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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請你為我治病

  消息一出,全長安城震動,閣老府上下更是狂喜不已。


  崔閣老再鎮定的人,也禁不住拊案高呼:「好,好啊!辛辛苦苦為縣令七年,如今厚積薄發,你可算是一舉衝上知府之位了!」


  揚州知府這個職位可和普通知府不能相提並論。雖然只是一個區區五品官,但在朝中的重要地位卻是極為關鍵。


  除卻長安和陪都洛陽外,東都揚州可以說是整個新唐王朝最重要的經濟中心了。因為京杭大運河流經這裡,江南又是魚米之鄉,再加上現在這裡大片大片的甘薯種植基地,以及各處的海運交通,每年從揚州口岸轉運的錢糧鹽鐵等物不勝凡幾。


  而這個調度周轉的權利必然是受到揚州地區的最高長官——揚州知府直接支配的。除非帝王心腹、抑或太子的左右手,否則這個職位旁人根本不敢肖想。


  這是個肥差,大大的肥差啊!那地位比起長安城裡多少四品大員都高出一大截去。


  而且就算每年不坑不拐,光是收下頭的孝敬就能手上好幾萬貫,這還是保守的估計。而且通過黃海運來的好東西,總能第一時間送到眼前來給他們挑選,宮裡的貴人都要次他們一等。


  聖人將崔蒲安排在這個位置,便也是肯定了崔蒲近些年的功績,更是對慕皎皎那日在宮裡表現的報答。


  而且,崔蒲出任這個職位,也是在向朝中上下宣布——崔家並沒有退出朝堂,聖人也一直沒有忘記他們!看看,崔家新一代的才俊已然出山了!

  這讓崔閣老如何不欣喜?


  慕皎皎得知消息后也是淺淺一笑:「聖人這一招行得真妙。明明是不喜那日我們都看到了他最狼狽的一面想將我們遠遠發配,卻還給了個這麼重要的官職給你,那便是釋出了拉攏之意。上位者都已經表現得這麼和善了,咱們又哪裡還好意思不感恩戴德?那一晚的那點小事,自然也就掠過不提。以後,這個揚州知府你就好好乾吧!要是幹得好了,以後必定還有更好的地方在等著你。」


  崔蒲得意一笑:「那是自然。我辛辛苦苦在知縣那個位置上枯坐了七年,但這七年裡我可都做出實實在在的功績了,聖人只要不傻,必然知道要重用我。不然,這不是浪費了我這麼一個大好的能人嗎?」


  切,才更給你點顏色,你還就開起染坊來了?

  慕皎皎沒好氣的白他一眼——現在你就抓緊時間高興著吧!等到了知府任上,要平衡各方關係的時候,你就該哭了!

  「對了,阿爹跟我說,讓咱們這兩日往張中書府上去拜訪一趟,他已經閉門養病許久了。」崔蒲突然想到崔閣老的囑咐。


  慕皎皎立時心一沉。


  這個張中書,便是當年極力抵制廢太子的張九齡了。這也是個可憐人,兢兢業業為國奉獻多年,舉薦賢才不計其數,最終卻被李林甫這個小人嫉妒,還夥同武惠妃作亂,生生將他從中書令的位置上拉了下來。這還不夠,很快又因他薦舉的監察御史周子諒在朝堂上妄議吉凶,觸怒聖人,李林甫和牛仙客再從旁挑撥離間,讓聖人以『舉非其人』之罪將他貶為荊州長史。


  明明是一介忠臣良將,卻因為小人誣陷,官職無端一降再降,馬上都要離開長安,往地方上去了。換做是誰,誰都會抑鬱吧?


  所以張九齡被氣病了,實屬正常。


  不過,現在武惠妃死了,李林甫暫時沒了靠山,十分懼怕聖人又想起張九齡的好來,然後又把人給接回來,所以他便開始拚命的對張九齡施壓,逼迫他早日離開長安。可憐張九齡年老體弱,要是強行上路,這條命極有可能就要交代在路上了!

  崔閣老也是看不過眼,就叫了崔蒲找個日子帶著慕皎皎一起上門去拜望張九齡。


  說是拜望,其實也就是去給張九齡看病。


  不過論身份,崔蒲是崔家庶子,還不夠格主動上張家去。而崔閣老丁憂在家,也不適宜出面。所以到了日子,便是崔家大郎崔葏夫婦領著他們一起去了張家。


  張九齡已經卧病好幾個月了。


  如今他年過花甲,卻因為操勞國事,鬚髮早已全白,就連一把美髯也白得通透。當慕皎皎一行人過來時,他正在提筆揮毫。


  張大郎君便領著他們在外頭候著:「阿爹自從在家養病起,就日日寄情於書畫,每天這個時候都要寫上幾幅字。你們稍待片刻,等他寫完了我就領你們進去。」


  崔蒲和崔葏連忙點頭。


  不多時,等張九齡一幅字寫完,張大郎君果然就領著他們進去了:「阿爹,博陵崔氏大郎君六郎君協同家眷來訪。」


  崔葏便同崔蒲一齊上前行禮,慕皎皎和鄭氏也屈身行禮不提。


  張九齡連忙就笑道:「兩位賢侄快快落座,還有侄媳婦你們也坐!」看樣子精神還不錯。


  各自歸座上茶后,張九齡的目光還忍不住在崔家這四個人身上來回遊移。末了,他才笑嘆道:「想當初,我同崔二一齊考中進士,只是他因為崔家的關係直接進了中書省做校書郎,而我卻外放,從下頭慢慢做起。但這麼些年,我們之間的書信來往一直不曾斷過。也多虧了他的幫忙,我才能回到長安。後來我們一起在中樞做事,更是志趣相投,親如兄弟。現如今,眼看他的兒子都這麼出色,就連娶的兒媳婦都如此端莊賢淑,我真是為他高興!」


