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4
14
從游泳館回來的當晚,賀星原做了個腎上腺素狂飆的夢。
夢裡水汽氤氳,玉瓷一樣的雪白肌膚晃著他的眼。他在水火交融里徹底失控,豁了命地放肆掠奪。
即將攀上頂峰之際,一陣震動把他從夢中人身上生拉硬拽起來。
他滿頭大汗,在黑暗中喘著粗氣,不知今夕何夕,直到被枕邊持續震動的手機拉回神志。
賀星原盯著來電顯示,像盯著一切罪孽的根源,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
羞恥之餘,還摻雜了一種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的心情。
他接通電話,啞著嗓子「喂」了一聲。
「睡了啊?」那頭傳來林深青壓低了的聲音。
他翻開手機確認時間,把臉悶進枕頭:「凌晨四點……我不睡覺,做神仙?」
林深青「哦」了聲;「那現在是繼續睡,還是起來做神仙?」
聽見上鋪翻身的響動,他默了默,輕手輕腳下了床:「等我五分鐘,先掛了。」
賀星原套上衛衣和長褲,就著涼水洗了把臉,拉開陽台門,出去給她回電話。
林深青刻意放輕的聲音再次響起:「起來了?」
他「嗯」了聲:「說話這麼小聲幹什麼,你旁邊有人?」
「我這不是為了應景么?」
「應什麼景?」
「你不覺得現在有種偷情的氣氛?」
「……」
賀星原站在陽台,感受著四面八方吹來的,初秋時節的蕭瑟涼風,擤了下鼻子:「哦。」
是有點。
電話里沒了聲音,片刻后,他問:「睡不著么?」
「睡醒了。」
「又做噩夢?」
林深青點點頭,記起他看不見,又多應了句。
但她沒有說,這次的夢跟以往有點不一樣。
她不是一個人漂浮在汪洋大海中。在她快要溺死的時候,有一雙手把她從洶湧的波濤里拉了出來。
然後雲破日出,陰霾散盡,她看見漁民的船隻熱鬧地往來,海鳥從眼前掠過,飛向高遠的天空。
所以她又補充:「也不算噩夢,結局是好的。」
「那怎麼不再睡一覺?」
她反問:「那你又為什麼不掛了我電話去睡覺?」
賀星原沒答。
林深青笑著「嘁」了聲:「睡了。」
「你睡。」
「你不睡么?」
賀星原把褲腳往下扯了扯,遮住暴露在冷空氣里的腳踝,縮起肩膀趴在欄杆上:「等你睡著了我再掛。」
林深青打了個哈欠,留下一句「有錢真好」就合上了眼,再醒來是早上八點,查了下通話記錄,發現賀星原五點多才掛電話。
剛要下床,手機響起來,來電顯示「傅宵」。
金越那場酒會過後,他就出了個跨國差,今天才回西城。
林深青接通電話,聽見那頭說:「又叫你閑了一個多禮拜,我這是當老闆呢,還是當菩薩呢。」
「有氣快放。」
傅宵咳了一聲:「那個……後天下午有個局,跟我出去一趟。」
「什麼局?」
「賽車。」
林深青質疑:「這也是工作內容?」
「可不是,現在的商業競爭太激烈了,比資本,比人才不夠,還要比特技。」
「扯淡,不去。」
「小祖宗,用不著你怎麼。你就在俱樂部看台上,做道艷壓全場的風景線不行?」
林深青還要說「不」,出口忽然一頓:「哪個俱樂部?」
傅宵報了個地址。
她輕輕「啊」了聲,思考片刻改了主意:「我人到就行了是吧?」
「對,到時候我來接你。」
「不要,」她笑起來,「我自己過來。」
*
後天下午,林深青翹掉瑜伽課,約了賀星原,要他兌現之前說好的,再帶她坐一次賽車的承諾。
賀星原開著她的車往俱樂部去,問她:「為什麼非要今天?」
他說話帶了點鼻音,林深青問:「感冒了啊?」
「有點。」
她嘆口氣,念起了上次跟宿管阿姨講過的台詞:「你這孩子,不懂照顧自己,真不叫人省心。」說著抬手去摸他腦袋。
