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025章

  第25章


  顧見驪怔在那裡, 遙遙望著矮了半截的姬玄恪,半天沒反應過來。記憶里的姬玄恪是從來不求人的。顧見驪難掩心中震驚, 完全想不到他會為了她做出這等行徑。然而短暫的震驚之後, 卻是更長久的難堪。


  她面上不顯,握著輪椅扶手的手越發攥緊。


  「玄恪,你犯了什麼魔怔!」二爺姬無鉤暴怒。


  二夫人和姬月真急忙跑過來拉姬玄恪。二夫人朝著姬玄恪的肩膀狠狠給了一巴掌, 恨鐵不成鋼:「趕緊給我起來,丟人不丟人!你不要臉面, 你爹你娘還要!」


  二夫人的聲音在發抖。她最怕的事兒還是發生了,不由怨恨起顧見驪一臉的媚相勾了她兒子的魂兒。


  其他人或從堂廳里出來,或圍在門口朝外張望著。


  姬無鏡轉動輪椅,慢慢轉過方向。他看著跪地的姬玄恪,眼裡浮現一抹亮色。那抹亮色越來越濃,逐漸興趣滿滿。


  他向來想要什麼就去搶什麼, 這還是頭一遭有人跟他要東西。


  微妙。


  有趣。


  姬無鏡一側嘴角勾起,笑得不懷好意又鬥志昂揚。他不經意間一瞥, 瞥見立在身側的顧見驪。


  顧見驪安安靜靜站在雪地里。因為是新婦, 又是將過年的時節,她選了一身得體的紅色襦裝。暗白的小襖,肩上和袖口綉著零星紅梅。胸口鴉色長帶壓著艷紅的長裙。寒風獵獵,吹動她紅色的裙角,裙擺曳過雪地, 亦有碎雪落在她鮮紅的裙擺上。


  嬌小柔弱, 纖腰易折。


  這樣僵持尷尬的場面, 她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從容而立,保持著她的驕傲和體面。


  端莊亦或堅強?可姬無鏡瞧著,卻只覺得她形單影隻,怪可憐的。


  姬無鏡眼中的亮色略收,多了幾分深思。


  不管二夫人和姬月真的拉扯,姬玄恪頂天立地地跪在那裡,直視姬無鏡,語氣堅決:「五叔,見驪年紀還小。家裡遭了厄難,被逼進府。我與她早有婚約……」


  「三郎!」老夫人扶著宋嬤嬤的手走出來,「你想想清楚你到底在說什麼!你五嬸的名諱亦不是你能無禮直呼的!你母親慣著你、哄著你把你支開,可你這套跪法在我這裡沒用!你就算跪到老婆子我閉了眼,我也決不允許押上一大家子的榮辱陪你胡鬧!」


  「祖母……」姬玄恪沒想到老夫人會和他這般說。原來他所做的事情在長輩眼中只是胡鬧?撕痛的心窩更漸沉重。像是十七年的繁華美好忽然撕破,只剩滿目瘡痍。


  老夫人是老伯爺的繼室,只生了個女兒,她連這些繼子的死活都不在意,又怎會在意這一輩跟她沒什麼關係的孫子。


  老伯爺覺得老夫人說的話有些重,可看一眼不像話的姬玄恪,默許了老夫人的教訓。


  二夫人見兒子絕望的樣子,心疼得不得了。她迅速紅了眼眶,一邊去拉姬玄恪,一邊憤憤說著:「大過年的,你這孩子是打算把我氣死嗎?她已經是你五嬸了!就算你五叔休了她,你還能再娶她過門讓人看笑話不成?」


  「怎地不能?」姬玄恪怒而反駁。


  「啪!」二夫人狠狠一個巴掌搭在姬玄恪的臉上,她氣得胸口起伏。明明是一年中最冷的時節,她卻氣得全身上下熱血沸騰。


  姬玄恪臉偏到一側,整個人忽然冷靜了下來。


  即使是他牙牙學語的年紀,亦是被寵著長大,這一巴掌竟是他這十七年裡唯一一次挨打。


  姬月明本來是想看顧見驪出醜的,懷著看熱鬧的心態迫不及待地故意捅破窗戶紙。可她看著一臉平靜立如傲梅的顧見驪,心裡忽然不是滋味兒起來。她並沒有看見顧見驪的出醜,只看見了她那麼出色的三哥為了這個女人發瘋!

  這個女人憑什麼啊?憑什麼讓一個個男人為她前赴後繼痴心不悔?就憑著第一美人的名號?不就是長得好看而已,有什麼了不起的!

  她陰陽怪氣開口:「三哥,你可別那麼沒出息想著娶個二手妻。好好跟五嬸討紅包才是正事兒吶。」


  「月明你說話注意些!」姬玄恪怒目而視。


  作為嫁過的葉雲月亦不喜姬月明的話,不過她冷笑了一聲,並不跟姬月明計較。重生一回,她自然知道姬月明日後有多凄慘。只要想到姬月明日後的凄慘,她就懶得跟姬月明計較了。


  姬無鏡忽然漫不經心地開口:「大嫂,雲月也該嫁人了。是沒合適的?我有一權貴之友,正打算說親。我來做媒可好?哦對了,你們也認識。就是西廠的陳河。」


  姬月明嚇得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


  陳河……是個太監!

