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人間中毒

  顧嬈的身影有些僵硬生澀,她有點不情願地轉過身。


  「沈先生。」紅唇略微帶出點笑意來,她看向他。


  她眉眼溫和得很,嗓音也溫和得很。


  沈良州一手搭在車窗上,黑色的碎發乾凈利落,眼角微微上揚,深棕色的眼睛直直地望進她的眼裡,薄唇微抿。


  明明是他叫住她的,他好像還有點不耐煩。


  「宋小姐,我們剛剛說好,改天一起吃飯。」


  沈良州露骨的眼神讓顧嬈極度不舒服,她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然後她看到他薄唇翕合,嗓間磨出低沉性感的字眼兒,「不必改天,不如就今天吧。」


  顧嬈啞然。


  她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拒絕地話,然後露出一副剛想要答應,又遇到困擾地苦惱神色,「沈先生,我下午還有……」


  「你下午的軍訓,不用去了。」沈良州似乎料准了她想說什麼,一眼把她看得門清兒,把她的借口原封不動地堵了回去,「上車?」


  顧嬈原本還想說些什麼,沈良州已經下了車,繞到副駕駛座,替她拉開車門。


  顧嬈突然覺得挺沒勁,和一個精明而且略微有點偏執的人,順著他的意思比較好。


  「那,恭敬不如從命。」顧嬈也懶得跟他矯情,點了點頭。左右吃頓飯而已,逃個軍訓也好。


  一路無話。


  沈良州沒什麼逾越的舉動,也沒什麼古怪問題。可顧嬈覺得說不上來的彆扭。


  其實她跟沈良州沒什麼關係,純粹是回燕京那次,因為她哥哥顧淮之,認識了幾個人。她把他當哥哥看的,不是說三歲有代溝嗎?自家哥哥比她大五歲,所以顧淮之的朋友圈子,顧嬈一律視為半個長輩。


  不太想見到他,純粹是不太想見到熟人,就她哥哥這群哥們,面上說得好聽,轉眼肯定告狀。她哥要是知道了,隔岸觀火都算是情義,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


  地方繞得挺遠。


  看上去像是別墅區,走進去又不是。這地界有種上世紀租界的風格,翠綠欲滴的樹木隱蔽,知了聲聲入耳,有些聒噪,但帶著夏日獨特的氛圍。邁過濃郁法國風格的街區,有一片上世紀名人的故居,在其中一棟小洋樓停了下來。大約是為了維持這種氛圍,那些舊物保存完整。


  沈良州伸手替她拉開座椅,手機鈴聲就響了。他掃了一眼,屈指點了點菜單,「你自己點。」


  都不需要顧嬈跟他客套,他去了露台接電話。


  顧嬈勾了幾道菜,按著熱菜冷盤和湯選了遍。原本她挺餓,這麼一折騰真沒什麼感覺了,索性丟下筆,打算問他的意思。


  身邊的侍應生一個勁兒地偷瞄她,似乎想說些什麼。


  顧嬈最見不得別人慾言又止地樣子,強迫症都能給活活憋死。她抬了眼,「怎麼了?」


  「沈先生他,不吃辣。」侍應生小心翼翼地看著她,似乎是怕客人不高興,見到顧嬈沒有別的意思,她才補充道,「上次因為這個就過敏了。」


  顧嬈略微訝異。


  她跟沈良州吃過飯,沒見過他有什麼忌口,每次她點的都有些重口,辣椒是她不可割捨,極度刺激味蕾勾食慾。上次點了一桌,沈良州也面不改色地陪她吃完了。


  顧嬈低垂了視線,「你再換本菜單來。」


  等到沈良州掛斷了電話回來,發現菜單還是截然一新,不由得皺了皺眉。


  顧嬈的教養很好,不碰手機,只安靜地等他,似乎也不會覺得無聊。她單手支頤,柔軟的長發傾瀉而下,隱隱能看到從髮絲間露出的下頜線。她的手腕纖細白皙,戴著一隻銀鐲子,外面一圈簡單的花紋。


