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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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恢復正經,她好像又成了高貴的白天鵝,高跟鞋踩得優優雅雅,蜷曲的焦茶色長發隨腳下步子一盪一漾。
走廊上的路人,不論男女都頻頻側目於她。
賀星原在心裡嘆了口氣。
這些人,誰又知道她冷艷的面具后是什麼模樣。
兩人前後腳走進診室。電腦前的何鈺松抬起頭來,向他們點頭致意。
林深青低低「呀」了一聲。
賀星原聽出了這聲感嘆的意思。她的潛台詞應該是——了不得,這顏值果然了不得。
何鈺松跟賀星原是不一樣的長相類型,戴著副細邊眼鏡,沒有稜角,不見鋒芒,整個人溫潤得像一潭靜水。
林深青在就診椅上坐下,一秒作出判斷:不是什麼好啃的男人。
何鈺松取下病曆本里夾著的醫療卡,輕輕一刷,確認患者姓名:「林深青?」
她點點頭:「叫深青也可以。」
賀星原:「……」
備胎還在旁邊,這就撩上了。
何鈺松聲色不動,開始詢問病情。
林深青答:「睡不著,睡著了也是做噩夢。」
「這樣多久了?」
「一個月零幾天。」
「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之前,有沒有發生什麼特殊事件?」
林深青答得零散,算盤珠似的不撥不動,後面的問題多是賀星原替答,從空難事故到她所有癥狀的細節,包括她的職業,以及近來的生活模式。
何鈺松大致清楚了,抬手示意一下賀星原,問林深青:「這位是?」
賀星原都做好當備胎的準備了,卻見她微微一笑,誠懇道:「家弟。」
「……」
何鈺松點點頭,跟賀星原說:「麻煩到外面稍候,我需要跟你姐姐單獨聊聊病情。」
他「哦」了聲,出去把門帶上了。
診室里,林深青撐腮看著何鈺松,面露狐疑:「醫生,這是正常流程么?」
何鈺松微笑著問:「你指什麼?」
「醫生和患者,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是什麼讓你認為,這不是正常流程?」
林深青不羞不臊:「難道你看見我的時候,不會對我產生醫患關係以外的情感嗎?」
「為什麼會?」
林深青嘆息一聲:「最近的男人都怎麼回事。」
「你在情感方面受了什麼挫折嗎?」何鈺松笑了笑,「也許是因為門外那個,你所謂的家弟?」
「心理醫生都是神嗎?怎麼看出他不是我弟弟的?」林深青有點吃驚。
何鈺松不答反問:「你喜歡他嗎?」
她這下好像被問倒了,想了很久才說:「怎樣算喜歡?」
「比如,見不到他的時候,想見他?」
她搖搖頭:「那倒沒有,可一見到他,我就想調戲他。」
何鈺松笑了:「為什麼呢?」
「因為我就想看男人為我痴為我狂為我哐哐撞大牆,他綳著,他擺譜,我就不舒服。」
「你說的也許是征服欲。」
「啊,對。」她點點頭。
「為什麼會對他產生征服欲?」
「因為他接近我,撩撥我,我以為他想上我,結果他卻是為了調查事故。」
「那除了他以外,還有讓你產生強烈征服欲的對象嗎?」
林深青回憶了下:「幾年前有一個,我的老闆。」
「怎麼說?」
「他拿車拿房砸我,我以為他要包養我,結果他卻是為了讓我給他打工。」
何鈺松點點頭:「聽起來情況很像,那當時你征服你老闆了嗎?」
她搖搖頭:「進公司以後發現他有未婚妻了,我當然什麼都沒做。後來他婚約吹了,可年紀也一大把了,過三十歲的男人我就沒興趣了。」她說到這裡看了看何鈺松,「醫生,你多大啊?」