  大夫人嚇了一跳,忙擠步從堂廳里出來,把姬月明拉到身後,賠著笑臉說:「煩勞五弟記掛著,只是我和你大哥已經給月明看好了一門親事,已經定下了!」


  姬無鏡「哦」了一聲,扯了扯嘴角,懶洋洋地說:「早些嫁出去罷,夜長夢多啊……」


  「是是是……」大夫人急忙笑著說。


  姬無鏡將目光落在狼狽的姬玄恪身上。二夫人急忙站在前面,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姬無鏡的視線,她學著大夫人那般賠著笑臉,開口:「五弟,你別跟玄恪計較……」


  二爺也開口:「五弟,這都是宮裡的意思,咱們家裡也只不過是按旨意辦事兒罷了……」


  「不計較啊。小孩子嘛。」姬無鏡說。


  二爺和二夫人都去仔細看姬無鏡臉上的神色,有點不敢相信向來眥睚必報的姬無鏡會真的不計較。


  姬星瀾忽然打了個噴嚏。


  姬無鏡看了她一眼,順手摸了摸她的頭,說:「這就回去。」


  姬星瀾懵懵懂懂地望著姬無鏡,父親難得對她笑哩。可是她不敢笑,她雖然不懂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知道大家都心情不太好的樣子。三哥還挨了一巴掌呢,好可怕!

  顧見驪平靜地讓季夏和林嬤嬤把姬星瀾和姬星漏抱起來,她推著姬無鏡的輪椅轉身。這一回,她不再低著頭,微微抬著下巴,望著遠處被大雪覆著的層疊遠山。


  姬玄恪跪在那裡,望著顧見驪的背影逐漸走遠。他合上眼,壓下眼裡的淚。曾經青澀的少年郎,似乎在一瞬間看破人間真相,忽地成長。


  回了院子,顧見驪一臉平靜地吩咐季夏去小廚房重新做一頓簡單的飯菜,又吩咐林嬤嬤去熬了一副風寒葯。不僅是姬星漏打了個噴嚏,幾個人在雪地里站了那麼久,都喝一碗才妥當。


  她又讓栗子去燒了熱水,然後親自找了乾淨的鞋襪給姬星瀾和姬星漏換上。


  姬無鏡冷眼瞧著她的眉眼,瞧她像什麼事兒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吃過東西,每人都喝了一碗風寒葯,姬星瀾和姬星漏被林嬤嬤帶了下去。季夏和栗子收拾著碗筷。季夏幾次偷偷望向顧見驪,滿眼擔憂。


  兩個孩子回了後院,廳中安靜下來。顧見驪做了些思想準備,才主動對姬無鏡開口:「五爺,我已經讓栗子燒了熱水。你是先泡個熱水澡,還是先睡一會兒?」


  姬無鏡每日睡著的時候比醒著的時候多,每日起得很晚,用過晚膳之後又時常睡一下午。


  姬無鏡懶散托腮,「唔」了一聲,說:「不洗,回床睡。」


  說著,他撐著輪椅扶手站了起來。


  顧見驪猶豫了一下,仍是硬著頭皮走過去,扶著他走進裡間。


  裡間的門關上,季夏望著關合的門,眉頭緊皺,擔心得不得了。


  裡間的光線一直很暗,不如外間明亮。一進來,給人一種昏暗的壓抑感。顧見驪攙扶著姬無鏡朝拔步床走去,她的腦子裡卻在想著該與姬無鏡說些什麼。她已經想了一路,仍不知所措。


  姬無鏡狹長的狐狸眼乜過顧見驪的臉,他幾不可見地扯起嘴角,忽然朝顧見驪的屁股狠狠拍了一巴掌。


  驚嚇和疼痛讓顧見驪一下子叫了出來,她怔怔望著姬無鏡,眼淚一瞬間落了下來。也不知道是嚇的,還是疼的。


  又或是憋了太久的淚,找到了衝出的豁口。


  「疼嗎?」姬無鏡笑著問。


  顧見驪睜大了淚眼望著他,下意識地搖頭。


  姬無鏡皺眉,「哦」了一聲,握著顧見驪的細腰,又在她的屁股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他鬆了手,顧見驪目光獃獃,腳步踉蹌了兩下,雙腿忽得一軟,跌坐在花花綠綠的地毯上。她仰頭望著姬無鏡,覺得不可思議,又覺得委屈,而且真的很疼……


  淚眼簌簌落下,一顆接著一顆。她也不出聲,就這樣望著姬無鏡,無聲地哭。她哭了好些時候,才後知後覺地雙手捂住自己的臉,任由抑制不住的眼淚濕了掌心。


  姬無鏡扶著一旁的桌子蹲下來,又懶散盤腿坐在地毯上,扯起嘴角笑著,說:「小姑娘家家的,心事那麼重幹嘛。紀敬意不是都說了心中鬱郁是要得病的,你再敢吐我一身,你叫什麼都沒用,我也得給你扎針。」


  顧見驪身子一僵,喉間微哽,無聲的落淚變成細細小小的嗚咽。


  「對,覺得委屈就哭,憋個鬼啊。」姬無鏡伸手,手指頭在顧見驪的額頭戳了一下。


  也不知道是姬無鏡的這一句話還是他戳的動作,就像打開了一道門,顧見驪忽然放聲大哭起來。


  顧見驪從來沒這般哭過。


  姬無鏡懶散坐在一旁看著她哭聽著她哭,他心裡詫異這小姑娘竟有哭不完的眼淚。雖然是他讓她哭的,可是姬無鏡耐心有限。在顧見驪哭了很久之後,姬無鏡終於耐心耗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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