賀星原偏頭躲開。
林深青不滿地覷他:「腹肌都摸了,頭不能碰?」
他皺皺眉:「那能一樣嗎?」
「哪兒不一樣?」
賀星原很久沒出聲,等過了兩個路口,才不太爽利地解釋:「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又很快轉移話題,「瑜伽課只許翹這麼一天。」
「知道,特殊情況嘛。」林深青也沒打算瞞他,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你看,老闆安排的工作不能不上心,可我一個人當花瓶多無趣。」
「所以再找個瓶陪你?」
林深青笑意盈盈地看著他:「嗯,希望這隻瓶別灌了滿瓶的醋回去。」
賀星原沉默著把車開到俱樂部,第一眼就看見了等在門口的傅宵。
注意到林深青,他的嘴角剛扯起,又迅速耷拉下。
似乎是因為賀星原。
傅宵上前來,好氣又好笑:「死丫頭,我叫你來,你帶個男人是什麼意思?」
林深青手一攤:「你說只要我人到就行了啊。」
他氣得差點一巴掌拍碎她車前燈,剋制地說:「來,借一步說話。」
林深青過去幾步,抱臂看他:「您又有什麼厥詞要放?」
「厥詞是這麼用的嗎?」傅宵「呸」一聲,「我跟你說,這事是這麼回事,前天我一出機場,車就被金越那姓趙的孫子追尾了……」
他說的是一年前追求過林深青的那個趙曲風,上次酒會做東的。
林深青點點頭:「那你們還挺有緣分的啊。」
「緣他娘的分,他這是蓄意挑釁!」
「你們什麼時候結了仇么?」
「這得問你,上回在金越,不是你叫我陪你演戲,寶貝兒寶貝兒地叫你?那孫子八成是聽見了,以為咱倆來真的,朝我開炮呢。」
「哦,」林深青深表惋惜,「那真是對不住你。」
「所以今天,那孫子又組了個賽車局搞我。」
「那你不來不就完了?」
「都是生意場上的人,屁大點事,我當縮頭烏龜,傳出去像話么?」
「可你一把老骨頭又賽不過人家,來了不是更丟面子?」
傅宵冷哼:「老子賽車贏不過他,賽女人不行?」
林深青明白了,嘆息一聲:「你不早說?」
「對,要是早說,你就不會帶個男人來砸我場……」
「我就不會來了。」林深青接上。
傅宵噎住,看了眼她身後,靠著車門抽煙的賀星原:「那現在怎麼辦?」
林深青呵呵笑著:「我左手挽你,右手挽他,咱們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賀星原掐滅煙頭過來:「傅總是沒女人了么?」
傅宵一愣:「你都聽得到?」
林深青遺憾地拍拍他肩膀:「所以說,借這一步說話有意思嗎?」又轉頭跟賀星原說,「這不,找不著比我更好的了。」
賀星原笑了笑,看向傅宵:「我也找不著更好的了,怎麼辦?」
林深青嗅了嗅空氣里的火|藥味,拉開兩人:「等會兒,稍安勿躁,我來安排,我來安排……」說著抄起手機就是一通電話,「蘇老闆,江湖救個急。」
*
倒不是傅宵真沒帶得出手的女人了,只是凡事講個因果,因誰起,自然由誰結果,所以林深青才攬了這事。
蘇灧到的時候,林深青正坐在俱樂部的咖啡廳,聽一左一右兩個瘟神聊天。
兩個瘟神沒有黑著臉,反而非常友好地杯碰杯,從金融危機聊到貿易戰,再說到酒店業的發展趨勢。
好像剛才的火|藥味,全是林深青的錯覺。
她聽得昏昏欲睡,奇怪賀星原一個開飛機的,怎麼哪句都能接上話,而且一邊響應傅宵,一邊還能在她準備抿上一口咖啡的緊要關頭,及時撥開她的手。
那手勢,就像搡開一隻來偷食的倉鼠。
第三次,她怒了:「有意思么?叫我聽你們講天書,還不許我提個神了?」
蘇灧就是在這節骨眼進來的,人未到聲先至:「呀,這是個什麼場面?」