「二十九歲。」他笑著說,「但我有女朋友了。」
林深青一臉惋惜,想還是去征服門外那個吧,然後有點納悶地問:「醫生,你怎麼凈問這些,不是要跟我聊病情嗎?」
何鈺松點點頭:「我就是在跟你聊病情。」
「?」
「而且已經聊完了。」
林深青眨眨眼:「心理醫生果然都是神啊。」
他笑笑:「你還要到隔壁做個檢測。門外的弟弟是目前最清楚你近況的人嗎?」
她點點頭。
「方便的話,我想和他也聊聊。關於你的病情,有沒有需要跟他保密的部分?」
她搖搖頭。反正最狼狽的樣子都給他見過了。
何鈺松給她開了單子,讓她去隔壁診室,然後叫來賀星原,第一句話先問:「患者就醫態度比較被動,看似配合,其實心理防禦很強,我想了解一下,她今天是自願來的嗎?」
賀星原把大致經過講了講,又說:「她對看心理醫生很抗拒。」
「單隻是針對心理醫生?」
「對。」
「這種情況,可能是患者本人曾經接受過不愉快的心理治療,或者見證過親密的人患上嚴重精神疾病導致的。但她沒有這方面病史,所以也許是後者。」
賀星原點點頭:「她現在的情況是?」
「最終檢測結果還沒出來,初步判斷是創傷后應激障礙。不過在同類患者中,她的癥狀還不算嚴重。」
「PTSD的核心癥狀里,有一條叫情感受限。通俗地說,就是對包括親情、愛情、友情在內的一切情感感到麻木,無法感知愛或自主地去愛。我剛剛針對這點和她聊了聊,發現她在人際交往方面還不至於達到封閉的程度,僅僅是有趨向消極的趨勢。」
賀星原皺了皺眉。
「另外,這個病的成因不止是那場空難事故。我懷疑她童年時期也曾遭受過心理創傷。」
賀星原把她父母離婚,媽媽改嫁的事簡單說了說。
何鈺松點點頭:「其中有些事可能影響到了她的感情觀、價值觀和精神世界。這些早期埋下的隱患,在空難事故過後徹底爆炸,導致了這個結果。」
「檢測結果需要等多久?」
「兩天左右,我做個詳細評估。這幾天盡量讓她保持心情愉悅,別對等待的過程抱有太多焦慮。」
*
從醫院出來,林深青看起來心情不錯,倒是賀星原顯得有點沉默。
她看了眼時間,發現到飯點了,問他:「去哪吃飯啊?」
他看著她:「你想去哪?」
「我說了算么?」
「嗯。」
「你們學校食堂怎麼樣?」
「……」
不怎麼樣又怎樣?醫生不都說了,要讓她保持心情愉悅嗎?
不過賀星原還是提醒了一句:「這個點人會很多,不提前佔座可能要拼桌。」
「你就是不想帶我去吧,怎麼,在學校金屋藏嬌呢?」林深青不信邪,「兩個位子還能沒有,當我沒讀過大學么?」
賀星原點點頭示意「你讀過你牛逼」,開著她的法拉利到了學校。
紅色超跑本身就惹眼,又剛好趕上一波下課狂潮,在食堂門口一停,半個航大都看了過來。
偏偏林深青還在副駕駛座怡然自得地嚼著口香糖,一副沐浴陽光,擁抱青春的享受模樣,絲毫沒有下車的意思。
賀星原一眼看透她的意圖,繞到副駕駛那側,替她拉開了車門,然後囑咐了一句:「上午的課我請了病假,等會兒萬一碰上老師,別穿幫了。」
她終於肯下車,點點頭示意沒問題:「不就是醫院那場的續集么?」
賀星原沉著臉沒說話。
走進食堂,林深青看著座無虛席的場面吸吸鼻子:「哦,原來中國的人口這幾年激增了這麼多啊。」
賀星原想懟她,又忍住:「跟人拼桌還是換地方?」
「你平時碰上這情況怎麼辦?」
「買回宿舍吃。」
賀星原脫口而出的瞬間就後悔了。下一剎果然嘗到了林深青吐出的苦果:「那就去你宿舍啊。」
女生進男寢,相比男生進女寢要求寬鬆,但也得押上身份證,登記理由。賀星原解釋了這一點,林深青攤攤手:「姐姐來照顧生病的弟弟,有什麼問題嗎?」
*
十五分鐘后,賀星原拎著兩袋打包盒進了宿舍樓。
