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力辨
白筠筠眾目睽睽之下走出來,雙膝一彎跪在地上,腰背卻是挺得筆直。面上極其委屈,眼眶紅紅的,裡面的淚水打著轉,硬是倔強的沒有流下來。
太后和皇上注視著她,未發一言,倒是一旁的德妃先開了口。
「白選侍,是否如姜選侍說的那般,你將她打的無法來請安。」
德妃的言外之意,白筠筠心領神會。打到無法給太后請安,這得打成什麼樣兒啊!但凡還能動,又是進宮後頭一次來景泰宮請安,哪怕是爬也得爬著來。
淑妃一開始將她二人安排在一處,便是想好了讓她二人相爭。德妃此時出言相幫,也是為了拉一個打一個。
「回太后,皇上,和諸位娘娘的話,臣妾跟大家一樣,也是剛剛知道自己居然把姜選侍打到卧床不起,不能來給太後娘娘請安。」
此話一出,太後面上明顯一怔,七分怒氣轉為狐疑,「難道你沒和姜選侍起爭執?」
白筠筠更是委屈,眼裡的淚卻是轉啊轉,怎麼也不落下來。
「臣妾被分到了錦繡宮的紅葉閣,後來姜選侍也被分到了那裡。知道對面屋裡住的是臣妾,姜選侍一直坐在井邊哭,她的兩個侍女在一旁罵罵咧咧,污言惡語臣妾不敢說,怕髒了諸位的耳朵。」
「從下午罵到天黑,臣妾乃是守禮之人,怕與她們起爭執,從頭到尾躲在屋裡,一言未出。這事錦繡宮裡一定有人知道,太后若是不信,可以詢問錦繡宮裡的諸位姐妹。」
太后問道:「白選侍此話,可當真?」
眾人紛紛應是,昨日的確如此,沒事幹的都跑到紅葉閣門口看熱鬧去了。
太後手里的珠子捻的越發快,轉頭看向一旁的皇帝。殿內沉靜如死水,針尖落地都聽得見。
與其知道前因後果,蕭珩對她眼裡的淚更感興趣。他從一開始就盯著她的眸子,裡面淚水汪汪,像極了一汪山泉,可是就是不往外淌。前世她多喜歡哭啊,梨花帶雨,能把整塊帕子打濕。
「姜選侍為何坐在井邊哭,她的婢女又為何罵你?」
白筠筠抬眼,清楚的看見了蕭珩臉上的明知故問和幸災樂禍。為啥姜好枝作妖,他不知道?
果然是個操蛋的!
「回皇上的話,臣妾做事喜歡光明磊落,與其臣妾一人在此訴說前因後果,不妨把姜選侍叫來一起對質,免得姜選侍說臣妾欺負她。到時候再坐在井邊哭個不休,害的臣妾連水都打不成。」
這話有怨,有氣,還硬氣。
是個有膽色的,不像作妖的禍水。太后收了怒意,仔細打量她幾眼,有些面熟,「哀家年紀大了,不記事,你是誰家女兒?」
見太后減了怒意,淑妃還想加把柴火,笑道:「這是兵部侍郎白岑家的嫡女,太后可還記得安和殿選秀的時候,皇上提起的那根魚刺么?」
太後點頭,「記起來了,瞧瞧哀家這記性。」
德妃適當提醒,「這姜選侍與被皇上攆出去的姜氏女乃是同宗。太後娘娘,皇上,可要傳召姜選侍?」
蕭珩的目光再次劃過白筠筠的眼睛,食指微動,「傳姜氏。」
片刻,姜選侍到了景泰宮。面上遮著塊白色紗巾,眉頭緊鎖,目光中滿是凄楚。
給皇上和太后磕了頭,姜選侍便開始落淚,委屈之意無以言表。
淑妃問:「姜選侍為何蒙了面紗,可是有傷?」
姜好枝抹了淚,慢慢的摘下面紗,露出左臉四道長長的指痕,青中帶紫,其中一道划痕上還見了紅。
嬪妃們倒吸涼氣,這也太狠了!
