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45
送林深青到家, 讓她把他放出黑名單以後, 賀星原遊魂一樣回了宿舍,擠開一左一右杵在門口看戲的陳馳和劉敦,垂頭弓背地坐在了書桌前。
陳馳走過來:「你進來的時候,沒聞到什麼味道嗎?」
賀星原認命地點點頭:「聞到了。」
滿屋子都是女人的味道。
他之前是「處久而不聞其香」, 可換了剛踏進這間宿舍的人,哪能察覺不到。大概也就只有劉敦這麼粗的神經才絲毫不作聯想,還會在送完老師回來, 看到林深青的剎那嚇得一腳絆倒。
「所以說,」陳馳不解,「難道老吳就這麼信了你的邪?」
賀星原搖搖頭, 拿起手機給他看。
簡訊界面, 一條吳德發來的消息:「小兔崽子,再給我逮著,不客氣了!」
陳馳捧腹大笑:「難怪老吳急著要走。不過這老頭還挺懂照顧姑娘面子的啊。」
賀星原搖搖頭,不太認同這個說法。
照林深青的臉皮, 就算老吳當場揭簾「捉姦」, 她應該也能笑意款款地爬下床,跟他友好握手致意, 道一聲「老師您辛苦了」。
劉敦過來插話:「剛才沒來得及好好打個招呼,都不知到底該叫姐姐還是嫂子, 星原你倆現在是個什麼情況啊?」
賀星原生無可戀地看著他, 一臉「我要是知道的話為什麼這副鬼樣子」的表情。
陳馳搬了把椅子來坐, 鼓勵地拍拍他肩膀:「都這樣了, 別掙扎了。」
劉敦也搬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跟陳馳說:「不行,我覺得這女的一看就跟你那酒吧老闆娘一樣愛欺負人。你看現在,哪回不是你主動去水色找人家,人家還次次愛答不理。星原不能步你後塵。」
「不是,這怎麼還扯我身……」
「你倆能不能閉會兒嘴?」賀星原站起來,轉身一頭栽上床,剛一碰著床單就嗅見林深青留下的味道,又把枕頭被子通通扔下來,「操!」
*
林深青在家一步不出地窩了三天。
警察的巡邏車來過幾次,沒發現異常。家裡原本萬年不使的監控設備和報警系統也啟動了,卻純當了三天擺設,一樣無用武之地。賀星原為了防止意外發生,還在她家電子門輸入了自己的指紋,結果當然也沒用上。
快遞事件好像就是個尋常的惡作劇,再沒了下文。
三天後傍晚,賀星原上完課後到白麓灣接她去一院複診。
何鈺松今天病人有點多,快到下班的點了,還排著不少號。林深青看遠遠沒輪到她,就叫賀星原替她取檢測報告,自己去了住院部。
她到的時候,林忠廷正在病床上吃晚飯,看見她來,給了一眼就繼續低頭剝蛋殼了。
倒是徐姨熱情地給她搬凳子,拿水果:「深青來了啊,最近工作不忙嗎?」
「忙啊,」她坐下來,「釀酒期怎麼會不忙,天天賺錢呢。」
林忠廷冷笑一聲。
林深青當沒聽到。
徐姨笑呵呵來打圓場:「那你這是又陪朋友來看醫生呢?」
「對,他排號呢,我沒事幹來轉轉。」
林忠廷聽見這話抬起了眼皮,看的卻不是林深青,而是徐姨。
徐姨立刻心神領會,問:「那個男孩子是你男朋友嗎?」
「哪能呢,」她搖搖頭,「就是個小弟弟。」
徐姨點點頭,看了一眼林忠廷,沒再得到訊號就轉身忙活去了。
林深青小坐了會兒,也回了門診樓。
等她走了,林忠廷才擱下碗筷,怒氣沖沖地說:「什麼小弟弟!她那沒心沒肺的丫頭,會陪個無關緊要的三番兩次來看病?說謊不眨眼睛!」
徐姨趕緊給他拍背順氣:「倒也不一定是說謊,我看那男孩子確實年紀挺小的,長得還像……」
「像什麼?」
「咱們縣城老家,閣樓書櫃里有本老相冊,那上面的男娃娃。」
「這哪能!」林忠廷擺擺手,「那是原先隔壁路家的孩子,早去了港城,姓氏都改了。」
「那大概就是因為有點像才合了深青的眼緣,您不是說她小時候跟路家孩子感情特別好嗎?」
林忠廷嘆了口氣:「就是因為感情好,後來我都不敢跟深青多提一句路家。」
「這是怎麼了?」
「當初深青跟她媽媽搬走沒多久,那孩子家裡有天半夜煤氣泄漏,大冬天的,門窗都關死了,兩口子睡得熟,就這麼沒了。」
