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智取

  夕陽落到樹梢,天際留下幾行晚霞,甬道上的小太監開始靠宮牆豎梯子,做著點宮燈的準備。


  春杏提著食盒,面上喜滋滋的。食盒裡有六菜一湯,干連吉祥海參、花菇鴨翅、孜然牛柳、糖醋藕片、喜鵲登枝、玉筍蕨菜,外加白玉奶茶,主食是一道合心餅。她在侍郎府廚房裡打雜多年,聽都沒聽過這些菜名,更別說吃了。


  可見皇後娘娘還是厚待她家小主的。


  見春杏笑的合不攏嘴,白筠筠樂了,打趣她:「瞧瞧你的口水,滴到食盒上了。」


  春杏笑容一頓,真的抬袖子擦嘴角,又低頭擦擦食盒。


  白筠筠忍不住,又不好在路上這麼笑。宮裡人多眼雜,被別人看在眼裡指不定出來什麼故事。沒準兒明天就有新聞,說她白選侍仗著太后和皇后的寵愛,在宮裡大搖大擺的耀武揚威,一臉春風得意。


  嘖嘖,還是捂起臉來笑得好。


  見自家主子笑的肩膀一顫一顫,春杏也捂嘴偷著樂。只要主子開心,她就開心。


  長春宮離著錦繡宮不近,主僕倆沒走大路,穿過人跡少的小道,順著湖邊往回走。路過一片小花園,聽見裡面傳來「啪啪」的鈍物擊打聲。


  白筠筠眸子一閃,放緩了步子,這聲音像是在……打人。待走近,又聽見女子極其不悅的聲音,「褚貴人好大的威風,皇上連著三日翻你的牌子,那是皇上厚愛與你。你這般行事,就不怕惹惱了皇上?」


  另一名女子的聲音分外妖嬈,帶著幾分不屑與得意,「楊才人若是看不慣,那今晚就去告訴皇上,看皇上偏向於你,還是偏向於我。不要以為今日皇上翻了你的牌子就可與我比肩,你與你那當八品知事的父親一樣,別妄想哪天上的了檯面。」


  聽到這裡,白筠筠知道了裡面兩個主角是誰。近來宮裡最受寵的莫過於刑部褚侍郎的女兒褚盈盈。輪姿色,褚盈盈是這屆秀女里最出挑的,也是得位份最高的一個,得寵並不奇怪。皇上連著翻了三天牌子,讓褚盈盈在宮裡的風頭一時無人可及。


  這話著實過分刺耳,楊才人呵斥道:「褚盈盈,你別以為仗著寵愛肆意妄為。別人怕你,我楊悅兒偏偏不怕你。仗著幾分姿色張揚跋扈,總有你哭的那天。今日我在此餵魚遇見你,你不過是惱皇上翻了我的牌子,又何苦拿送魚食的小太監出氣?有本事沖著我來。」


  鈍物擊打皮肉的聲音繼續,隱隱有幾聲壓抑的呻.吟聲。白筠筠借著竹林遮擋身影,小心往花圃里探出身子。只見一名小太監跪在地上,褚貴人的宮婢手持巴掌寬四指長的木板擊打小太監的臉。


  一下又一下,可憐小太監雙手垂在身側,緊握衣袖,疼的渾身顫抖,臉上血肉模糊,已經看不出本來的模樣。


  褚貴人下巴微抬,斜眼睨她,唇角上挑,驕傲又挑釁。楊悅兒則緊抿嘴唇,一雙菱形的眸子里滿含怒意,站在褚盈盈的面前毫不退縮。與褚貴人的白皙嬌嫩不同,楊才人膚色微黑,身上有種野性美。


  「小主,她二人位分比你高,還是走吧。桂嬤嬤囑咐過咱們,宮裡不可管閑事。」春杏很小聲,怕被發現。


  白筠筠若有所思,低頭問:「你喜歡哪道菜?取出四道端回去。」


  春杏一愣,啥意思?

  白筠筠搖搖頭,暗罵自己蠢。這個問題還用問,春杏肯定喜歡吃肉唄。打開食盒,挑出肉食給春杏。好在食盒不算大,裡面的菜都是用小碗裝著,一手端兩個沒問題。


  見春杏身影走遠,白筠筠提著食盒走進花圃。似是剛剛看見這一幕,滿臉驚訝狀,上前給褚貴人和楊才人請了安。


  「兩位姐姐這是怎麼了?」轉頭看見地上的小太監,心裡咯噔一下。臉上皮肉綻開,眼睛腫成一條縫,眼角還在淌血。


  褚貴人沒想到這麼晚了,還會有人路過這偏僻地方兒。見到是白筠筠,饒是心裡厭惡面上也露出一抹笑。這人在太后那裡留了個好印象,又在皇後身前侍疾,雖沒有侍寢,可是也不好得罪。


  見她身後無人,褚貴人面上閃過狐疑,「原來是選侍妹妹,這麼晚了為何一人路過此處?」


  白筠筠笑笑,抬起手裡的食盒,帶了幾分炫耀,「皇後娘娘心疼妹妹,這不,怕妹妹回來的晚,吃不上熱乎飯,命小廚房做了些給我帶回來。兩位姐姐這是怎麼了?」


  楊才人心情不佳,見白筠筠也是一副小人得意的模樣,心下不喜,連招呼都不打轉身離去。


  白筠筠似是不知道為何楊才人怒氣沖沖的走了,一臉懵懂,轉頭問褚貴人,「姐姐為何這般生氣,可是小太監不長眼,惹惱了姐姐?若真是如此,打死都不為過。如今宮裡上上下下,有誰不知道褚姐姐是一等一的紅人,皇上愛惜的不得了。誰敢在姐姐面前不長眼,莫說皇上,連妹妹都不依。」


  褚貴人這下舒坦了,面上的笑容又深了幾分,難掩得意之色。


  「瞧妹妹說的,皇上雨露均沾,妹妹日後前途無量。」看了一眼小太監,厭惡之色難掩,「都是這個不長眼的東西,我與楊才人在湖邊餵魚,他竟然衝撞了楊才人,魚食撒了一地。楊才人心軟,可是姐姐看不慣這等姦猾奴才,不得不嚴懲。」


  說瞎話都不帶打草稿的!


