他的時候;而江曉在他眼裡,一直都是那麼優秀那麼懂事,可以一個人把所有事情都處理得好好的。
他想成為她那樣的人,但他成不了。有些東西,是刻在骨子裡的,就像他再怎麼學還是對課本上的東西一竅不通,老師一講課就打瞌睡,可她從小到大都能輕輕鬆鬆拿第一。
她所在的高度,他註定只能仰望。
「喲,浩浩,這都快半年沒見你了,忙什麼呢?」齊叔看見他,很熱情地打招呼。
「瞎忙。」江浩撓了撓後腦勺,掏出一張五元紙幣出來,「齊叔,給我來碗餛飩。」
「好嘞,給你盛一碗大的。」
「謝謝齊叔。」
熱騰騰的餛飩下肚,渾身都冒汗。
這會兒沒什麼客人,齊叔邊擦桌椅邊和他聊天。
「我說你們兩姐弟還真是有趣啊,要麼一個都見不著,要麼前後腳來光顧。」
江浩眉梢一挑,眼睛里冒了光,「我姐來過?什麼時候啊?」
齊叔想了一會兒,「快半個月了,有天晚上,和你姐夫一起來吃蝦。」
「哦。」他居然完全不知道他姐回來。
「誒對了。」齊叔放下抹布,皺著眉說,「那天雖然天黑著,但是曉曉好像哭過,眼睛紅紅的,看著好可憐呢。」
江浩愣了一秒,「……是嗎?」
「是啊,不過你姐夫在旁邊,我沒好意思問。是不是和家裡鬧不愉快啦?」
「我也不知道。」江浩垂了眼,低下頭繼續吃。
半個月前,他也和他媽鬧了一次,為的無非是徵兵的事。後來有陣子他沒敢提。
昨晚他又試著隨口說了一句,戶口本就給他了。
齊叔說她那天哭過,可是從小到大,他從沒見過她哭。
姐夫說她心情不好,雖然含糊其辭,但他能猜到是因為自己……
江浩一直緊鎖著眉頭,碗里的餛飩也嘗不出味道了,吃完直接回家,打電話給同學,把上午的球局推了。
江母正在廚房裡洗盤子,聽見他回來,喊了一聲:「浩浩啊,桌上有給你留的雞蛋飯,快趁熱吃了。」
「我不吃。」江浩走到廚房門口,直截了當地問:「媽你又把我姐怎麼了?」
「誒你這孩子……」江母詫異了一下,轉身往外走,「好端端的說她幹嘛?我能把她怎麼了?」
江浩一米八的個子,堵在門口就是不讓,「你們又吵架了?」
江母抬眼看著他。
江浩不依不饒接著問:「因為我的事?」
「我……」江母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江浩一看他媽這反應,就什麼都明白了,氣得聲音發抖,「我說過跟她沒關係,你幹什麼又找她麻煩?真是受夠了!」
「你什麼受夠了?你是不是跟你姐一樣瞧不起媽媽?」江母眼眶發紅,像是要哭出來,「媽媽是沒文化,但是媽媽什麼時候對你不好了?從小到大什麼都給你最好的。你們一個不讓我省心,另一個也不讓我省心,你姐嫁出去以後,什麼時候記著家裡了?記著我這個媽媽了?記著你了啊?你還為她——」
「媽。」江浩打斷她的話,語氣嘲諷,「你口口聲聲把我姐當外人,她憑什麼記著你的好?再說了,你是對我好,什麼時候對她好過了?你把我當傻子是么?小時候連肉都捨不得給她吃,我要是不故意說我吃不完,她一口都撈不著。媽,做人不能太貪心,也不能太過分。」
「還是全家人都看你臉色,你就覺得自己了不起了?」
江母扶著牆,滿臉的淚,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江浩似乎也不忍心看,別過頭,問:「媽,我姐是你親生的嗎?」
江母點點頭,「……是。」
「你不喜歡她,幹嘛不給別人養啊?」江浩冷笑了一聲,「你不喜歡有的是人喜歡,我姐那麼好,放在誰家都是當寶貝供著,別人家媽媽可不像你,還活在古時候,把女孩子不當人。」