林深青迅速入戲,在宿管阿姨面前摸著他的腦袋說:「這孩子,不懂照顧自己,真不叫人省心。」
賀星原被她摸得腦仁發麻,撇過頭避開她的手。
她頗是遺憾地搖搖頭:「唉,還不愛跟我親近。」
宿管阿姨笑眯眯地回:「這年紀的男孩子都這樣。」然後准她上了樓。
林深青在樓梯上興緻勃勃地問:「你們宿舍幾個人啊?」
「就我和陳馳,還有劉敦。」
「在么他們?」
「估計還沒回來。」
賀星原拿鑰匙開了門,發現裡面果然空無一人。
他把飯盒擱在自己書桌上,然後跟她說:「你坐我這兒吃吧。」
林深青應了聲,眼光卻在四處流轉:「這麼乾淨。」
她還以為賀星原會讓她在門口等上五分鐘,把臭襪子臟衣服都塞進床底下才放她進來呢。
賀星原卻似乎覺得理所當然,正拆著飯盒,忽然聽見手機響起來。
陳馳打來的。
他接起電話,還沒「喂」上一聲,就聽那頭火急火燎地說:「我跟你說,劉胖那個不長心眼的,在宿舍樓附近碰見老吳,演戲演過頭了,說你病得厲害,在宿舍躺著。老吳不放心,非要來看你,現在估計快到了,一會兒看你不在,肯定會給你打電話,你可別在什麼亂七八糟的地方,找個安靜的角落,就說你在醫院……」
賀星原愣了兩秒鐘。扯謊說去醫院了原本沒問題,可問題是,他現在就在宿舍。
陳馳的聲音炸裂蒼穹,一旁林深青也聽得一清二楚,問他:「現在出去來得及嗎?」
賀星原還沒答,就聽門口傳來開鎖的聲音。
他薅薅頭髮,用行動表示來不及了,然後飛身一躍上了床鋪,一把拉上不透明的遮光床簾。
林深青迅速跟著鑽了進去。
賀星原:「……」
她是不是拿錯劇本了?
房門被打開,吳德的聲音傳進來:「星原啊,身體還好嗎?」
賀星原沒時間跟林深青交涉了,隔著床簾,掐著鼻子答:「吳老師,我吃過葯,已經好多了。」
劉敦傻了眼,差點喊出「你怎麼會在宿舍」。
吳德走進來看了看他桌上的盒飯:「同學給你帶飯了?」
「嗯。」
「那你趕緊起來趁熱吃,老師也回去了。」
「好,我馬上就起。」
賀星原正準備模擬出一點窸窸窣窣的穿衣動靜,忽然聽見劉敦說:「老師您這就走啦?不參觀參觀咱們宿舍嘛!」
賀星原:「……」
林深青忍笑。
「老師還有論文要批,先回去了,下次再來。」
「那不行,您這來都來了,我得給您倒杯茶喝。」
賀星原:「……」
林深青的笑聲已經快要憋不住了。
賀星原一把捂住她嘴,眼神警告。
外邊劉敦給吳德倒了杯茶,然後朝賀星原的床鋪走過來:「星原你趕緊起來啊。」說著要來拉他床簾。
賀星原一手把林深青往被褥里摁,一手去擋他:「我沒穿衣服,等會兒。」
他說這話的時候,林深青眼疾手快地捏住了他的鼻子,給他製造鼻音。
配合完美。
「大老爺們臊什麼啊。」劉敦說了這麼一句,走開去了。
怕他再來拉床簾,賀星原死死裹著林深青一動不敢動,直到劉敦客客氣氣送吳德下樓去,才吁出一口氣。
結果一低頭,就見林深青在他懷裡不嫌事兒大地笑。
他咬著牙開始跟她算賬:「照顧弟弟的姐姐,不去打水、擰毛巾,到床上來幹什麼?」
林深青看著他的眼睛:「可是我怎麼覺得,我好像來對了呢?」
「?」
她看了眼仍舊緊緊圈著她的那雙手臂:「人都走了,弟弟還這麼自然地抱著姐姐呢。」
「……」賀星原立刻鬆了手。
可這還沒完。
她接著笑,接著說:「而且……弟弟的心跳為什麼比剛才還快啊?」
賀星原屏息看著她,在一聲聲越跳越響,怎麼也壓不慢的心跳聲里,忽然失去了一切否認的言語。
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念頭。
完了。
他可能是……徹底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