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那是一種執念
單于都護府副都護、振遠軍使郭子儀帶著兒子兒媳來拜訪新任涼州刺史、並在刺史府上逗留四五日的消息就像是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激起了層層漣漪。
「老爺,現在咱們該怎麼辦?這個郭都護這麼著急的趕過來,分明就是來給他們撐腰的。如此一來,涼州上下少不得不少人都要改變態度了。之前說好的事情只怕就要不作數了!」詹夫人一臉焦急的道。
詹司馬也陰沉著一張臉。
「早知道崔家在長安背景雄厚,刺史夫人又因為一手好醫術為他拓展了不少人脈。卻不曾想,這人脈居然如此牢固!如此一來,我倒是真要重新思量一番了。」
「要不,老爺咱們就再忍忍吧!橫豎這麼多年都熬過來了,這三年咱們再接著熬就是了。他既然那麼能幹,三年後肯定會再陞官。到時候位置空出來,整個涼州上下除了你還有誰有這個資格接任?」詹夫人小聲道。
詹司馬忽的一聲冷笑。
「三年?呵呵,短短三個月都能突然從外頭調一個人來搶了早就給內定好的位置,三年時間誰知道又會發生什麼事?我之前是苦熬了二十多年沒錯,可是這一次明明都輪到我了,卻生生的被人給搶走了,憑什麼?我不服!他去哪裡不好,偏偏就要來涼州搶我的位置?整個河西走廊、漠南漠北那麼多好地方,都是邊防重鎮,他想挑隨便挑一個就是,為什麼就是要和我搶?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詹司馬越說越激動,以致最後放聲大叫,一張臉都因為憤怒而扭曲起來。
人就是這樣。明知道得不到的東西,自然也就不敢奢望,安安心心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可一旦明知道那個東西馬上就要屬於自己,他也早已經將之視為自己的所有物,都已經伸出雙手等著果實落到手上了,結果才一眨眼的功夫,果子居然被別人給摘了!這如何叫他不生氣?
那是他的!他的!
別人憑什麼去搶?別人有什麼資格去搶?
搶了他的東西,那就是斷了他的前程,那就是要了他的命!既然那個人敢要他的命,他就要和他拚命!就是這麼簡單!
羌族人的兇悍,可見一斑。
詹夫人見狀都嚇得渾身戰慄。「老爺你別激動,別激動。現在這個人分明身份就不一般,咱們要是和他硬碰硬,只怕下場會很慘啊!你可要知道,之前他所在的那些地方,所有和他作對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我知道啊,我當然不會和他硬碰硬。」詹司馬突然收起了怒意,隨即唇角微勾,竟是微微的笑了起來。
「在整個涼州,和他有仇的人可不止我一個。」
郭子儀走後沒兩日,涼州城西便發生了一起針對走貨商人的劫掠事件。一支四五十人的商隊,十多輛車,竟被劫掠一空,商隊裡頭也傷亡大半,下場十分凄慘。
等官府得知消息趕過去的時候,那伙兇徒早已經抬著貨物遠遠的跑開了。
將倖存者接回官府查問,他們也只說這是一群異族人。當時因為他們出現得突然,又都用布裹著臉,只露出一雙眼睛,也沒有留下多少醒目的特徵,便叫人無從查證起。這些年,涼州府內諸如此類的案件實在是太多了,能破獲的十不足一,其中大多數都不了了之了。
但是這一次,商隊人員錢財都損失慘重,商隊首領偏又和長安那邊有些關係。長安那邊得知消息后,便寫了一封信來涼州,告誡涼州知府一定要及時破案,為商隊找回損失。
涼州知府捧著來信欲哭無淚,只能拚命拍了衙役出去四處搜尋。可是,這又能有什麼結果?
半個月後,他便哭著跪在了崔蒲跟前。
崔蒲看著跪在腳下的這個人,垂眸思索了許久,才道:「既然是發生在涼州境內的事,本刺史自然不會不管。這樣吧,明日本刺史就將涼州府內一應官員都召集起來,大家一起商議一下應對之策。」
「下官多謝刺史!下官多謝刺史!」知府大喜,忙不迭行禮道謝。
但等出了刺史府,他便唇角輕扯,是出一抹冷笑。
到了晚間,趙六便主動跑來了慕皎皎跟前。
「娘子,現在外頭都在傳言,說郎君允諾一定會在一個月內破獲劫掠商隊一案,還要把被劫走的錢財全都找回來呢!」
「這麼快,消息就已經傳得這麼沸沸揚揚了?看來是知府前腳剛出門,消息後腳就被四處傳揚出去了啊!」崔蒲冷哼。
「只是在給你製造壓力呢!第二次了。」慕皎皎豎起兩根手指頭。
剛來涼州時,茶館酒樓里就把崔蒲的本事傳得神乎其神,讓百姓們對這位新來的刺史寄予了無盡的希望。結果他卻遲遲沒有任何動靜。這一次,他所轄境內又發生了這樣的大案,他又答應了要插手此事,這消息自然又傳了起來。
這一次崔蒲要是再不做出點成績來,他在百姓們心目中的形象就要大大的打個折扣了。
甚至於,在下屬眼中,他之前做出的那些成績也要被打上一個問號,讓人開始懷疑那些是不是崔家從中幫襯的結果?畢竟之前他治理的地方都以文教為主,又都是崔家勢力所能滲透的地方。但在涼州這樣的邊防地帶,崔家的影響力就大大的降低了。
都說事不過三。其實早在第二次失敗的時候,那些人就要對他絕望了吧?
