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分手吧

  Frying Pan。


  哈德遜河上一個船改造的酒吧,聽說,特別適合看落日餘輝。


  想象一下,在夕陽西下的時分,工作繁忙的年輕男女下班后帶著放鬆愜意的心情踏入這艘般內,輕輕鍍步,海風陣陣拂風,微涼的爽意,周圍全是歡聲笑語交談著的人們。


  「我對船的最深刻印象仍停在Titanic。」鍾靈舉著一杯Gin Fizz走到船欄邊,隨意的將手擱在上面,感受著落日餘輝與海水相互倒映的暮景。


  她今天穿了一件大露背式的碎花長裙,臉頰微側時,纖秀的五官頓時展露,一雙靈動清澈的眼就像墜入海水中的星辰,蕩漾閃爍。


  純情中又有熟女的性感。


  這樣的長相,在歐美也算是上等了。


  顧深在旁靜靜傾聽她的話,風吹動他一角白色襯衫,恰好海鷗此時從他身後掠過,飛向更深的海面。


  這一刻,鍾靈憶起了小時候母親教她的一首中國古詩: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


  這首詩義或許與此刻的情鏡不大符合,但不知為何,看到他,便聯想到明月升起的樣子。


  海風一陣一陣的迎面吹來,吹散了杯中的酒味。


  她低頭喝了口,酸甜又辣的味覺在口腔中蔓延開,心頭也蔓延了一種無處訴說的……難受。


  「我一直很羨慕rose,十四年那年跟初戀男友分手后,我甚至一度陷入瘋狂的幻想中,我幻想著能有一位如jack那樣的男人深愛著我,即便讓我付出生命。」


  顧深聽了鍾靈的話,附身看了眼隨風輕輕蕩漾湛藍的海水,又看看漸沉的落日,溫聲道,「你入戲太深了,那只是部電影。」


  鍾靈看著他和煦的側顏,略帶幾分憂鬱的笑,「是啊,只是一部電影。」


  接下來,陷入短暫的沉默中。


  周圍男女的嬉語聲將他們彼此的沉默襯顯得更清寂。


  可他們明明是一對正在熱戀中的男女朋友啊。


  呵。


  鍾靈將臉完全伏在船欄上,感受著冰涼的船欄擠壓著她的臉頰,從這個角度她可完全看見他的臉,他臉上的每一個表情變化。


  他總是那樣和煦溫淡。


  即使在床上也從來不見有半點失控。


  她得到了他嗎?


  她很疑惑。


  可她不是每晚都擁著他睡覺嗎?

  為什麼心裡的失落感反而隨著時間越來越深。


  鍾靈痴情凝視著眼前深愛的容顏,恍聲問,「顧深,你愛過我嗎。」


  顧深沒有回答。


  他的沉默像一記耳光甩在了她的臉上。


  鍾靈用力撐在船欄上,直起身體,向他走近幾步,逼視著他溫煦的臉,「顧深。你愛我嗎。」


  「你覺得呢。」他總算是有了一絲回應,淡淡看她,臉上若有似無的笑。


  他的發被風吹的凌亂,遮住了好看的眉目。


  那兒,不可窺見。


  就像他的心,她從來也沒真正進走進去過。


  鍾靈踮起腳尖吻了他的唇一下,他沒有拒絕,也沒有迎合,就像之前很多次她吻他是一樣的。


  吻過後,她緊緊撫著他微涼的臉頰,聲音有絲顫,「你確定,你真的從過去走出來了嗎。」


  顧深臉上那一絲可有可無的笑也消失不見了,他有些迴避的偏過了臉,不去看她。


  「你答應過,不問我的過去。」


  「可我想知道,想知道你這裡曾經有過怎樣一個女孩,她比我美嗎?她比我優秀嗎?她比我更能獲得你的歡心嗎?」鍾靈平日維持的優雅在這一剎都崩塌了,她手指用力指著他心臟處,眼淚滑下。


  她比我美嗎?

  她比我優秀嗎?

  她比我更能獲得你的歡心嗎?


  她……


  顧深眼前似乎又浮現了那一張清秀姣好的面容,兩彎淡眉,一雙明眸,顧盼間有詩經那句「巧笑倩兮」的韻味,躍然紙上,生動美麗。


  「你答應跟我戀愛並不是因為你喜歡我,而是你想試著從那一段過去中走出來。哪怕你每天早上上班前會給我一個離別吻,哪怕你會在我情動時深吻我,愛撫我,和我的身體結合,可你根本不愛我。」