姜好枝叩頭伸冤,「臣妾無端被白選侍毆打,還望太后和皇上給臣妾做主。」
白筠筠轉頭看她,語氣清冷,「姜選侍,你臉上的傷是我打的?」
姜選侍沒好氣,「自然是你。」
白筠筠仔細看了幾眼傷痕,「那,可還有其他傷痕?」
這話戳了姜好枝的心窩子,眼淚咕嚕咕嚕往外冒,擼起袖管和褲腿,露出青紫色的傷痕,手臂與小腿上竟無一塊好地方。
殿內驚呼聲連連,沒想到姜好枝被打成這樣。一時間,賺足了憐憫。
一旁的何昭儀於心不忍,蹙起眉頭問:「這些,可都是白選侍打的?」
姜好枝哭著點頭,「是。」
何昭儀看向白筠筠,與殿內眾人一樣,為姜好枝抱不平,「姜選侍總不能自己把自己打成這樣。到底何等冤讎,你下手也太狠了些。」
蕭珩撫著茶碗,眼角微抬,看不清喜怒,「可是你做的?」
白筠筠看看蕭珩,沒答話,轉頭朝向姜好枝。
「你能否說說,我在哪裡打的你,如何打的你,什麼時辰打的你,打了多久。你有兩個婢女,我打你的時候她們在不在場,若看到了為何不幫自己主子,任由你被打成這般。若是沒看到,你初進宮廷,為何兩個婢女同時不在,她們去做了什麼,可有證人。」
姜好枝為了絆倒白筠筠,早就準備好了一套說辭,可是沒想到白筠筠頭腦這麼清晰,言語這麼犀利,全然不是昨日的慫貨。她猜測自己是被白筠筠打成這樣,可是的確沒有證據,也沒有證人。
「你,你休想賴賬,難不成我自己把自己打成這樣?」
白筠筠冷笑,「姜選侍怕是頭腦有病。昨日你我初次見面,你竟然縱容婢女對我惡語相向,你倒是說說,我哪裡惹到了你?若是說不出個所以然,那興許你昨日腦子犯病不清醒,被自家婢女打成這樣也未可知。」
姜好枝瞪圓了眼睛,正要開口辯解,被白筠筠堵住。
「若不是你婢女打的,那你倒是說說,我如何把你打成這般。說的細緻些,讓太后和皇上,還有各位娘娘評評理。就算你我動拳腳,為何傷都在你身上,我卻沒有半點傷痕,難不成我的身手比的上皇家侍衛,能將你當成只雞鴨那般任意作弄?」
姜好枝腦子轉的也快,又開始咕嘟咕嘟冒眼淚,「太後娘娘,皇上,萬萬不可聽信這妖女的歪理。昨日夜裡,她與婢女衝進我房裡,對我拳腳相加,我的兩個婢女都是證人。臣妾心軟,怕誤會加深,又怕傷了白選侍,這才不敢還手,任由她打罵。」
白筠筠忍不住露出一絲譏笑,還能再蠢一些么。「姜選侍,我用哪只手打你的臉?」
姜好枝一愣,伸手撫上左臉,「右手。」
「打你的時候,可是指甲太長,刮傷了你的臉?」
姜好枝沒好氣的回道:「自然是。」
白筠筠伸出雙手給眾人看。這雙手與一般的閨閣小姐不同,沒有那般細嫩,甚至幾個指頭上還有一層薄薄的繭子,指甲乾淨圓潤,並無長指甲,更沒有塗丹蔻。
「太后,皇上,臣妾在家中每日所做的與殿內姐妹不同。臣妾不需要繡花,但是時常縫補衣衫。三年一身衣,縫縫補補又三年。臣妾不需要每日作詩習字,因為臣妾腹中飢餓,需要自己種植蔬果填飽肚子。臣妾不需要留長指甲,不需要精緻的裝扮自己,因為臣妾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數年來幾乎出不去那方小小的僅能容身的院子。」
殿內鴉雀無聲,誰都不曾想到,白筠筠竟然生長在這樣的侍郎府,堂堂官家嫡女,竟然這般苦楚。
白筠筠揚高聲音,擲地有聲,「皇上,太後娘娘,姜選侍親口說是臣妾的手指甲划傷了她的臉,可見是說謊。臣妾剛剛看了姜選侍臉上的傷痕,血跡尚未乾,明明是剛剛划傷不久。若是昨夜划傷,這樣的傷口理應結痂。臉上的傷痕不是臣妾打的,那身上的傷自然也不是。」
「再者,那道傷痕的尾端有硬物的痕迹,臣妾猜測行兇者的中指上有個戒指。請太后恩准,把姜選侍的婢女帶上來一看便知。」
太后看向白筠筠,再看向姜好枝,怒氣已全然轉向後者,「帶上來。」
姜好枝的兩個婢女一進殿便撲通跪地。帝王君威,太后鳳儀,不是普通百姓能見到的,乍見難免心慌。眾人眼尖,其中一人果然右手中指有銀戒指。
太后猛地一聲呵斥,「你二人還不速速招來,還等著受刑不成!」
兩人嚇得一哆嗦,其中一名婢女以為事情敗露,一一吐露個乾淨。昨夜誰也沒看見姜選侍怎麼受的傷,為了扳倒白選侍,這才三個人商量了一套說辭。姜選侍嫌身上的傷都傷在不能看的地方,這才命自己狠狠打她了一巴掌。
姜好枝哭著喊冤,硬說是白筠筠半夜打了她,可是殿內眾人已經無法相信她的話了。
淑妃面上不好看,在一旁強顏道:「兩個賤婢理當杖斃。太后,皇上,這姜選侍可怎麼辦好?」
太后合了眼睛,快速捻著佛珠,沉聲道:「哀家不願殺生,但宮規就是宮規,容不得任何人踐踏,將此二人拖出去杖斃。至於姜氏,還是由皇上發落為好。」
姜好枝已是嚇暈過去,臉色發青,渾身不停地抽搐。
蕭珩眸中無半絲波瀾,「姜氏降為采女,禁足冷宮。」轉而看向白筠筠,「朕一向做事公允,你受了冤枉,可有什麼話要說?」
太后睜開了沉靜的雙眼,一旁的淑妃也睨向她。今日白筠筠再次力辯,非但洗刷了自己的冤屈,還把姜家女兒踩到了冷宮,這在新人里是頭一份兒了。若是此時撒個嬌賣個乖,求皇上的恩寵,皇上十有八/九會點頭。
不光嬪妃這麼想,蕭珩自己也這麼想。對於一個被他親口稱作「魚刺」的女子,此時邀寵是絕好的機會。
白筠筠給太后和皇上叩了頭,「謝皇上隆恩,臣妾有個願望,還望您和太後娘娘恩准。」
蕭珩唇角彎起,果然不出所料!讓她沒臉的法子有成百上千種,他……用哪個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