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第1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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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見驪這才知道她不是五爺院子里的人, 她微微頷首:「有勞嬤嬤了。」
屋子裡安靜下來,顧見驪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她從紅綢下方看自己的手指, 斷了指甲的地方沁出血絲來。她一動不動坐了近一個時辰,也沒等來伺候的人。她將斷了指甲的拇指送進紅綢下輕輕吮了一口, 然後自己掀開紅綢。
入目,便是一對喜燭。
房間里很暗,窗戶掛著避風又遮光的厚簾。
「噼啪」一聲清脆炸響, 顧見驪尋聲望向離床頭不遠的火盆。顧見驪的目光頓了頓, 做了好些心理準備,才目光寸移,小心翼翼地望向躺在床上的姬無鏡。
顧見驪的眸中閃過一抹訝然。
她心裡是有些怕的, 第一眼沒敢莽撞, 輕輕瞟了一眼,然後迅速低下頭。只是這麼飛快的一眼, 姬無鏡給她的第一個印象就是白。
並不是夢裡的九頭六臂, 也不是想象中的身壯如牛。相反, 他有些消瘦。不過身量卻長。
顧見驪垂著眼睛, 回憶那匆匆一瞥里姬無鏡的五官輪廓。沒看太清, 只記得他膚白如雪。
也是,姬五爺卧床四年, 自然是消瘦與蒼白的。
顧見驪輕輕抿了下唇, 再次抬眼, 眼睫輕顫,怯生生望向姬無鏡。
姬無鏡闔著眼,雙目輪廓狹長,左眼眼尾下一滴淚痣。緊抿的薄唇勾勒出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
顧見驪一怔,顯然姬五爺的容貌與她所想大相徑庭。她身子前傾更湊近一些,細細打量姬五爺的眉目。
半晌,顧見驪緩緩搖頭。
這容貌長在男子身上,著實太漂亮了些。
男子容貌還是如父親那般器宇軒昂更好些。
一綹兒挽起的烏髮忽然鬆脫垂下來,輕輕撫過姬無鏡的鼻樑,搭在他的眼窩。
顧見驪一驚,檀口輕啟,訝然出聲。她驚覺自己距離姬無鏡的臉這麼近,著實失禮了些,雙頰不自覺染上一抹極淺的紅。她慌忙坐直身子,將那綹兒闖了禍的烏髮掖到盤發里。然後她眸光流轉,偷偷望了姬無鏡一眼,他一無所察仍安靜地睡著。顧見驪將手搭在胸口,輕輕鬆了口氣。
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顧見驪猶豫了一下,也沒有重新用紅綢遮面,大大方方坐在這裡等著。
進來一個滿臉堆笑的婦人,先是對顧見驪說了兩句賀喜的吉祥話,才介紹自己是六郎和四姐兒的乳娘,剛剛哄四姐兒睡覺才來遲了。
顧見驪微眯起眼,有些茫然。
林嬤嬤忙解釋:「忘了給夫人解釋了,六郎和四姐兒是五爺的養子、養女。」
顧見驪一下子想了起來,五爺是有那麼一雙龍鳳胎養子養女。說起來,姬五爺也曾訂過一門親事。那門親事是幼時由父母定下的,女方姓葉。後來姬五爺做起殺人的行當,在京中名聲也日益不好,葉姑娘一心想退婚。四年前姬無鏡出任務時中了慢性毒,後來又抱回來一對龍鳳胎。葉姑娘一口咬定冷血殘暴如姬無鏡是不會好心收養孤兒的,這對龍鳳胎定然是他外室的孩子,興許還是奸生子。要死要活,把這門親事給退了。後來姬無鏡身體一日比一日差,卧床四年至今,自然不會再議親。
顧見驪之所以知道這事兒,實在是那位葉姑娘當年鬧出來的動靜著實不小。她偎在姐姐腿上,從丫鬟口中聽來的。
「五爺喜靜,院子里伺候的人不多。平時都是長生在跟前侍候五爺。但是如今您嫁了過來,他不方便再進內宅。等明兒讓他來給夫人請安。」
這位林嬤嬤長了一張圓圓的笑臉,瞧得十分喜慶。這三個月,顧見驪沒怎麼笑過,也沒見過幾張笑臉,猛地瞧著林嬤嬤這張討喜的臉,她心情莫名好了許多。她眉眼唇畔也染上幾分笑意,溫聲低語:「日後有勞林嬤嬤了。」
林嬤嬤笑著客套幾句,又說:「咱們院子里人少,夫人多擔待。」
顧見驪偏過頭望了一眼床榻上的姬無鏡,擔心談話聲吵到他。
