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噩夢般的回憶

  同濟醫院3號樓3層301號病房。


  一切都和白天一樣。


  這裡充斥著各類藥水的味道,聞進鼻子,堵在心裡。


  喬星辰讓傅少頃在醫院大樓下面等她,儘管傅少頃起初不願,在她的再三堅持下,只能同意。


  她走出電梯的時候恰好看見幾位護士推著一個蒼白無力的女人進了寧寧隔壁那間病房。


  「看見沒有,年紀輕輕就打胎,現在的女孩子真是越來越不矜持了。」幾個掃地阿姨看見女人被推進病房后,馬上停下手中笤帚,竊竊私語的議論著。


  其中一個兩鬢略有斑白的那個阿姨啐了她倆一口,「你們知道個什麼,她不是打胎,她是小產了。」


  「小產?」那兩個阿姨聽得十分不解,八卦的看著她,等著下面的話。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反正剛剛在手術室那邊掃地的時候聽主治大夫說她小產了。」說著,她壓低嗓音道,「聽說,以後不能再有孩子了。」


  兩位本是抱著八卦心態的阿姨在聽了她的話后,面上紛紛湧上複雜惋惜。


  喬星辰在邊上聽的出了神,連周秦出來跟她打招呼都沒聽見。


  那幾位阿姨見有人出來忙換個地方談論去了。


  周秦下身著警褲,上身的警服卻被脫下搭在手臂上,往日總是穿在警服內的深藍色襯衣曝光在外,倒穿出了幾分平時不曾有的文質彬彬。


  只是,神色間有些黯然。


  「周秦。」喬星辰心緊了緊,開口喊他。


  周秦抬眼看見她后,臉上明顯閃過一絲喜色,緊接著小心翼翼的合上門,與她一同來到距離病房有幾米遠外的樓梯口處。


  現在是深夜十一點,四下靜悄悄的。


  偶爾能聽見其它病房裡傳來病人一二聲痛苦的呻吟。


  氣氛過於靜謐,倒叫人有話也不知該從何說起了。


  喬星辰看向空蕩蕩的樓梯間,目光不知凝視在什麼,過了良久,才深吸了口氣,「周秦,這件事……」


  周秦打斷她,「這件事我會負責到底。」


  他說這句話時,眼神堅定、坦誠。


  喬星辰不由抓緊樓梯扶手,那冰涼的觸感像是傳進了心裡,激得她一陣哆嗦,她凝眉,「周秦,我知道你喜歡寧寧,但不要勉強自己去接受無法接受的事情。」


  「孩子是我的。」他只簡單的說了一句。


  喬星辰聞之色變,不可置信又無法相信的看著他。


  「那天晚上,她把我當成了顧深。」說起這件事,周秦臉上沒有過於痛苦或難堪的神色,他很坦然。


  但他坦然,不代表喬星辰就能接受他的若無其事。


  至少表面上的若無其事。


  「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我希望你可以冷靜下來再想想你跟寧寧之間的事。」


  不是每個男人都能接受被喜歡的女人當成另一個男人然後一夜情的。


  何況,寧寧對顧深的著迷已經接連傷害了周秦太多次。


  誠然,孩子既然是周秦的,他應該擔起這個負責。


  但喬星辰希望,他在擔起這個責任的時刻內心是真的放下了寧寧與顧深的一切,不要到了以後再去後悔,那樣不僅傷到自己也會再次讓他與寧寧之間的裂痕越來越深。


  「我會的,你放心。」周秦沒有刻意承諾什麼,但就是這份平淡簡單反而更讓人感到踏實可靠。


  喬星辰一瞬不瞬的看著他,鼻頭漸泛酸。


  「白天我不在,也不知道寧寧有沒有說一些傷害你的話,如果有,我在這裡代她向你道個歉。」說著,周秦彎下腰就向她深深鞠了一躬。發自肺腑的向她致歉。


  喬星辰忙伸手扶起他,「周秦,你別這樣。」


  周秦直起身子,微微一笑,還像不久前她見過的那樣陽光開朗,「應該我的。」


  喬星辰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周秦又朝寧寧病房方向探了一眼,輕聲道,「她一個人在病房,我不放心,你要不要先去看看她還是?」


  「你去休息一會兒吧,我進去陪她。」喬星辰說著深深看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他不必擔心。