徐姨有些詫異:「那孩子怎麼逃出來的?」
「在咱們家呢。那天剛巧是深青生日,他來借座機,說要給她打電話,結果一直沒人接,他等著等著就在我這兒睡著了,也是運氣好。」
「聽您這意思,深青不知道這事?」
「當然不能給她知道!她跟路家人關係多好啊,親爸親媽親弟弟似的,歡歡喜喜慶生的日子,出了這種事……後來她問起,我就說他們舉家搬去港城了,沒留聯繫方式,反正都是見不著面的人了,就當存個念想吧。」
徐姨也跟著嘆了口氣:「您啊,明明對她關心得很,偏偏嘴上不認……」
*
同一時刻的門診大樓,林深青正在拒絕治療。
何鈺松解釋:「自主治療當然也是一種方式,但藥物的作用同樣是必要的。」
她搖頭:「除了吃藥,其他什麼都可以。」
「那這樣,你把這份評估報告和整合療法的相關建議拿回去看看,如果光靠自主治療看得見效果,可以暫時不使用藥物。」
林深青點點頭接過來。
何鈺松又說:「另外還有個題外話。」
「嗯?」
「我們科羅醫生前陣子成立了一個PTSD的項目研究小組,你的癥狀比較典型,作為病例具有很大的參考價值,她想問問你是不是願意。」
林深青眨眨眼:「什麼意思,要拿我去做實驗么?」
他笑著搖頭:「只是跟蹤你的病情。」
「那我也不當小白鼠。」
何鈺松倒也並不意外這個答案:「沒關係,我會替你拒絕羅醫生的。」說完朝門外看了眼,「賀先生呢?我跟他單獨聊兩句。」
林深青自動退避,讓賀星原進了門。
何鈺松把她拒絕藥物治療的態度說明了一下,然後說:「創傷后應激障礙是比較複雜多變的病種,可能併發其他類似焦慮、抑鬱的病症,現階段強迫她吃藥也許適得其反,我建議一步步來,從她能接受的方式開始。」
「但關於她不肯接受藥物治療的原因,如果你能夠了解到,最好儘快反饋給我。」
賀星原點頭說「好」,接走了林深青。從門診大樓出來以後,她依然談笑風生,看不出異常。
他開著車問她:「為什麼不肯吃藥?」
她語出驚人:「那種葯副作用都很大的,我要是性|欲減退,沒高潮了怎麼辦?」
「……」賀星原差點沒拿穩方向盤。
為了完成何鈺松的叮囑,他選擇正面剛,把這件事當作學術問題看待,過了會兒問:「你最近……有這個需求嗎?」
林深青答得理所當然:「這難道不是女人每天都有的需求么?」
賀星原陷入了沉默,加速開到白麓灣,讓她先下車回家休息,然後去附近買晚飯。
林深青坦然接受他的一切照顧,羅列了一大堆菜單,連佛跳牆這種繁瑣到極致的菜都點上了。
賀星原用最快的速度買齊所有菜,打包回到白麓灣也已經過了一個多鐘頭。他知道她因為失眠食慾減退,根本吃不了這麼多,不曉得她又搞什麼鬼。
電子門在三天前就輸入了他的指紋。他直接進了客廳,發現她不在,怕她在卧室睡覺,放輕了腳步上樓。
結果就聽見了浴室傳來的水聲,還有摻雜在裡面的微弱哭聲。
他心下一沉,上前敲門:「怎麼了?」
沒人應答,但水聲和哭聲都沒停。
他再敲一次:「林深青?」
她還是沒答。他嘗試擰把手,發現門從裡面被鎖上了。
賀星原有那麼一瞬大腦急劇缺氧,再下手就用上了砸門的力道:「你開門,出什麼事了你跟我說。」
林深青還是不應。
他等了等,剛要轉頭去找開|鎖工具,門卻「啪嗒」一聲被打開了。
林深青沒在哭了,垂著眼站在他面前。
淋浴間的蓮蓬頭被開到最大,但她穿著衣服,並沒有在洗澡。
她的意圖,好像只是想拿水聲掩蓋哭聲。
賀星原知道她為什麼要用佛跳牆支開他了。
胸口像被千斤重的石頭壓迫,他突然覺得喘個氣都很費勁。
默了默,他擠進浴室把水關了,扶著她的肩問:「怎麼了?」
林深青低著頭一聲不吭。
他把她拉進卧室,讓她坐在床邊,屈膝蹲在她面前,仰著頭放輕聲問:「為什麼哭?是因為剛才在醫院拿到的確診報告嗎?」
這個角度,林深青的視線避無可避。她獃滯地看了他一會兒,終於開口:「我會不會也被抓進精神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