  似乎是顧嬈的小習慣,她喜歡在手腕戴各種精緻的鐲子,他每次見她,都是不同的款式。


  沈良州在她身後站了會兒,才抬腿邁向她,「沒你喜歡的菜嗎?」


  「抱歉,我有選擇恐懼症。」顧嬈略帶歉意地笑了笑,手指一撥,扣上了菜單,朝他推過去,「沈先生點吧。」


  沈良州也沒多想,落了座,掃了眼菜單,拿起筆在菜名上勾了勾。


  顧嬈的睫毛顫了顫。


  他選的菜,跟她剛剛選的一樣。


  「沈先生。」顧嬈看了半晌,終於忍不住開口,「我不吃辣。」


  沈良州抬眼,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淡淡地,卻又格外洶湧。


  沈良州只覺得,顧嬈大約是想用口味等習慣不同,來證明自己是另一個人——證明她是宋清和,和顧嬈不同的一個人。


  沈良州也懶得搭理她,把她的話堵了回去,「我吃辣。」


  「……」


  顧嬈對他這種找虐的態度表示百思不得其解。


  出於前幾次讓他適應自己口味吃辣的歉意,顧嬈也沒使壞,伸手按住了菜單,軟聲道:「我最近睡得不太好,有點上火。」


  沈良州看了她半晌,這才換了菜。


  一頓飯吃得挺坎坷。


  顧嬈就是說不上來哪裡怪異,反正沈良州似乎對她有種敵意,不是仇視那種,而是帶著點怨念那種。好不容易磨到吃完,顧嬈都覺得無聊極了,她真想不通沈良州圖什麼。不過飯一吃完,她解脫了。


  「宋小姐似乎很不情願見到我。」沈良州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眼皮也不掀一下。


  「沒有。」顧嬈否認地又快又急,她眨了眨眼,也不覺得自己虛偽,「我是受寵若驚,所以……有點拘束,沈先生別見怪。」


  沈良州眉梢微挑,也不拆穿她,唇角帶起笑意,「那宋小姐怎麼看起來急著要走。」


  「我怕耽誤您時間。」顧嬈睫毛彎翹,深色的眸子清淺迷濛,她掃了眼他的手機,「沈先生似乎很忙。」


  沈良州的手機屏幕不斷地亮起,應該是有事。也是古怪,他那麼忙,還非要拖著不情不願的自己吃飯。就跟故意逗她,給她不自在一樣。


  「可宋小姐現在不能走。」沈良州微眯著眼,有些倦乏地看她。


  「什麼?」顧嬈微怔。


  事實證明,她也會錯了意。沈良州揚了揚下巴,示意窗外。原本晴朗的天氣在變,炙熱的陽光收斂,天色都陰了下來。


  「像宋小姐說的,我下午來這裡談事情,可能要晚點送你回去。」


  顧嬈起了身,「沒關係,我出去打車好了。」


  話是這樣說,這片街區很大,車輛禁止入內,一路步行蠻遠的。再加上來這附近的都非富即貴,沒人打車過來,周遭也就沒計程車。


  不消她考慮這些,天公也不作美。她話音剛落,豆大的雨點墜落,外面噼里啪啦地下起雨來,迷瀅一片。


  「……」顧嬈唇角微微扯了下。


  沈良州大約是被她可憐的表情愉悅到了,禁不住低聲笑了笑,「宋小姐既然不討厭見到我,我也不覺得你耽擱,那就留一會兒吧。」


  顧嬈默然地盯了他片刻,這時候就算給她一把傘,她也不能徒步走出去。


  她突然覺得,沈良州可能是故意的。


  賊船都上了,她著急也不必急這一時半會兒了。她有點自暴自棄,看模樣是隨他便。


  快到整點,他才起了身,抖開外套披在了她肩上,她想推開的手被他不動聲色地按了回去,攏了一下衣領,「走了。」


  長廊連著另一棟洋樓,這次不同,現代的氣息撲面而來。整個二層都是室內泳池,裡面挺熱鬧的,似乎是在比賽。不過花樣挺古怪,像是在玩什麼遊戲,輸了的人倒著被人從跳台推了下去。