  崔葏一行人連忙又道謝不止。


  只是既然是打著上門拜望長輩的旗號,他們也不能直接提出來說要給人看病。再說上幾句話,崔葏便道:「世伯您方才是在寫詩么?」


  「是啊!閑來無事,突然心有感慨,就作了一首詩。」張九齡哈哈一笑,便命小童將他剛寫好的詩作拿來給他們觀賞。


  慕皎皎也看了眼,發現這是一首五言詩。詩名為《感遇》。


  「孤鴻海上來,池潢不敢顧。


  側見雙翠鳥,巢在三珠樹。


  矯矯珍木巔,得無金丸懼?

  美服患人指,高明逼神惡?

  今我游冥冥,弋者何所慕!」


  崔葏將詩句緩緩念來,便贊道:「好詩!大氣磅礴,氣勢雄渾,正是世伯您寬廣心胸的寫照。見了這首詩,小侄對您是一點都不擔心了。」


  崔蒲從小耳濡目染,對詩詞鑒賞懂得一些門道,便也切中肯綮的說了幾句。鄭氏更不用說,她的點評獨闢蹊徑,從女人的角度出發,溫柔細膩,也讓張九齡聽得分外滿意。


  唯有慕皎皎,她的目光一直牢牢黏在那首詩上,遲遲都沒有離開。那眉頭也微微緊皺,彷彿在苦惱著什麼。


  張九齡早聽說過她的本事,本以為她上門就要給自己把脈。結果卻見她這樣,他心中好奇,便問道:「侄媳婦你可是從中看出了點什麼?但說無妨。」


  「其實我不懂詩詞,所以這首詩裡頭什麼寓意我看不大明白,我現在看的只是這些字。」慕皎皎誠實道。


  早聽說她是個耿直的性子,心裡想什麼嘴裡就說什麼的。但今天親眼所見,張九齡還是不禁一愣,而後才放聲大笑:「好好好!你這性子我喜歡!那麼你從這字里都看到了些什麼,只管說來便是!」


  「那我都斗膽一說了。」慕皎皎道,「世伯您筆力虯勁,一筆一劃彷彿鐵鉤銀划,可見是從小就用心練字,日日不歇,至今已經有五十多年了。而且這每一個字單獨拿出來都足以令人驚嘆,而且字裡行間透出來的意境十足,已然達到了筆意相通的地步。只不過,前頭兩句還好,後面三句每一句的收尾字都寫得有些飄忽,尤其是最後一筆,分明沒定住。可見您寫字時心有雜念,不能全神貫注。想必是當時觸景生情,想到了什麼令您氣憤又無力的事吧?」


  聽完這些,張九齡立時目瞪口呆。就連張大郎君也呆住了。


  她說的這些話,不正是他作詩時的心情寫照嗎?

  前兩句時還好,但越往後,他又不禁想到了這些年同李林甫、牛仙客兩個奸人鬥智斗勇,最終卻落敗的慘狀。尤其這些日子,那兩個人卻還假惺惺的命人送了不少上好的藥材過來,口口聲聲什麼害怕他在路上出什麼狀況,所以讓他有備無患。


  什麼有備無患?他們分明就是在咒他趕緊去死!


  他饒是心態再放得寬,被這兩個小人一再逼迫刺激,心緒也難免會有所起伏。那麼寫詩之時,難免就將情緒帶了進去。


  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很克制了,卻沒想到還是被慕皎皎給看了出來。


  崔蒲和崔葏聞言也是一愣,連忙再努力看去,果然在後三句的句尾都看出來一點點飄忽的味道。崔葏不由嘆道:「六弟妹好眼力,這麼一點點問題居然都被你看出來了。若非你提醒,我只怕一時半會還真看不出什麼問題來。」


  慕皎皎笑道:「身為醫者,我們從小就被教導要從細微處見真章。許多病看似一模一樣,但僅僅因為細微處的一點差別,那病因就天差萬別,用的葯也截然不同。一旦弄錯,就極有可能毀掉一條性命,我豈敢不小心?」


  張九齡聞言大讚:「侄媳婦這話說得好!我終於明白你為什麼醫術如此高明了。如此用心鑽研醫術,一眼就能將最細微的問題察覺出來,你不成神醫,還誰還能當神醫?」


  「我可不是神醫。世伯難道不知道,現在外頭傳得沸沸沸揚揚,我回長安后可是接連治死了兩個人了!」慕皎皎搖頭道。


  張九齡一怔,立馬又笑了。「那兩個人你都沒有下手,怎麼也算是你治死的?再說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時候到了,天若真要收了她們,你便是醫術再高也不能和閻王斗啊!」


  「世伯既然也明白這個道理,那您為何還是對眼前的事情耿耿於懷呢?」慕皎皎立即便問。


  張九齡又一愣,終於明白過來,便沖她笑道:「人活一世,便會有貪嗔痴念,我亦不能免俗。現在我病了,還請侄媳婦妙手來為我醫治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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