「你這叫什麼混賬話?!」江母擦了擦眼睛,瞪著他,又是一串眼淚掉下來,「那曉曉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怎麼可以給別人養!」
「可是你真的把她當親生的嗎?」江浩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說,「我小時候真的曾經懷疑過,姐姐是不是你撿回來的。」
「你懂什麼……」江母蹲下身,粗糙的雙手顫抖著,捂住臉不停地嗚咽,不停地喃喃,「你懂什麼啊……你不懂,你們都不懂……」
突然,大門被打開了。
江父從外面回來,直奔廚房,用力把江浩拉開,「你這個臭小子,你幹什麼了?」
江浩軟不拉幾地靠著廚房外的牆,又恢復了以往弔兒郎當的樣子,「我就跟我媽說了幾句公道話。」
江父大概猜到了是什麼,能讓老婆崩潰成這樣,冷著聲對江浩吼了一句:「你姐的事你別瞎摻和!」
「行,你們倆要相親相愛是吧?」江浩輕笑了一聲,「爸,虧我還以為您是個明白人,既然這樣,我這個無理取鬧的混蛋就不在這個家裡礙眼了。」
「你……浩浩你去哪兒啊?」江母被江父扶著,眼睜睜地看著兒子跑出去,整個人都在發抖,「他又沒錢,又沒地方住,他……」
江父面色鐵青,扶著她往沙發走,「別管他了,他愛怎麼著怎麼著。」
江浩走出家門也沒慢下腳步,一直到跑出小區,才終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在那個家方圓300米以內,都覺得憋屈。
從小時候起,他在所有人眼裡就是個混小子,長大了越來越渾,他知道自己不是學習那塊料,也管不住自己跟著周圍的狐朋狗友瞎攪和,變成一個讓家長和老師甚至社會頭疼的人。
他覺得自己學不學好都無所謂,生於這樣的底層家庭,他沒天賦更沒能力改變命運,爸爸退休的工廠是他唯一的出路。
江曉不喜歡他,甚至是嫌棄他厭惡他,這點他一直都知道。
但是他喜歡她,近乎於崇拜或痴迷。就算給她找麻煩讓她更討厭,也要死皮賴臉地纏著她。
直到那一天,她因為自己欠下的債而遇到危險,江浩才終於意識到,自己犯下了多麼嚴重的錯誤……
*
江曉化了個淡妝,和顧廷禹一起去樓下的早餐店。
人挺多,兩人一落座就有不少雙眼睛盯過來,男的看她,女的看他。
又過了一會兒,一個衣著考究的男人在他們這桌坐下來。身上穿的一看就價值不菲,三件套西裝,和這間樸素的早餐店格格不入。
江曉抬起頭,正對上一雙勾人的桃花眼,再配上翹鼻薄唇,妖孽得很。
「你好啊,曉曉。」男人看了一眼顧廷禹,沒說話,只對她打招呼,「知道我是誰嗎?」
江曉往顧廷禹那邊靠了些,皺皺眉,「我應該知道你是誰嗎?」
「老四你也太不夠意思了,遇見我這麼重要的事情居然沒跟曉曉說?」楚驍對顧廷禹極度不滿。
「有什麼好說的。」顧廷禹語氣很淡,「老婆,這傢伙就是楚驍,心眼兒最壞,離他遠點兒。」
「啊,我知道了。」江曉眼睛一下子亮起來,「你就是溫蔻姐說的那個宇宙超級無敵大渣男?」
楚驍嘴角一抽,臉色突然變得很尷尬,又似乎夾著些無奈。
連顧廷禹都忍不住笑了,「對,就是他,渣男。」
江曉笑嘻嘻道:「渣男你好。」
楚驍:「……」
吃完早飯,顧廷禹和江曉開車去景點,楚驍過來麗江是因為公司業務,不跟他們一起。
「楚總和溫蔻姐到底怎麼回事啊?」江曉邊系安全帶邊問他,「我都不敢直接問溫蔻姐,她好像不太想提。」
「沒什麼事,他倆從小就這樣。」顧廷禹發動車子,回過頭看她,「鬧鬧彆扭,吵吵架,總會好的。只不過這次鬧得久一點。」