  白筠筠諂笑道:「貴人姐姐頗有淑妃娘娘風範,難怪皇上喜歡您。日後必定更加寵愛您,妹妹還望姐姐多多照拂。」將食盒放在褚貴人腳邊,誠懇萬分,「魚食撒了就撒了,貴人姐姐的興緻可別被敗壞,否則這奴才死不足惜。妹妹這裡有新鮮的吃食,十分美味,想來湖中的魚也喜歡。妹妹這就送給姐姐餵魚了,還望貴人姐姐笑納。」


  褚貴人大笑幾聲,得意之色表露無遺,「那就謝謝妹妹了,日後姐姐一定多多照拂與你。」


  白筠筠行了禮,退步到暮色中。


  褚貴人見她身影看不見,臉上的得意化為鄙夷,抬腳將食盒踢進湖裡。這等愚蠢貨色有什麼能耐?虧得姜家兩個女兒都折在她手上。眸色狠毒的盯著地上的小太監,命令左右宮婢:「給我狠狠地打,往死里打!」


  蕭珩不過是摺子批多了頭疼眼花,想來人少的地方透透氣賞賞景,沒想到親眼目睹這一幕。這女人吶,床上承.歡的時候一個個像極了膽小可愛的兔子,可是背過身就成了陰狠的毒蛇。


  那白筠筠亦是如此,人前一副木訥模樣,人後這般拜高踩低,攀附榮華,蕭珩滿心厭惡。


  一旁的小福子深諳察言觀色之道,哪怕竹林中昏暗,也能憑著感覺知道皇上此刻心情被敗壞。


  「皇上,晚膳時候到了,回去可好?」


  蕭珩耷拉下眼皮,不願再看令人掃興的戲碼,正要轉身,只聽小福子「咦」一聲。


  順著小福子的目光,蕭珩向湖邊看去,只見暗影中疾步走來一人,看身形正是剛剛離去的白筠筠。


  去而復返是什麼意思,剛才舔人家臉舔的還不夠?

  蕭珩沒了看戲的心情,轉身向另一條小徑走去。剛邁出兩步,只聽白筠筠的聲音遠遠的喊起來。


  「貴人姐姐,妹妹的食盒落在這裡了,趕忙回來取。裡面的吃食妹妹孝敬給姐姐餵魚了,可食盒是皇後娘娘宮中之物,若是沒了,豈不是妹妹的罪過。皇後娘娘心疼妹妹,日日賜妹妹吃食,若是食盒沒了,那日後——」


  白筠筠聲音乍停,驚訝的看向褚貴人四周,卻不見食盒的蹤影,聲音陡然拔高三分:「褚姐姐可曾見到食盒?」


  蕭珩步子猛地頓住,面上的冰霜瞬間消失不見,轉而湧上一絲笑意。這個女人果然狡猾,明明是躲在暗處見褚貴人將食盒踢進湖裡,又假裝轉身回來找食盒。


  小福子也跟著咧了嘴,隨著皇上的身影轉回身去。饒是天色已暗,也知道此刻褚貴人臉上定時又青又白不好看。


  只聽褚貴人一時吞吞吐吐,「白,白妹妹怎的——食盒剛才不小心落在湖裡了。」轉身劈臉一巴掌打在宮婢臉上,訓斥道:「你這般做事不小心,怎可把白選侍的食盒掉入水中,還不趕緊賠罪。」


  手持木板打人的宮婢撲通跪地,連連賠罪。


  白筠筠很是著急,連連跳腳,指著湖水向兩個宮婢道:「你二人還不下去撈起來,等著明天皇後娘娘派人撈不成?皇後娘娘的食盒可不是一般的食盒,你莫要連累你家主子。」


  兩個宮婢你看我,我看你,又見褚貴人一言不發,只得下湖撈食盒。好在湖水到胸口,兩個人拉著手勉強夠得到食盒。


  趁人不備,白筠筠塞給小太監兩塊銀子,擺擺手讓他趕緊跑。小太監也是個機靈的,拔腿一溜煙兒跑的不見人影。待褚貴人回過身,人已經看不見了。


  食盒打撈上來,見白筠筠一臉疼惜的擦拭食盒,好似抱著什麼寶貝。褚貴人一臉不屑,心道不就是個食盒么,皇后還能為個食盒砍她腦袋不成,忒沒世面。


  白筠筠抱著食盒,與褚貴人道了別,各回各宮。


  天色全然暗下來,一彎新月掛在空中。蕭珩自竹林走出來,默默看著白筠筠的身影消失在花圃盡頭。


  這個女人到底有多少副面孔,時而蠢笨木訥,時而狡猾如狐,真是有趣的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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