崔蒲扯扯嘴角。「一個月就一個月。我要是完的成,那是我的本事。我完不成,他們又能奈我何?本來就不是我的任務,做好了是情分,做不好別人也無權指摘。」
話雖這麼說。
可是,你不同啊!
慕皎皎心中暗嘆。
話雖這麼說,但崔蒲還是及時給各處下了帖子。
第二天,被邀請的人都到了,大家依然對崔蒲客氣不已。
崔蒲也不和他們說多的,便直接將這件案子的細節說了一遍,便問:「對於這個,不知諸位都有何看法?」
「看法不敢當,不過既然崔刺史問了,下官少不得也要說上幾句。」詹司馬立馬便站了出來。身為崔蒲的副手,他這樣的表現十分合情合理,也及時的表現出了對崔蒲工作的支持。
只見他小心的取出一份捲軸遞過去:「下官在涼州二十餘載,經歷過諸如此類的案子不下百件,所有案情、經過以及處理結果都寫在裡頭了,崔知府請過目。」
這麼重要的資料,他第一時間就貢獻了出來,足以表明他對於破案的急切心情。
崔蒲頷首,接了東西,順便誇了他幾句。
知府便又將這段時日以來的做法講了一遍。其他人也暢所欲言,將他們的想法說了出來。
一群人聚在一起熱熱鬧鬧的說了半天才終於散了。崔蒲將詹司馬給留了下來。
詹司馬乖乖聽話,即便兩人獨處時也對崔蒲恭敬得很。「不知刺史您還有什麼事情要交代下官?」
「交代沒有,倒是本刺史這兩日聽說了一件事,想找詹司馬你核實一下。」崔蒲淡然道。
詹司馬忙不迭點頭:「什麼事刺史您儘管說,下官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本刺史聽說,其實上一任刺史離任之前,曾對你許諾會推舉你接任他的位置?」崔蒲便道。
詹司馬身體顯見的一僵,隨即他就乾笑道:「不過是我們酒後的幾句戲言罷了,當不得真。崔刺史您可千萬別往心裡去,下官對您從未有任何不敬之心!」
「哎,瞧你!本刺史只是想和你核實核實真假罷了,你至於被嚇成這樣嗎?」崔蒲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現在照你的說法,那是確有此事?這麼說起來,倒真是本刺史搶了你的位置了。」
「崔刺史您可千萬別這麼說!」詹司馬嚇得直接跪下了,「下官出身微末,從一介小吏做上司馬就已經心滿意足了,可從不敢覬覦刺史之位。那件事真的只是酒後的幾句玩笑而已,下官都已經忘了!」
「這麼說,其實你一點都不想當刺史?」崔蒲便問。
詹司馬嘴唇哆嗦了幾下。「說不想升官發財,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下官也有這個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塊什麼料,便從不敢過多的痴心妄想。」
也就是說,他還是很想很想升官發財的。
崔蒲便笑了。「不管怎麼說,這件事是本刺史欠了你的。只是本刺史之前對涼州這邊的事情都不熟悉,也根本沒想到過要被調到這裡來做事,本不是有意要搶了你的位置。不過現在既然知道了,本刺史就一定要給你一定的補償。你說,再過一段日子,我看哪個地方刺史任上有所空缺,就把你推舉過去,如何?」
「崔刺史您真是折煞下官了!下官真的真的對刺史之位沒有任何痴心妄想啊!」詹司馬都快哭了。
崔蒲見狀,也治好暫時作罷。
再說上幾句話安撫好他,便命人送他出去。
而剛轉身,詹司馬那要哭不哭的可憐樣立馬消失不見了。
「想用別州刺史的位置來補償我?那也得我肯要才行啊!」
將這個人送走後,崔蒲也輕叱一聲。「說了半天,也就得到了三句實話。」
「哪三句?」慕皎皎問。
「第一句,我的確搶了他的刺史之位。第二句,他想做刺史,都快想瘋了!第三局,他只想做涼州刺史,其他地方的刺史他不做。」
「那你慘了。」慕皎皎便道。
對詹司馬而言,涼州刺史這個位置不僅僅只是一個更高的官位,這已經成為了他的一個執念了。現如今,除了涼州刺史,你就算給他更高的官位、亦或是更豐厚的補償都沒用,他就要這個刺史的位置!沒的商量!
所以為了達成這個目的,他肯定無所不用其極。
「那就讓他來啊!有什麼手段儘管使出來就是了,我還怕他不成?」崔蒲冷哼,「本來就不是我欠了他的,我都已經明確和他表示了。如果他還執意如此,我自然也不會和他客氣。」
「那你就等著接下來嘗嘗四處碰壁的滋味吧!」慕皎皎便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