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三十八章
七月底的汴京城迎來了雨季, 轟隆的雷聲過後, 天空好似裂了一道口子，雨水傾盆而下。
幾日過後, 汴河水位上漲，城外的黃河也決堤了, 汴京城內發了洪水。
洪水一到, 汴京城中便一片慌亂, 宋仁宗趙禎下旨命韓琦率領侍衛疏散城中百姓。大部分城中百姓被安排到汴京城中的各大寺廟中暫避，等到洪水退去之後再做打算。
之前蘇洵認識了從彭州前來京城的保聰禪師, 知道禪師最近都在大相國寺休息, 便常常前去拜訪。
洪水來臨, 大相國寺在城中高處, 沒有受到波及。
反而狄青所在的將軍府因為處於城中低處，已經被洪水淹沒了大半。
韓琦和狄青本就是好友, 之前在邊關之地也曾經一起並肩作戰過, 他一接到聖上的旨意，第一時間便到了狄府，想要將狄青接去自己府上住。
可他到狄青府上的時候, 狄府門口已經被水堵住, 他正疑惑著狄青去了何處，就聽見身後有士兵低聲議論, 說有人在相國寺看見了狄青一家。
韓琦心下一驚, 卻還是命令身後的士兵們去疏散受災百姓, 分別送往不同的寺廟之中, 而自己則是往相國寺走去。
大相國寺在唐朝時便已經十分出名，到了北宋更是到了鼎盛時期。佔地面積多達五百四十畝地，因受帝王信奉，地位更是如日中天，可以說是名副其實的皇家寺院。
城中發洪水，蘇洵帶著蘇轍、蘇軾他們一同到了大相國寺，一來便於和保聰禪師探討佛學，二來也可以避開水難。
他們來相國寺的時候，寺中避難的百姓還不算太多，經過了這幾日朝廷的疏散，寺中的百姓才漸漸多了起來。
蘇洵和蘇軾、蘇轍正在禪院中同保聰大師交談，史凌汐、蘇軫和王弗則是在寺院的走廊之上聊天。
忽然一道熟悉的身影從面前一閃而過，史凌汐一怔，拽了拽身旁的蘇軫道：「二姐，你們快看那人是不是狄詠？」
王弗和蘇軫聞言順著她視線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見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手中端著一個碗往另一邊走去。
三人對望了一眼，不約而同的一起跟在了狄詠的身後。
眼看著狄詠走過了好幾條走廊，繞過了好幾座給城中百姓避難的禪院，最終在佛殿門口停了下來，史凌汐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想起來了，歷史上記載：「嘉祐元年（公元1056年），京師發大水，狄青為了避難就將家搬到了相國寺，可他偏偏在佛殿之中居住。」 要知道佛殿是供奉佛祖的地方，在佛殿之中居住，難免會落人口舌，此事惹得百姓們議論紛紛，傳到仁宗耳中之後，他最終免去了狄青樞密使一職，貶官到陳州。
這一走，便再也沒有回來。次年三月，狄青便死在了陳州。
「凌汐？」王弗和蘇軫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史凌汐這才回過神來，往佛殿內看去，果然看見狄詠正端著碗半跪在狄青面前。
「他怎麼了？」不等王弗和蘇軫反應過來，史凌汐已經先進了佛殿之中。
以她對狄青的了解，他即便心中對仁宗對他的懷疑有所不滿，也不至於做出如此大膽之事，這其中只怕是有什麼誤會或是隱情吧。
狄詠沒想到有人來，手中端著的碗一抖，有湯汁灑落，他將碗放在地上，回身望去見到身後的人是史凌汐，原本有些蒼白的臉恢復了神采。「史姑娘，我正想著該去哪裡找你。」之前爹一病，他便跑去客棧找他們，偏偏他們早已經不在客棧。
緊跟著進來的蘇軫和王弗看見狄詠激動的抓著史凌汐，臉上也滿是不解。
狄詠這才察覺到他的反應有些過激了，這才趕忙收回了手，出聲解釋道：「我爹之前聽聞邊關異動，堅持要隨義王去邊關，為了證明自己的身體無礙更是沒日沒夜的練劍，可聖上不讓，他氣不過就喝了一晚上的悶酒。」
眾人聽著，心中已經大概有所了解。
「之前城中發洪水，爹堅持要帶著士兵去疏散百姓，聖上卻下旨命令韓琦去疏散百姓，爹在府上呆坐了一整個晚上，第二日便病倒了，如今神識模糊，我找了城中的大夫，大夫們卻說他只不過是感染了風寒，多喝幾味去風寒的湯藥就能好。」
被他這麼一說，史凌汐他們向他身後望去，看見狄青正把被子披在身上好似披風一般，他望著不遠處的佛像，口中喃喃有詞：「臣自請去戰場殺敵，報效國家。」
看著面前的場景，史凌汐總算是有些明白狄青為什麼會出現在佛殿之中了。
他大概是發燒燒糊塗了，以為自己在朝廷之上，把面前的佛像當成是宋仁宗了吧。
可別人不知道狄青是病了，他這舉動在旁人看來卻只當他是有了謀逆之心，朝廷之中本就有人看他不順眼，如今他這舉動無疑是落人把柄，給了別人打擊他的機會。
「史姑娘，你是葯聖的徒弟，我爹的病如今只有你可以救了。」狄詠這麼說著，史凌汐皺了皺眉，隨即點了點頭往狄青所在的方向走近了幾步。
當她的手觸碰到狄青的脈搏之時，又迅速的收了回來。好燙！難怪如今狄青感覺怪怪的，和平日給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他能不昏迷已經算是厲害了，看他樣子大概是發燒燒糊塗了吧。
