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抵債風波(五)
托尼白事務所的大門並不像他的生意那麼氣派,門口還是掛著當年那個《托尼酒庄》的招牌,我曾有問過他為什麼不換塊新的牌匾,他只是淡淡的調侃道,他是個懷舊的男人。
出於業務需要,他已把原先周遭的房子統統高價購了下來,現在全都變成了他的倉庫。但處理事務的辦公室卻仍然是以前的格局。
他總是習慣工作到很晚,親自接待他的每一位顧客,有時他也會提前打烊,但那絕對是出於忙碌外頭的「地盤生意」。
門裡把守的警衛比以前多了幾張新面孔,他們的臉看上去略顯稚嫩,不過我一點兒都不懷疑他們殺人時的狠勁,能在這裡混到飯吃的人,都不可能是泛泛之輩。
黑人老管家在走廊里迎面就認出我們三人中的老皮,他微微點了點頭,帶著我們敲開了托尼白辦公室的木門。
「請進。」這是托尼白的嗓音,低沙啞而沉富有磁性。
老皮脫下了頭上的大沿帽,恭謹地放在胸口帶著我和愛娜走了進去。
面前的男人左眼的眉梢上有條深邃的疤痕,他輕托著下巴,食指搭在右側的臉頰上,嘴角微微揚起,傲氣內斂的他似笑非笑,端坐在房中央的辦公桌后,陰沉的氣勢不怒自威,不覺令人由然生畏。
「哦,道格拉斯先生。」
「是的,白先生您好。」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我想來您這賣點貨。」
「我們相識多年,這是你第一次來找我談生意,坦白說我覺得很驚訝。」
「是,是的。」老皮尷尬的笑了,他斜著眼瞧了我一下,又對托尼白說:「今天的買賣較為特別,所以只能來找您幫忙。」
「哦,這兩位姑娘是?」
「呵……,我的女兒們。」
「好的,讓我們認識一下吧。」
「茉茉道格拉斯」。他攤開手掌先介紹了我,移向另一邊介紹了愛娜。「莉莉道格拉斯。」
托尼白舒展開了嚴肅的面容分別向我和愛娜點了點頭。
「第一次聽說你還有女兒。」
「是的,他們以前住在衛星城……最近才來幫著我打理生意。」
「很好,維護的家族利益總是應該擺在首位的,能有兩位漂亮的女兒做助手,我替你感動高興,道格拉斯先生。」
「謝謝您,白先生。」
「談談正事吧,你有什麼貨要賣給我。」
老皮有些猶豫,他不知道該不該提到皇帝。
「我能替他說嗎?」我雙手搭在了老皮的肩上,微笑著看向托尼白的眼睛說。
托尼白挺直了寬大的肩膀,雙手合十擱在辦公桌上說:「當然可以了,道格拉斯家的小公主,只要你的父親同意。」
老皮的臉色難堪,他勉強擠出了笑容點頭默許。
「我們有一批廢土上最頂級的豬,還有好幾箱優質的紅酒,我想白先生一定會給個公道的價格。」
「頂級的豬?」托尼白挑了根眉毛,抬起指甲輕彈了他健壯的下顎,他的眼神告訴我,他已經聯想到了養豬人蓋龍的生意,「和我說說有多頂級。」
「廢土上最有權利的人才配吃到的。」我收回了笑容,嚴肅地看著不露神色地托尼白。
「這我做不到。」托尼白搖了搖頭,他點起了一支香煙,吐出了一團雲煙說:「道格拉斯先生,我記不得有多久我們沒在一起喝酒了,坦白說你從來就不想要我的友誼,看來這次的確是個特殊的買賣,我們之間沒有絕對的信任,需要牽涉到的問題太多了。」
皮皮亞道格拉斯的臉色很差,他有些後悔跟著我來到了這裡,他惱怒不言,看得出他已經在打退堂鼓了。不過對於我來說,並不詫異白先生的這種談話方式,他現已認不出我,可我卻清楚他想要的是什麼。
「白先生,我知道你擔心的是什麼,我們當然會先贈予信任,你大可以把那批豬先寄養著,也許它們的價值對你已擁有的巨大財富來說不值一提,但我們這次要賣給你的不僅僅是一份金錢的利潤,當你發現它們對你的勢力有幫助的時候,那麼再把錢送到我們家來,屆時我們會請你一同美美地喝上幾杯,鞏固我們之間的友誼。」
托尼白放下了手中的煙,展開了笑容,他祥和地問我:「小姑娘,我們以前有打過交道嗎?」
「沒有。」我回應了他的笑容,說了一個真實的謊言。