  周秦站在原地,抿唇看著她離病房越來越近。


  直到門開了又關。


  病房內,點著一個頂燈,其餘燈都熄滅了,光亮足夠令人看清屋內情況又不會覺得刺目。


  這種半昏暗的光線很適合睡覺。


  「你終於來了。」寧寧閉目躺在床上,臉上很沒血色,神色也憂憂鬱郁,細弱的手臂搭在潔白的被子上面,上面有幾個清晰的針孔。


  喬星辰看在眼裡很揪心,她不聲不響的拉開椅子,坐在了她床邊。


  寧寧將臉偏向了內,朝著窗戶方向看著深沉的夜色以及醫院外面亮著的路燈。


  昏黃的顏色,在黑色的夜裡好像霧,一吹就散了。


  要是感情的事也能這樣說散就散,那該多好……


  喬星辰坐了好久,也深思了好久。


  她想跟寧寧談談她對肚中孩子的打算,想跟她談談周秦,甚至是談談顧深,不管說什麼,只想將她從越走越遠的死角中勸回來。


  「喬喬。你喜歡顧深嗎。」寧寧突然發問,聲音輕飄飄的,象徵著她此刻身體的虛弱。


  喬星辰眉頭凝了一下,也沒怎麼考慮便如實道,「喜歡這個詞不恰當。我覺得,應該是欣賞。」


  「欣賞不也是喜歡么。」寧寧還是沒有轉過頭來看她,話也說的有點吃力,不知是不是牽扯到了什麼情緒,呼吸聽上去也渾濁了。


  喬星辰凝眉望著寧寧蒼白的側顏,「我不知該怎麼跟你講,這事上的感情除了愛與喜歡,還有好多種,如果你非要覺得只能從這兩種之間選一種,那我覺得,他都不屬於。」


  他就像是記憶深處的故友,熟悉,親切,安心。


  你對他的一切瞭然,也放心將自己的秘密告訴他,你跟他相處的時候從來不會想到感情這二個字,他更像是亦兄亦友這樣的一個存在。


  寧寧看著牆壁上倒映的她的影子,淺淺的灰色,出現在她的視角里,怎麼也抹除不了。


  她晃了下神,思緒飄遠,待收回來時只問了一句,「你覺得他喜歡你嗎。」


  「……」


  喬星辰不願回答這個問題。


  去猜測一個男人會不會喜歡你,那本身已經越過了朋友間的底線。


  她選擇沉默。


  寧寧卻偏要說下去,她躺了太久,聲音說出來都是虛的,飄的,像午夜的一聲嘆息,夾雜太多摸不透的情緒。


  「喬喬。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是關於顧深的。或許應該說,那是關於你跟他之間的,因為那件事,與你也有關係。」


  與她有關?


  喬星辰才垂下的眸子輕顫了下,慢慢抬起,看著繼續背對她的寧寧。


  「他應該沒有跟你講過,呵呵,也對,他那樣寡言的人,又怎麼可能主動告訴你。」


  「你說的,是什麼事?」喬星辰越發聽不懂了。


  寧寧苦澀笑了聲,緊接著,終於轉過身面對她,一雙眼平靜無瀾,像深海般,藏著一浪又一浪的暗涌。


  她將目光移到喬星辰臉頰上那個疤上,「還記得那天你被程禹潑硫酸的情景嗎。」


  那是一段噩夢般的回憶。


  喬星辰幾乎在發生后再也沒有回想過,她怕她會控制不住心中的暴戾去殺了程禹。


  但事情隔了這麼久,又是寧寧刻意提起的,她縱是不願,還是凝眉回想了一番。


  那天,她跟程禹先後進入法庭后,還沒落座,程禹在她完全沒有準備的時候衝過來,緊接著,手一揚。


  喬星辰是在兩旁驚恐的喊叫聲中才反應過來,伸手擋住臉的。


  她那時還不知道程禹對她潑的是硫酸,以為他是拿刀要砍她。


  「程禹拿了一整瓶的硫酸,可潑到你臉上的只是很小的一部份,你可曾想過,另一部份潑到哪兒去了。」寧寧幽幽望著她,眼神深的令人不安。


  喬星辰再三咀嚼她話中的意思,臉上驀地變色,震驚錯愕。


  被她坐在身下的椅子因她不安的動作,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咯咯聲。


  寧寧依舊深望著她,將她流露出的驟變表情一一入進眼裡,「你臉上這麼小一點疤就讓你受不了,那顧深呢,你有沒有想過他從此再也不能穿露出手臂的衣服。」


  「他……」喬星辰胸口劇烈起伏,聲線都變沙啞。


  「他拜你所賜,整個左手的手臂到肩膀那全被硫酸潑了,你只注意到當時自己伸手抵擋程禹潑過來的東西,你難道沒細想,在你伸手遮擋的時候他已經伸手為你擋住了一大部份的硫酸么。」


  喬星辰僵坐原地,如化石一般。


  滿腦子都像漿糊般,怎麼都攪不開,弄不清。


  寧寧恨恨看著她,恨過又是無盡的感傷,目光越過她看向緊閉的病房門,白天,他就是從這扇門走出去的。


  她當時就知道,她錯到無路回頭,他也不會再出現了。


  可是……


  她茫然的收回視線,落在喬星身上,她臉色像被冰凍過一般,僵僵的,連平日靈動飛揚的眼神也變的獃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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