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噩夢
16 噩夢
今天下雨了，台階上滿是被來探望須先生的人鞋底帶來的水和泥。
嵐桓到須家時，已經能聽到女人的哭泣聲和男人的閑談聲。女人們聚集在裏屋，細數須家的悲慘。須夫人在女兒和姑爺的陪伴下坐在水晶棺周圍的椅子上，雙眼失焦。男人們圍著須允，這個要他這麽做，那個要他那麽做，都是對守靈和葬禮的計劃。
今泯一不便摻和進去，就在圈子外麵坐著。
嵐桓在簽名簿上簽上自己的名字。
負責簽名簿的須允的大伯看著嵐桓，但手裏已經把他的錢收好了，問，“請問，您是……”
“我是須允的醫生嵐桓，精神病院的。”
守在水晶棺的三姑四姨看到嵐桓，她們也不認識，大概猜到了這個陌生的男人是須允或者今泯一的朋友，就把剛收進口袋裏的手絹又拿出來，放聲哭泣。
須允聽到客廳裏的哭泣聲，知道有人來了，撥開圍著他的叔叔們，出門來迎接嵐桓。雖然隻隔了兩天，嵐桓發現須允變了很多。他的眼睛看起來既冷靜，又沒有靈魂。你根本看不出來，是須允在和你說話，還是什麽亂七八糟的集合體。
“你還好嗎？”嵐桓問。
“……你覺得我會好到哪兒去？”須允帶著嵐桓，來到水晶棺前，小心翼翼地抹開了遮擋須先生臉的黃色毛巾，“我媽媽看不得這個。”
嵐桓的手掌略過須先生僵硬的臉，因為零下十幾度的空氣凍地麵無表情。但仔細看，卻能發現須先生在僵硬皮膚下的一絲還沒有沒散發掉的溫度。他死之前，一定因為某些事情，讓他很高興。
“我不知道我什麽時候能回去，至少要等到我父親……下葬之後。對不起。”
“沒關係，我可以等。你的父親的事情更重要。”嵐桓摟住須允的脖子，讓須允的頭靠在自己肩膀上，沉默地安慰了半分鍾後，嵐桓放開了須允，“做你該做的事情吧。”
須允將流出的淚咽回去，點頭轉身向剛剛在的小房間裏走去。
嵐桓看了圈周圍陌生的環境，找了個位置，坐下來。
他沒有參加過葬禮，他太年輕了，剛入職，連病人也沒有接觸過幾個，並不很懂這些人的表現。他不知道表現出什麽樣的悲傷才是最合適的。他隻是須允的醫生，應該像他的親戚一樣哭兩下嗎？應該不用吧。但如果他不表現出一點悲傷，會不會又顯得他很沒水平？
他看著須先生的水晶棺，回想起上解刨學課時的那些模型，還有幾次親眼見過的屍體。那時隻是為了學習，他沒有想過除了神經、肌肉、骨骼等等之外的東西。但是須先生，不是他學習的屍體。他少有地開始思考生與死。
按照最物質的話說，活著就是心髒還會跳動，身體還會自由地運動。但是文學家和哲學家們，總把事情弄得很複雜，他們認為精神和身體一樣重要，甚至有時候還比身體更重要。一個人如果精神死了，那麽，身體的死也不會遠了。
那麽，活著到底指的是什麽呢？死亡到底可怕在哪兒呢？
今泯一從人流的縫隙中看到沉思的嵐桓，悄悄地來到他的身邊，坐下，“謝謝您能來，醫生。”
“您能陪在他身邊，對他而言，比任何安慰都有幫助。”
“……你看，醫生，我不是，不是一個，很懂他的人。”今泯一兩手相握，架在腿上，“他是……我希望，我能明白他，理解他，愛他。但是……他好像，不愛我。”
嵐桓靠在椅背上，有些不易察覺的驚訝，神態變得輕鬆了些，“他不是愛你，相信我，我跟他相處了不少時間。”
“但是他……”
“有些人就是這麽麻煩，但是更麻煩的是，你偏偏愛上了這種麻煩的家夥。你隻要相信，他是愛你的。”
突然，一陣強風吹開了須夫人身旁的帶把手的窗戶。
須潔扶起母親，讓她坐在幹的地方，和未婚夫揚升把窗戶按回去，鎖好。
須夫人站起來，拍打著被雨水淋濕的衣服，抬起頭。麵前是蓋布被吹掉而露出來的丈夫的臉……
“啊！！”
須夫人抱著頭，用力嘶吼著。她搖晃著身子，把須潔的手甩開，喘了口氣，在眾人的注視下，恐懼像洪水般，衝擊著須夫人的神經。
丈夫冰冷的臉，撞走了所有須夫人心中的幻想，那些美麗，而又不切實際的夢。一切都變得像惡魔的藍色一樣，冰冷、痛苦。就好像多少年來，她渴望的、希望得到的生活，最終如泡沫般跟著丈夫的死消失了。
幻想結束了，白日夢結束了……噩夢登場了。
嵐桓不是個很有經驗的醫生，他被嚇傻了，不知道該怎麽辦。
須夫人被眾人的眼睛，還有慌張跑來的兒子給嚇壞了。她撥開人群，急匆匆地穿過客廳，邊跑還邊叫。
所有人都愣住了。女人們不知道該怎麽做，一切來得太快，毫無準備。須允和今泯一想上去攔住須夫人。
但徐夫人快他們一步，打開門，想要離開這裏。
“媽媽！你要去哪兒！”
須允跟上須夫人，想抓住她的衣服。可是他慢了一秒，須夫人的鞋因為門外的泥巴和雨水而打滑。在須允抓住她之前，她就因為重心不穩，而從樓梯上摔了下去。
須允覺得那一刹那，他的時間，就像被人砍斷了一樣。他聲嘶力竭地吼，但沒人能聽見。母親從樓梯上摔下去的那一秒，既快地讓人崩潰，又慢地折磨人的理智。
已經有了強烈預感的今泯一不得不從後麵抱住恨不得跳下去的須允，把他往後麵拉，讓須允的叔叔和大伯們去處理須夫人。
跑下樓的大伯抬頭，看向今泯一，兩隻眼睛像是被洋蔥水泡過一樣，“……快叫救護車！！”
【這裏有個很大的改動。原來，須允的父母全都去世了。這裏須夫人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