離開事務所時已經是午夜時分,托尼白與我達成了協議,他同意把幾箱紅酒的錢支付給我們,至於帶來的肥豬則放在他那裡代為飼養。老皮顯然不太同意這種的做法,雖然我們從酒販阿瑟那裡弄來的錢足矣抵消掉蓋龍和阿瑟的這兩筆欠款,但他還是悶悶不樂地一路上抱怨著這筆他不認為划算的買賣。
「嘿,我親愛的茉茉,你到底葫蘆里賣得什麼葯?」
「別喊我茉茉。」我不太喜歡這個名字,面無表情地駕駛著車子。
「行吧,那要我喊你什麼?」
「就喊他茉茉。」愛娜毫不客氣地在一旁冷言冷語地說。
「我的女兒!你總得告訴我們為什麼那麼有自信說托尼白會把豬的錢付給我們,那批豬可是今天忙乎的大頭,就算當成普通豬賣掉我們也能賺翻吶!」老皮又轉向車裡的愛娜說:「莉莉,你不想知道你妹妹到底在想什麼嗎?」
原本嚴肅的愛娜「撲哧」地笑出了聲,她聳聳肩說:「無所謂,我只知道你們得適可而止了,收賬的事就到這裡,我不想他再惹麻煩了。」
「現在我的計劃已經開始自動運作了,就算想收手也收不住的。」我拐過了方向,又把車開出了南門。
「怎麼?你這又是要去哪?」老皮拍了我一下,不明所以地問道。
我惱怒地瞪了眼他的臟手,「我們回衛星城好好睡一覺。」
到了衛星城后,我們先把貨車藏了起來,步行到酒販阿瑟倉庫旁不遠處的一棟旅館邊,那是座破舊的高樓,旅館的老闆是個戴眼鏡的老太太,花白的頭髮並沒有給她添上幾份慈祥,她態度惡劣的拿出三把鑰匙,按照我挑剔的要求給了我們三間頂層門牌靠在一起的房間。旅店的設施很差,沒有內部循環的水可提供洗澡,我不得不脫光了一身的臭衣服,疲倦地鑽進了泛黃的被褥里。
也許是夜裡又做了許多奇怪的夢,原本打算早起的我睡過了頭,我被一陣焦急的敲門聲吵醒,迷迷糊糊地起來打開了門,愛娜和老皮站在門外,他們看我的眼神頗為驚訝,特別是老皮,他張大了嘴,獃滯地看著我一動不動。
「怎麼了?現在幾點了?」
「嗯哼,你是不是應該先把衣服穿上?」愛娜咳了一聲,向前走了步擋在傻眼老皮的身前。
「哦。」
我快速套完該死的裙子,馬上把他們倆都放了進來。愛娜拉開了我房間里的窗帘,她指了指外邊,讓我趕緊看看。這時的我才想起了正事,我貼著玻璃往酒販阿瑟的倉庫望去,鐵絲網裡有幾個受傷的人還在互相開火,露天的細砂地上橫滿了中彈身亡的屍體。
「他們怎麼打起來了?」老皮額頭流著汗說。
「他們當然得打起來了。」我打開玻璃窗俯下身子望著底下的倉庫。
「我們現在該怎麼做?」愛娜問我。
「當然是先看戲了。」
沒過多久,零星的火拚結束了,最後那幾個受傷的人也在幾通互射后紛紛倒在了血泊里,計劃差不多完成了。是時候該回去同送錢來的白先生幹上一杯了,我緩緩要關上窗戶,而就在此時,我餘光卻閃過了一團遠處熟悉身影,它從一輛車底下爬了出來,鑽過鐵絲網往街的這頭跑了過來。
「你們不是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嗎?去吧,把那個人抓回來問問。」我指著窗外的逃亡者說。
老皮懇切地看向愛娜,「莉莉要不我們去……」
「哼。」愛娜輕哼了一聲,她推開半掩著的窗戶直接從8樓的房裡跳了下去。
我雖然知道她的厲害,但不免還是大驚失色地探出了頭去,樓下的愛娜早已站了起來,她像一支離弦的箭,飛速往逃跑者追去。我扶起面色如土癱軟在地上的老皮,告訴他,「沒事的。」
大約等了十幾分鐘,愛娜帶回了一個氣喘吁吁的女人,看著她黝黑的皮膚和一頭棕色的短髮,我認出了她就是蓋龍的女僕。她的眼神里充滿了恐懼和不安,老皮想讓愛娜把她給綁起來,我擺了擺手,從包里掏出了瓶水,輕輕打開瓶蓋后遞給了她。
她喝水的速度很快,「咕嚕咕嚕」地整瓶都沒了。愛娜對於弱者總是抱於同情,她扶過這個女孩讓她坐在床邊休息,自己則靠著牆交叉起了雙臂靜靜看著她。
「你們,要把我怎麼樣?」黝黑的女奴低著頭,她臉色緊張,卻沒有流下害怕的淚水。
「你剛才在現場,我們要你說說事情的始末。」我搬了張椅子坐在她的身前,伸出右手抬起她的下巴,「好好說完,你就自由了。」
這個叫伊兒的女奴攥緊了自己顫抖的雙手,她目不轉睛地看著腳下的地板開始了事件的還原:
我按照主人的吩咐陪他睡了一晚,今天一大早,我們的房門就被敲響了。主人的手下告訴他皇帝正在大發雷霆,昨天下午本該送去的貢豬搞錯了,那些冒失的司機不小心把平民吃的臟豬獻給了皇帝,皇帝認為主人欺騙了他,揚言要懲罰他。所以主人非常害怕,想弄回豬肉獻給皇帝請罪,他毒打完司機后馬上按地址趕到了一家衛星城西邊的屠宰場,屠宰場老闆也無辜挨了打,他告訴主人昨天傍晚有個自稱是酒販阿瑟的業務員到他的屠宰場里買走了還沒被殺的活豬,主人覺得事情很蹊蹺所以又一路來到了那個叫阿瑟酒販的倉庫。我們一闖進倉庫時就聞到了濃郁的豬糞味,主人認為他的豬一定是在這個倉庫里呆過,但是阿瑟並沒有賣主人的面子,當時阿瑟正割斷了一個警衛的喉嚨,他看見主人的到來火冒三丈,侮辱主人是個一身臭味的養豬胖子,大罵主人還想來偷他的酒。我的主人脾氣不好,直接掏出槍射碎了阿瑟的腿,但是主人可能在廢都呆多了,他忘了衛星城是自治區,這裡殺人是不被皇帝的規矩束縛的,那群蠻橫的罪犯迅速進行了反擊,瞬間打爆了主人的肚子,我看到他血淋淋的腸子全都滑到了地上,主人的保鏢們也開始拔槍對射,斷腿的阿瑟是第二個在亂槍中被擊斃的,我害怕地爬倒在地上不停匍匐地鑽進了一輛轎車底下,周圍到處是震耳的槍聲,我捂著耳朵煎熬了好一會兒,在聽完最後一聲槍響后我悄悄爬了出來,地上的所有人好像都死了,我不敢多做逗留,鑽過一個被撞開的鐵絲網大洞后,我就往街上不停地跑,然後……然後我就被帶到了這。
女奴伊兒講完了她的描述,我拍拍她的肩,安慰她一切都過去了。我攤開手,讓老皮從口袋裡抽出幾張能從共和國銀行里兌換出金子的紙幣,又平和地轉交給了女奴伊兒的腿邊。
「拿著這個,有多遠跑多遠,別再回去當奴隸了。」
「沒用的!她跑不掉的。」老皮掃興地搖著頭,他冷漠的說,「就她這幅模樣,想兌換出銀行里的金子是不可能的,精明的士兵們一盤問就能識破她,你給她錢也是白搭的。」
「那就沒辦法了。」我無奈地嘆了口氣。
「帶回去。」愛娜冷冷地說道。
「什麼?」老皮反對地抬高了嗓門。
「帶回去,跟我們住,等風聲過了再說。」愛娜瞪了老皮一眼,她輕輕挽過女奴的手,扶她站了起來,轉向詫異的我和老皮說「是你們讓我抓的,抓來了得負責。」
其實我也不太贊同把這個女奴帶回去的做法,她再可憐畢竟也曾是蓋龍的人,現在蓋龍死了,阿瑟也死了,整件事情就基本了乾淨了,藏著這個女奴只會留下尾巴。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女人自從去了火城后就有些變了,我不知道她萌發的軟心腸到底算不算是一件好事,但至少更有人情味的她,讓我感覺到會是個更可靠的夥伴了。
回到廢都的當晚,白先生就親自登門把錢送了過來,這是一筆數額巨大的經費,雖然他沒有說明支付的原因,但大家都清楚,在不久之後,廢都所出產的豬肉全都會打上托尼白的標籤。那些只能買的起死豬肉的窮人們,應該不用再擔心會咬上不幹凈的東西了。
我們五個人聚在一塊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還痛飲了幾瓶白先生帶來的高檔紅酒。女奴伊兒開心的忙起她的新工作,她不停為我們端上可口的菜肴,斟滿鮮艷的高腳杯。醉意熏熏的老皮則得意地和白先生拉扯起家常,在對方的誇耀下他高談闊論起自己兩個懂事的「女兒」們。愛娜還是老樣子,寡言少語的她靜靜坐在一旁傾聽我們的聊天,只不過這回她臉上的泛出笑容是那麼的純真。
白先生臨走的時候微笑著向我點了點頭,他告訴我可以隨時去他那裡做客,而且他還答應送我和愛娜一輛漂亮的跑車。
由於愛娜的阻攔,我替老皮的收賬事務暫時只能告一段落了,我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不用再去脅迫老皮冒充我和愛娜的父親了,因為大嘴巴的他已經開始四處宣揚起他的那兩位漂亮「公主」了。
這個溫馨的偽家庭當然還會有更多有趣的故事,化身為茉茉道格拉斯的我,馬上又得迎來一件更為棘手的事情,而這次,我真的沒想到竟會是老皮的舊情人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