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承明公館

  「你瞧,我那會兒就是沒跟上你,一會兒功夫就見不到你了。」陸薇婷微微一笑,慢條斯理地剝著手中的荔枝,「你剛剛去哪兒了,我還以為你回來了。」


  陸薇婷話說得好聽,面上可沒多少歉意,敷衍的意味兒十足,面不改色心不跳。


  顧嬈對自己何時成了對方眼中釘毫不知情,只覺得這虛假的姐妹情令人作嘔。


  畢竟今早還親昵地手挽手出門吶。


  正在看電影的席瑾耳機都沒摘,頭也不回,只嗤地冷笑了聲,「你該不會是手機沒電了吧?」


  席瑾對顧嬈沒多少好感,純粹是對這些無聊的小動作看不上眼,刺了陸薇婷一句。


  偏偏陸薇婷不以為意,順著席瑾妤的話接了下去,「唔,對,我正充著電吶,來不及通知你,清和你不會怪我吧?」


  席瑾翻了個白眼。


  顧嬈也不惱,不緊不慢地回了自己位子,蠻好脾氣地「嗯」了一聲,唇角微翹,「沒事,怪我,忘記了你走得慢。」


  席瑾再次嗤笑出聲。


  陸薇婷瞬間漲紅了臉,手裡的荔枝一滑掉進了垃圾桶。


  其實顧嬈這話本身沒什麼問題,可放在陸薇婷這裡,就不是一個味兒了。


  陸薇婷長相周正,身材不錯,就是放在申戲這美女如雲的地兒顯得腿短。申戲開學第一天,因為跟席瑾開了句玩笑,被席瑾刺了一句,「你身材是黃金比例,就是反了吧?」


  陸薇婷因為這句話惱羞成怒,偏偏要裝得跟個沒事兒人一樣。顧嬈就沒把她當回事兒。


  氣氛有些尷尬。


  坐在床沿玩手機的謝青縵自始至終沒參與她們的話題,這會兒恍若不知,笑吟吟地往下探頭問了句。


  「系裡今晚有聚會,負責人讓我問你們有沒有時間。」


  「去。」席瑾簡短地應了句。


  「我沒事。」顧嬈點了點頭,陸薇婷也無異議,「系裡對新生這麼熱情,還組織聚會?」


  「應該是隔壁班組織的。」席瑾摘了耳機,「咱們這一級,可有不少隱形富豪。」


  大學開學前的小聚和畢業后的同學會,往往會演變成各方人馬炫耀資本的時刻。所以今晚是有人請客。


  「誰?你消息夠靈通啊。」陸薇婷支楞著耳朵湊過去,似乎對剛剛的不愉快毫無芥蒂。連謝青縵也放下了手機。


  似乎就為這一句,剛剛的詭異氛圍被驅散了。


  顧嬈不太感興趣,不過她也能理解一點這些人的心理。


  申戲不缺漂亮或是英俊的年輕面孔,能掐出水的大學生一抓一大把,但有資本揮霍人生的沒幾個人。來申戲的,有些是有錢人無聊玩的遊戲,有些是夢想者一夜成名,有些是為了嫁入豪門,真正把演戲純粹當做事業的,少之又少。


  所以任何宴會酒會,都是尋找資源結交人脈的好時機。


  掰扯到底,無非還是名利二字。


  *

  申城作為全球人口規模和面積最大的都會區之一,是著名的金融中心。人說燕京權貴多如雲,那麼在滬上,有錢人便如過江之鯽。


  晚上的聚會在承明公館,一棟五幢三層高的紅磚洋房,帶著一個小花園。門口載著枝粗葉大的廣玉蘭,西南角有一幢八角小樓,灰白色的圍牆圈起來,翠綠的枝葉從牆內探出,很是氣派。


  「一起喝杯酒?」有人湊過來,端過一杯香檳,「不是本地人吧,我看你挺拘謹。」


  無聊至極的開場白,顧嬈微微笑了笑,也沒不給面子,指尖輕輕一挑,玻璃杯碰到一起。


  顧嬈其實不是什麼冷性子,就是她現在用的身份尷尬,不確定有沒有什麼熟人,不敢瞎折騰。


  畢竟,她現在頂著宋清和的身份。


  自入學以來,她的容貌被妝容掩蓋了三四分,沒原本那般明艷動人,看上去清秀了不少。宋清和的家世一般,算得上富足,但跟顧家自然沒發比。


  總之,現在的她放進申戲的新鮮面孔里,絕不會引人過多關注。


  「不好意思,失陪。」在裡面待了會兒,顧嬈出去透了透氣。


  顧嬈的身體微微前傾,她靠在圍欄上。夏日暑氣未消,石欄上並沒有多少涼意,青翠欲滴的枝葉伸過來,大朵荷花狀的廣玉蘭綻開其間,馥郁怡人。


  下面似乎有聲響。


  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了下面。


  顧嬈禁不住好奇,掃了一眼。承明公館是遺迹,1931年滬上某一望族的居所。雖然現在成了私人會所,可許多東西碰不得,它的停車場建設得很遠。


  很少有車能直接停過來。


  這人不僅把車挺到了門口,折騰得動靜也蠻大的,下面還有人候著。顧嬈一邊腹誹了句,誰排場這麼大,一邊不動聲色地看著。


  其實也看不分明。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的,承明公館外面的路燈像是延續了上世紀的風格,昏黃幽暗,氛圍是有,可真看不清楚。