林嬤嬤看在眼中,引顧見驪在十二扇落地屏風下的羅漢床上坐下,又簡單介紹了一下院子的情況。林嬤嬤說五爺院子里人口少,是真的少到讓顧見驪驚訝。三個主人,一共才三個下人。除了兩個小主子的奶娘林嬤嬤和伺候姬五爺的小廝長生外,只剩下一個丫鬟。丫鬟名栗子,腦子有些不太好使,因為是長生的妹妹才被准許留下伺候。
「夫人,要不要用膳?」
早已過了用膳的時辰,顧見驪也沒了剛進屋時的緊張,如今林嬤嬤一說,頓覺得有些餓了。林嬤嬤急匆匆去外間吩咐,等膳食端上來,她進來扶著顧見驪繞過十二扇屏風到了外間。
膳食雖然簡單,卻是顧見驪自家中出事後不曾嘗過的。
顧見驪小口小口吃了一些。
香軟的水晶菱香餃入口,顧見驪忽想起家裡境況。鼻子一酸,她低下頭藏起眼睛里的黯然。等她再抬頭時,又是從容溫和的眉眼。
撤下膳食,林嬤嬤伺候顧見驪梳洗沐浴,就要趕過去照顧六郎和四姐兒。屋子裡又只剩下顧見驪一個人面對姬無鏡。這個……她不曾見過、有些畏懼,又並非心甘情願嫁給的人。
剛剛沐浴過的顧見驪身上帶著一層柔和的濕意,大紅的裙擺曳地,她款步姍姍,行至床榻前,蹙眉瞧著姬無鏡。
猶豫片刻,顧見驪彎下腰抱起一床鴛鴦喜被,蓋在姬無鏡身上的被子被她不小心扯開了一些,她嚇白了臉,疾步將懷裡的鴛鴦喜被放在羅漢床上,又折回去,杵在床榻前。
梳洗過,顧見驪的長發已經放了下來,她將鬢髮掖到耳後。才壓下心裡的抵觸,彎下腰小心翼翼地給姬無鏡掖被子。
不小心碰到姬無鏡的手背,顧見驪驚得縮回了手。自七歲起,父親都不會碰觸她一下,忽得與陌生男子相處,心裡總有些彆扭。
她垂眼去看姬無鏡的手,他的手並不寬,卻很長,骨節格外分明。顧見驪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悄聲走向羅漢床。
讓她與姬無鏡同床而眠自是不能的,幸好對著大床的屏風下擺著一張羅漢床。雖不如床榻舒服,倒比這三個月睡的木板好多了。
若是正常婚娶,她自是不會任性到新婚與夫君分床。她不願與姬無鏡同床而眠的理由實在有些難以啟齒。她……擔心姬無鏡半夜病逝,她一覺醒來發現和一具屍體同床一夜!
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縱使屋子裡燃著炭火,可離羅漢床有些遠。顧見驪慢慢蜷縮起來,望著桌上的一對喜燭,有些失神。
今天是她及笄的日子,她還記得父親大笑著許諾為她大辦及笄宴,宴上她將會被封為郡主。
今天亦是她出嫁的日子。長輩祝福姐妹歡言三拜九叩交杯結髮……沒有,什麼都沒有。
想這些做什麼呢?
還不如想想怎麼治好父親的傷,怎麼給父親洗刷冤屈,怎麼應對眼下在廣平伯府的境況。
她在被子里挪了挪,將下巴埋進被子里取暖。臨睡前她遙遙望了一眼床榻上的姬無鏡,和一個只剩半口氣的人同處一室實在有些讓她發怵。
她索性把臉也埋進了被子里。
顧見驪睡得不太踏實。她沒有做關於鬼怪的噩夢,卻覺得有一雙狐狸眼一直盯著她,她不敢睜開眼,在被子里縮成了一團。
夜深了,二房的燈還沒熄。
二夫人皺著眉,又煩又愁。二夫人是姬玄恪的母親,若顧家沒有出事,顧見驪將會在來年夏時過門,成為她的兒媳。如今做不成兒媳,竟成了她的妯娌。
「夫人……」心腹大丫鬟紅杏瞧著她的臉色端上來一碗養胃粥,「這幾天真冷,夫人您吃幾口暖暖胃。」
「怎麼就真娶進府了?」二夫人越想越氣,「不是說這麼做是為了逼她主動抗旨退婚?這人怎麼就真進府了?」
二夫人愁的不是兒媳變弟媳的轉變會尷尬,而是不知如何對姬玄恪交代。當時姬玄恪跪地相求,求家裡幫扶武賢王。家裡騙他去南安城接表親,許諾等他回來就為武賢王的事情走動。
支開姬玄恪,逼顧見驪抗旨,又能依宮裡的意思除掉顧敬元,又能讓顧見驪主動退婚。等姬玄恪回來,一切塵埃落定。
只是千算萬算沒想到顧見驪寧肯陪葬送命也沒有抗旨。如今這種情況,等姬玄恪回家發現未婚妻成了他的嬸娘,這孩子若是鬧起來?作為母親,二夫人自然知道這個兒子的執拗,也知道他對顧見驪的深情。
想起顧見驪那張過分艷麗的臉,二夫人拂袖摔了小几上的熱粥:「天生會勾人的狐媚東西!」
「夫人您別急,五爺這次昏迷了小半年,比往常都久。奴婢還聽說五爺前天又咳血了。三郎歸家還要至少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