  「你心裡始終住著一個人。一個連你自己都刻意不去想起的一個人。」


  「我不知道你的過去經歷了什麼,但我很羨慕那個女孩子,能被你牽挂至今。」


  說到最後,鍾靈哭著笑了,她笑著擦去滑落不止的淚水,「我猜,她也許根本不知道你愛她。」


  「抱歉。讓你流淚。」顧深抓住她正在擦淚的水,抬起自己的手,輕輕的為她拭去眼角的濕潤。


  他連此刻都是溫謙禮貌的,紳士的如同遇上一個迷路的陌生女子。


  這樣的關懷,她不需要。


  鍾靈抗拒的後退了兩步,她繼續胡亂擦著臉上的淚,倔強的看著遙遠的海岸線,那裡,夕陽已經消失不見,夜色正逐漸籠罩,順便也將她籠罩進去。


  一片黑暗。


  「顧深,你知道嗎?Titanic里我最感動的一幕場景是,rose獲救之後,在自由女神之下,一個船員問她的名字。rose說「rose ,rose dawson」。」


  顧深沉默的聽著,眼裡倒映暗流的海水。


  一片深晦。


  「只有在它最絢爛的時候戛然而止,才能成為人心中不可磨滅的永恆,才會讓人永生難忘,愛情如此,人生亦然。」鍾靈說著,終於停止了哭泣,她紅著眼眶如初次見面般優雅看向顧深,伸出纖白的手,「顧深,我們分手吧。」


  我們,分手吧。


  鍾靈走了。


  船上的客人並未因為她的離開而顯得清寂,來的人,一撥又一撥。


  熱鬧喧囂。


  月亮已經出來了,黑色的天空,也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溫柔光暈。


  有幾個金髮碧眼的美國妞看見顧深單身一人後上來跟他調笑搭訕,顧深從前只要有人與他交流,他出於風度,都會回應,無論對方是否令他厭倦。


  但今天,他在鍾靈離開后便再也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中國人都這麼傲慢么?」最後一撥金髮妞搭訕失敗,離去時很鬱悶的吐槽了句。


  顧深一直站在原地,吹著海風,看著暗流涌動的暗夜下的海面。


  腦中,持續回蕩著鍾靈剛說過的話。


  我想知道,想知道你這裡曾經有過怎樣一個女孩。


  她比我美嗎?

  她比我優秀嗎?

  她比我更能獲得你的歡心嗎?


  你答應跟我戀愛並不是因為你喜歡我,而是你想試著從那一段過去中走出來。哪怕你每天早上上班前會給我一個離別吻,哪怕你會在我情動時深吻我,愛撫我,和我的身體結合,可你根本不愛我。


  你心裡始終住著一個人。一個連你自己都刻意不去想起的一個人。


  我不知道你的過去經歷了什麼,但我很羨慕那個女孩子,能被你牽挂至今。


  ……


  顧深,我們分手吧。


  你確定,你真的從過去走出來了嗎。


  ……


  顧深看了許久的海面,看的眼睛都澀了,很乾很乾,他下意識從兜里拿出那那盒BLIZZ,抽出一根,熟練的點上。


  香煙,慢慢在眼前暈染開。


  他的眉,逐漸擰起。


  他是什麼時候開始抽煙的,什麼時候開始喝酒的,又是什麼時候跟女人接吻上床的。


  隱忍又克制的抽完了一根煙。


  他掐滅煙頭的猩火,將它扔進深不見底的海面,看著它在眼前消失不見。


  他張了張嘴,喊出那個離開后便從未提起的名字。


  喬星辰。


  手腕上,腕錶顯示國內的時間正是凌晨三點。


  他不確定的拿出手機,循著記憶,一個一個撥出從未忘記的11個數字,深吸一口氣,他又點了根煙,用力抽幾口,濃烈的煙嗆的他劇烈咳嗽。


  咳嗽中,手指一抖,號碼撥了出去。


  然後,他那一顆平寂了幾百個日夜的心開始復活,猛然跳動。


  他耳邊所有喧嘩聲都在這一瞬,失聲了。


  只能聽見劇烈的心跳伴著等待的嘟聲。


  漫長的等待與煎熬,伴著手指忽明忽暗的煙火,猩紅的,微弱的,又熱烈如心頭深處最隱秘的期待。


  電話,沒有撥通。


  他緊繃的某一處神經卻因此倏爾放鬆,落地。


  「這樣也好。」


  他淡笑,沒有失望,沒有悲傷,沒有太起伏的情緒,他收起手機放回兜里。


  在放回去的那一刻,掌心傳來連續的震動。


  伴著熟悉的鈴聲。


  顧深心跳快的將近窒息。


  他有些僵滯的,慢慢的,堅難的,重新拿出了手機,手機屏幕上亮著他剛剛撥打過去的那個號碼。


  「顧深。是你嗎?」電話一通,那頭便傳來喬星辰驚喜中又飽含不明確的問候。


  顧深喉嚨一梗,逐漸發緊,他沉沉的應了聲「恩」。


  那頭,傳來她發自內心的愉悅笑聲,「真的是你啊。」


  他唇角不覺微揚,「恩。」


  這一刻,海風拂面,月色微涼。


  一切都是那麼恰如其當。


  一切都是那麼溫柔。


  遙遠的深海處有幾艘亮著燈火的汽艇,像海中飄蕩的星辰,慢慢行駛而來。


  那在暗夜下飄搖不定的,又何嘗不是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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