  有人貼心地把手搭在車頂,護著對方出來,從車裡下來一個年輕男人,高瘦頎長。


  「沈先生,還是先前的房間嗎?」那人恭恭敬敬地問了句。


  「嗯。」男人挺冷淡的,簡短地應了聲。


  顧嬈稍怔,因為那個「沈」字,冷不丁地想起一個人來。


  「沈良州。」顧嬈無意識地張了張唇,輕輕念出來這個名字。


  聲音一出口,顧嬈自己都被震了一下。她實在詫異自己怎麼會提到這麼個無關緊要的人。這會兒人應該在燕京吧她怎麼想到他了?


  這麼一想,顧嬈搖了搖頭,把他從腦海中抖落。


  也不必顧嬈去驗證,因為她還沒看清,那個年輕男人已經快步走進去了。


  「去哪兒了?不舒服?」手機屏幕亮起。


  挺奇怪,這條消息還是來自她那個不溫不火,對誰都不冷不熱的舍友,謝青縵。


  「馬上回去。」顧嬈回了條消息,才往回走。


  顧嬈端著酒杯往回走,快到房間時,手機再次振動。她點開消息,往前走了幾步,一推開門,包廂里安靜了下來。


  原本包廂內正處於爭論不休,劍拔弩張之際,因為顧嬈的推門而入,凝滯的空氣被割裂了。


  顧嬈發現自己走錯了。


  這次不是改地點,是她真走錯了。


  這還不是最尷尬的,顧嬈就這麼睨了一眼,就發現,坐在裡面一男的,似乎是熟人。


  「碰。」


  「啪」地一聲,又一塊麻將丟在了桌面上,裡面坐著幾個人,根本沒受這邊爭執的影響,在摸牌。


  顧嬈眼尖,一眼認出來側坐著那個,好像姓梁,是自家哥哥的一哥們。


  「媛媛啊,有事兒回家再說,你再鬧別怪哥哥沒提醒你吶。」就顧嬈認識那人,一手支著下巴,有點不耐煩,「你表哥快過來了,待會兒他又要罵你。」


  這會兒,因為顧嬈進來,包間里一瞬間陷入死寂。


  顧嬈環視了一圈兒,意識到這一點,她輕咳了一聲,縮回手,「抱歉,我走錯了。」


  也是見了鬼了,她這兩天,凈撞上這種破事兒了。


  其他的都不要緊,她害怕那個姓梁的回了頭,再把自己認出來了。雖說只見過一面,並不相熟,她現在也刻意掩蓋了自己的容貌和氣質,可保不準兒有些人記性好啊。


  她要真在這裡掉碼了,那真是要一首涼涼送給自己了。


  那個姓梁的年輕人還沒回頭,先急眼的是一小姑娘。


  剛剛跟包間里幾個人爭得面紅耳赤的女孩,扭過頭看了一眼。因為突然安靜下來的包間,她聯想到一些不好的事,火氣又被勾上來了。


  「是不是她!」她一指顧嬈,話說得挺不客氣,「這是不是我爸找的小賤人?」


  顧嬈挺得直蹙眉,不過聽這隻言片語,她也反應過來了。


  這小姑娘八成是把自己認錯了,當成了她嘴裡那個小三了。


  不過這種事情真不好解釋清楚,自己如果再多此一舉,那小姑娘反而要疑心自己此地無銀三百兩了。顧嬈也沒打算計較,也不打算解釋,手指勾著門把手就要出去。


  「你別走!」小姑娘一個箭步追過去,力氣不小,拽住了顧嬈的袖子,不撒手,「你把話給我講清楚。」


  勁兒挺大,顧嬈猛地甩了下手,硬是沒掙脫。


  「……」顧嬈快要被氣笑了,這要她怎麼解釋,因為低頭玩手機走錯門,然後就飛來橫禍啊。


  顧嬈也不急著掙脫了,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兒,任由她拽著,「小姐,你認錯人了。」


  房間里,那姑娘的朋友也趕緊追了出來,去拉她,「媛媛你搞錯了,趕緊鬆手,不是她。」


  這麼一折騰,那個叫媛媛的女孩更加將信將疑,不肯撒手,「誰他媽是小姐,我看你才是小姐!年紀輕輕不學好,跟我爸那個老頭子睡……」


  小姑娘氣急敗壞,聽不進勸,一句並無惡意的「小姐」,就讓她炸了。


  顧嬈聽著話越來越難聽,心下已然惱了。扮演了一段時間的宋清和,她習慣保持著微笑表演好脾氣,不過不意味著她真是個好性子。


  「睡你爸?」顧嬈視線微垂,意態輕慢慵倦,唇角勾一勾,漾起一抹笑意,清冽的聲音惡劣至極,「我睡你哥哥還差不多。」


  她這純粹是聯想到剛剛別人提到小姑娘的哥哥,口無遮攔了一句,沒料到當事人聽了去。


  一個低沉的聲音清冷又寡淡,從樓梯口拐角處飄了上來。


  「你剛剛說,你想睡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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