  他們一進去,就聽到一聲尖叫,有個身材火辣的比基尼美女被人從跳台推下來了。


  顧嬈眉頭微蹙。


  沈良州似乎也沒料到玩得這麼過分,他原本覺得有點過了,不過他若有所思地掃了眼顧嬈那張臉,默許了。


  「沈哥。」陶臨南像是沒注意到他沉鬱地臉色,笑嘻嘻地湊過來,「怎麼這麼久。」


  說完陶臨南睨了一眼顧嬈,「呦,這個妹妹看著眼熟啊。」


  「她叫宋清和。」沈良州不溫不涼地朝對面掃了一眼,對著顧嬈介紹,「陶臨南。」


  「我說呢,宋小姐最近可是很出名。」陶臨南嘖嘖壞笑。


  這話聽著,不太像誇獎。


  沈良州晃了一眼對面伸向顧嬈的手,冷淡地補了句,「我朋友。」


  陶臨南原本要伸出的手僵了一下,又縮了回去,他有點吃不準沈良州的意思了。聽這口吻,似乎挺寶貝的,握個手都不行。


  沈良州眉頭凝起,「烏煙瘴氣,你讓人清場,吵。」


  陶臨南快被氣笑了。原本也是沈良州提的,懷疑這姑娘那張臉不對。現在不太情願的,也是他。


  好嘛,拿他撒什麼氣。


  顧嬈見到泳池裡這一片水,就有種不好的預感。顯然,沈良州還是懷疑她,雖然沒做出來讓她洗臉這種奇葩事,可繞著彎子也想要她把妝卸了。


  看來他不僅是故意,還是蓄謀已久的那種。


  果然,不用通過沈良州的口,陶臨南先提了,「宋小姐,我可聽說你多才多藝啊,中學時候還是申城游泳冠軍。」


  「陶先生聽誰瞎說?」顧嬈彎唇淺笑,話說得模稜兩可。


  她知道宋清和會游泳,不過沒了解細節,怕他在這裡試探自己。這話說得很巧,可以是否認,也可以是謙虛。


  不過陶臨南也沒拿話試她的意思,他就是一門心思讓她下水。


  「我一朋友,挺想和宋小姐比試比試,宋小姐也不用有壓力,權當交個朋友。」陶臨南笑著把話題往這上面引,「初次見面,還恕陶某為了朋友冒昧了。」


  他話音一落,真有一女人扭著身段過來了。


  顧嬈心底冷笑,她未必願意交這個朋友呢。她面上還是溫和,她有些為難:「怕是要讓陶先生的朋友失望了,我最近可能……」


  「不太方便」幾個字還沒說出口,沈良州冷不丁地看向陶臨南,「算了。」


  顧嬈微詫,她瞥了眼沈良州。他微垂著眼,薄唇抿成了一條線,側臉的輪廓疏淡,沒什麼情緒。


  陶臨南也覺得奇了,繞了這麼一大圈兒,沈良州自己莫名其妙地喊停了。


  然而這跟提前陶臨南提前安排的不一樣,原本料到了顧嬈拒絕,拒絕了他也有辦法把人弄到水裡去,區別只是顧嬈是否自願。


  現在沈良州又不捨得了,陶臨南給顧嬈身後的人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停手。


  「罷了罷了,是我冒昧了。」陶臨南無可奈何地笑笑,「要不我們換個地兒?」


  他話音未落,顧嬈覺得身後傳來一股力,有人猛地推了她一把,她還來不及反應,就失去重心栽進水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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