此情此景之下，史凌汐不禁有些懷念眉山城中的三和堂了。
因為三和堂中每月有葯聖的特效藥，可以藥到病除。
說起葯聖，之前在汴京城也遇見了他，只是如今他人在何處，卻不知道。
上次狄青腿疾犯了，若不是有葯聖幫助，她又怎麼會那麼容易治好他呢。
可如今在這寺廟之中，能夠救狄青的，除了她再無別人。
史凌汐看著面前的狄青，握了握拳，暗自給自己打氣。
再怎麼說他也是人人稱頌的大英雄，她若是能救他，也算是功德一件。
「怎麼樣？」狄詠在一旁有些焦急的問道。
史凌汐抬眼看了看他，隨即看向身後同樣有些擔憂的望著她的蘇軫和王弗道：「你們先出去一下，讓我好好想想。」
眾人點了點頭，走出了佛殿，不忘將門關了上去。
等他們三人一走，史凌汐便拿出了懷中的《神農本草經》來查閱，她記得這上面曾經記載過治療風寒的良藥。
果不其然，沒一會兒的功夫她便翻到了那一頁，上面寫著：「細辛，又名華細辛，具有祛風，散寒，行水，開竅的功效。然而此物有小毒，用量不宜過大。」
史凌汐將書收好之後，凝神靜氣，輕輕閉上了眼睛。
一道金光閃過，她的神識又一次進入了密閉的空間之中。
空中有一個泡泡向她飄來，她抬手輕輕觸碰，種子落地很快便長成了。
她將它摘下之後做成了粉末，這才重新回到了現實之中。
好在之前她有專門買了盛粉末的小瓷瓶，不然就尷尬了。這麼想著，史凌汐有些慶幸的長呼了一口氣。
突然門外傳來了狄詠的聲音，他大聲說著：「拜見韓大人。」
韓大人？！史凌汐一怔，難道是韓琦？
不等她多想，門便開了，韓琦已經走了進來，狄詠、蘇軫和王弗都跟在他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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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琦見狄青正坐在佛殿之中，不禁大吃一驚，走到他的身前便要拉他起來，剛拽到他的胳膊，卻又趕忙收回了手來。
「這是怎麼回事？他身上怎麼會這麼燙？」
聰明如韓琦，在拉到狄青的那一瞬間，他便已經明白他會出現在佛殿的緣由。
如今城中發洪水，百姓們紛紛躲在寺中避難，寺廟之中百姓眾多，狄青作為樞密使，一舉一動自然引人注意。
當他知道狄青來了大相國寺，心中已經有不好的預感，誰知道他竟然偏偏坐在佛殿之上，這不止是對佛祖的大不敬，更是對聖上的不敬，即便他再有苦衷，若此事傳揚出去，只怕他到時候也是百口莫辯。
「韓大人，你也看到了，我爹如今得了風寒，意識模糊，史姑娘正要救他呢。」見韓琦已經知道了緣由，狄詠便不再欺瞞，而是徑自說道。
「怎麼會這樣？」韓琦和狄青共事多年，曾經一起馳騁沙場，他見過他最最風光的時刻，如今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好友在他面前落魄成這副樣子，他心中自然很不好過。
「史姑娘，你可找到了救我爹的方法？」狄詠如今最關心的是狄青的身體，至於其他流言蜚語，等到狄青恢復再作打算。
史凌汐看看眾人期待的目光，終於點了點頭，她從懷中掏出已經準備好裝有細辛粉末的瓷瓶，遞給狄詠道：「這是細辛的粉末，你去端碗熱水來，灑上少許細辛粉末拌勻，喂狄大人喝下，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便能見效。」
聽了史凌汐的話，狄詠這才鬆了口氣，他趕忙去取熱水去了。
不一會兒，狄詠便端著一碗熱水衝進了佛殿之中。
史凌汐灑了少許細辛的粉末在碗中，隨即用筷子攪拌均勻，這才喂狄青喝下。
喝下細辛湯藥的狄青昏睡了過去，大約一炷香后，他的臉上便恢復了紅潤之色，抬手去碰他的額頭，燒也已經完全褪去。
「謝謝史姑娘，你已經救了我爹兩次，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才是。」他的大哥狄諮一直不在京中，三弟和四弟很小便進了殿內當班，娘又去世的早，陪在爹身邊的就只有他一人。
爹在他的心中始終是一位大英雄，他夢想著有朝一日他也可以像爹一樣上陣殺敵，做人人稱頌的英雄。
史凌汐聞言微微搖頭：「其實狄公子不必謝我，我只不過是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大宋若不是有狄將軍在，又怎麼會有現在如此太平的日子？」
她這麼說著，一旁的蘇軫和王弗也是贊同的點了點頭。
韓琦沒有想到一個姑娘家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心中不禁對她高看了幾分。
此時此刻他們都沒有注意到，倚靠在柱子旁的狄青眼角泛起了淚光。
他本已經被朝廷之上的權勢爭鬥傷透了心，聽見了史凌汐的話，心中又稍稍得到了安慰，他這麼多年的努力奮鬥，為的不就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