「三缺一的場面。」林深青說,「來,要跟哪個莊家,隨你挑。」
蘇灧看看傅宵,又看看賀星原,最後跟林深青說:「跟你成么?他們聊天,我大概也聽不懂。」
要說林深青怎麼會找蘇灧呢,就因為這女人長得美還會做人,瞧瞧這四兩撥千斤的手腕,一句話維護了世界和平。
林深青拍板說好。四人一起進了賽車場,她和蘇灧在後,賀星原和傅宵在前。
趙曲風已經在場子里了,跟幾個朋友有說有笑,一看傅宵,迎了上來:「喲,我說傅總怎麼來遲了,原來拖家帶口呢?」
傅宵不接茬,跟他介紹賀星原:「香庭的賀小公子,賀星原。」又跟賀星原講,「金越的小趙總,趙曲風。」
趙曲風臉色微微一變,又拿笑掩飾了這點不自然:「我當賀小公子不參與咱們商圈俗事呢。」
賀星原淡淡一笑,跟傅宵一樣不接這種挑釁的梗。
趙曲風不太舒爽了,非要找他茬,下巴點點他身後的蘇灧:「賀小公子拋家棄業,原來是在大陸忙著談女朋友?」
林深青聽見這話記起來了,金越和香庭是業內對家,今天不管她當不當這紅顏禍水,趙曲風跟賀星原都得懟上。
沒差。
她幽幽嘆了口氣。賀星原大概也是認識到了這點,所以不再避讓:「是,不過小趙總指錯人了。」
趙曲風愣了愣,見傅宵沒表態,不知想到了哪去,呲著嘴對林深青別有深意地笑。
那眼神,髒得是個男人都瞧得懂。
傅宵和賀星原的臉同時黑了。
傅宵先開口:「小趙總看著挺清閑,挑好車了么?」
「沒呢,這不等你嗎?」又看看賀星原,「一起?」
賀星原不動聲色:「好。」
三人離開賽道,去換賽車服。林深青跟蘇灧坐上看台,搖著頭說:「不是我說,我最討厭這種狗血瑪麗蘇的劇情。」
「那是因為你是女主角,」蘇灧感慨,「我們觀眾還是挺喜聞樂見的。」
兩人侃了會兒,遠遠看見三個男人回來了,整整齊齊的三身勁裝,一個個勾著頭盔在底下挑車。
這場面,說內心毫無波動吧,真不能。換了哪個女人都不能。
蘇灧熱血狂涌,不嫌事大地推推林深青:「猜誰贏?下個注。」
「下什麼注?」
「你說呢?」
林深青笑了。
這一笑,剛巧撞上賀星原望過來的眼神。
林深青覺得,大概是這一瞬,金色的艷陽恰好籠罩了整個賽場,舒爽的涼風恰好徐徐吹過,空氣里恰好飄來了絲絲縷縷,沁人心脾的不知名花香。
一切都是那麼恰好,恰好到,如果此刻不做點什麼,會有點對不住老天安排的劇本。
鬼使神差似的,她站了起來,朝不遠處的人叫了一聲:「賀星原。」
賀星原抬起頭,眼色疑問。
她在欄杆邊向他招手:「上來一下。」
他擱下頭盔,三兩步過來,輕輕鬆鬆躍上看台,隔著欄杆跟她面對面平視:「怎麼了?」
林深青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笑著說:「下個注。」
說完不等他反應,微微偏頭,在他嘴角親了一下。
蜻蜓點水一個吻。
賀星原抓著欄杆的手卻差點滑下去。
四面應該是死寂一片了。至少在賀星原看來是的。
什麼都沒了,什麼都停了。他怔怔盯著她從眼角蔓延到眼尾的笑意,還有那對飽滿嬌艷的唇瓣,很長一段時間,完全感受不到心臟的跳動。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作出那個決定的。
良久后,他提醒她:「我感冒了。」
結果當然換來林深青一慣的招搖說辭:「那又怎麼?」
賀星原點點頭:「那……」
「?」
「注再下大一點。」
他一手握著欄杆,一手輕輕扶上她細嫩的後頸,對著她的唇吻了下去。
林深青「呀」了一聲。
糟了,賭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