「哇,是青梅竹馬嗎?好羨慕……」
「有什麼好羨慕的?」顧廷禹皺眉,「楚驍那個渣男,比我好?」
「我不是那意思,一萬個他都比不上你啊。」江曉笑著哄他,「你開車吧,別講話了。」
顧廷禹滿意地「嗯」了一聲,把導航調好之後,握住她的手。
到玉龍雪山景點的時候,已經中午過了。顧廷禹從後備箱把羽絨服拿出來,兩人都套在外面。
江曉對著車窗看看,撇嘴,「好腫啊。」
「上面冷。」顧廷禹把車鎖了,牽著她,跟在一個旅行團後面,「如果覺得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
「這個海拔應該不至於。」江曉興緻勃勃地左顧右盼,已經能看到半山腰隱隱約約的白色了,「我以後還要去西藏呢。」
顧廷禹笑著攬住她,「好。」
排了好久的隊才坐上纜車,對面一對年輕小情侶,看上去兩個都是大學生。
江曉倒沒多在意,緊緊抱著排隊時買的氧氣瓶,纜車一動,她就不由自主地興奮起來,睜大眼睛看著外面。
隨著纜車不斷上升,眼前的景色慢慢地從綠色變成了白色。起初還是一片接著一片,像冬天化了一半的雪景似的,越往上,積雪覆蓋得越厚實,就像電視里看見的雪山一樣了。
對面一對小情侶默不作聲地在那兒接吻,江曉的心思已經完全被雪景吸引住了,根本沒注意。
纜車裡的溫度變得很低。
顧廷禹雙臂環著她的腰,靠過去,下巴擱在她肩上一起看。
「冷不冷?」他問。
「不冷。」江曉搖搖頭,「好漂亮啊,不知道能不能摸。」
顧廷禹笑了笑,「老婆,我有點冷。」
「誒,你冷嗎?是不是外套太薄啦?」江曉回頭,「要不要……唔——」
餘下的話都被一雙溫熱的唇封住了。
交纏的鼻息和捧著她臉頰的手掌告訴她,這人一點都不冷。
大騙子。
不過這個騙親親的大騙子,一點都不讓人討厭。
江曉原本還擔心被另外兩人看見,可顧廷禹好像並沒有淺嘗輒止的意思。
一番糾纏之後,他抵著她的額頭,鼻尖相碰,「有沒有覺得呼吸困難?」
江曉感受了一下,小聲道,「好像有點……」不僅呼吸困難,還心跳加速,臉頰發熱。是傳說中的高原反應嗎?
顧廷禹笑了一聲,含住她的下唇,「我幫你。」
江曉剛要拿起來的氧氣瓶,又放了下去。
兩人親一會停一會,就是不捨得放開,反正對面那對也很膩歪,互相不影響。
快到索道頂端的時候,才算是結束了。
江曉臉蛋粉粉的,被他用帽子蓋住頭。
手裡的氧氣瓶還一口沒用,顧廷禹又買了兩三瓶用袋子裝著。
他們跟著人流往前走,穿過甬道和大廳,眼前頓時變成白茫茫一片。
江曉樂開了花,一個人往前跑了好遠,站在爬山的階梯口等他。
「老公你是不是年紀大了走不動啦?」江曉一邊笑話他,一邊把手伸出去讓他牽。
顧廷禹不牽她,直接把她豎著抱起來,「一會兒別求我背,年紀大了,背不起。」
這一舉動引得一堆人側目,江曉有點不好意思了,「放我下來。誰要你背了,我身體棒著呢!我能爬到頂!」
顧廷禹挑眉,「身體這麼棒,怎麼不謝謝我?」他把她放了下來。
江曉腳剛著地,就瞪著他嘟噥:「老流氓。」
男人有時候被罵流氓也是很開心的,顧廷禹勉為其難不跟她計較這個老字,手指摁了摁她的太陽穴,「頭疼不疼?暈不暈?」
「沒事,好著呢。」江曉搖頭。
「那走吧。」他握住她的手,「小心腳底下,別摔著。」
「我想摸摸那邊的雪。」
「去前面,這裡危險。」前面有陡坡,站著就能摸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