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突然驚醒

  農秀珠輕輕地嗯了一聲, 朝陸金蓮靠近了一點, 母女兩個在一個被窩裡,在這深秋的季節,相互依偎取暖。


  「阿娘, 我害怕, 我什麼也不會做,也掙不了工分, 舅爹舅母肯定會嫌棄我,還有哥哥們, 就算他們把我們接回去, 肯定也會覺得我沒用。」


  陸金蓮輕輕地笑了一聲,這是她的小棉襖,誰說這孩子不好了,她分明很聰明很乖巧, 只是被她給寵壞了,等她帶她經歷一些事情,她肯定能成為一個更好的姑娘。


  「乖孩子, 有阿娘在, 你怕什麼, 就算你什麼都不會做,可是阿娘會教你,我怎麼捨得你受苦。」


  「阿娘最好, 我就只有阿娘了, 」


  「那你願意聽阿娘的話, 以後不要再調皮任性了嗎?」


  農秀珠安靜了兩秒,又應了一聲,乖乖巧巧地道:「我知道的,就是自己能做的事情要自己做,不該屬於自己的東西不要動,想要什麼就要自己去努力得到,不要想著不勞而獲……人生的路要自己走,我都記得,我以後不會讓阿娘難過的。」


  「很好,你記得,然後去做,阿娘會幫你的。」


  陸金蓮心裡得到了大大的安慰,只要這孩子把這些話都記在心裡,一時半會兒做不到沒關係,只要她去行動就好,她現在才十五歲,還有很大的改造空間。


  畢竟底子在這裡,她也沒想把農秀珠培養成什麼十全十美、人見人愛的姑娘,只是想讓她學會為人處世的道理,讓她學會一門技能,有生活下去的一技之長。希望她不要再像以前一樣好吃懶做,喜歡什麼只會強取豪奪,弄得人人厭惡。


  這是一個母親最簡單,最淳樸的願望。


  「我還是想問,以後我們真的要一直住在這裡了嗎?」


  「怎麼了?」


  「我覺得,不太自在。」


  農秀珠語氣中是滿滿的不安,她到底是個未經事的小姑娘。最近發生了太多的事情,現在又跟著她娘來到了外婆家,看樣子還要久住,心裡茫然是很正常的。


  「我們不會住太久的,以後我們會有自己的房子,想做什麼都由我們自己做主,阿娘還要和你一起努力地幹活,幫你準備嫁妝,找一個最好的丈夫。」不會讓你再受到一點傷害。


  「阿娘……」農秀珠有些羞澀,轉移了話題,「我們哪裡來的自己的房子啊?」


  「很快就有了,就蓋在這裡,你喜歡蓋成什麼樣,咱就蓋成什麼樣。」她都已經想好了,只要手裡有東西,不愁沒有人幫她蓋房子。


  「珠珠,你要相信我,要是沒有十足的準備,我不會帶你出來的。」


  「我知道了。」


  農秀珠聽著雖然開心,卻還是不太相信,蓋一個房子多難啊!她們這回出來除了一些衣服,就帶了點應得的糧食,其餘的都沒有,哪來的錢蓋房子。


  現在她隱隱有點後悔,就因為她的衝動,她娘帶著她離婚了,離開了自己原本的家。可是該離開的根本不是她們,而是農秀珍,那個才是破壞他們家庭關係的人,她根本不應該再繼續住在農家。


  她真的不懂她阿娘為什麼要離婚,她只是懶又不是傻,這樣回了娘家,別人肯定會覺得她們是被趕出來的,就算不管別人的看法如何,寄人籬下的滋味也肯定不會好受。


  要是還在她家裡,她的日子就不用說了,除了她阿娘也沒人管她,就算以後要幹活也肯定比在別人家幹活自在。


  她阿娘呢,有兒子有兒媳,讓他們幹啥他們就得幹啥,有可愛的阿梁,還管著家裡的大權。她阿爹雖然讓人不爽,可也不經常做什麼過分的事情,就算吵架也吵不過她阿娘,當家做主總比寄人籬下好。


  只是她們現在都出來了,太快回去也不好,她娘都是為了她才這樣的,她不能說她不對。要是以後日子好過了就好,要是難過了,她一定得回去跟農秀珍掰扯掰扯,該住在家裡的是她和她娘。


  農秀珠滿腹心思,不再說話,陸金蓮不知道她想的什麼,還以為她困了,就沒有再說話了。


  房間里靜默了一會兒,母女倆各自睡去。


  ……


  農秀珠被寵的無法無天,家裡有什麼好東西都讓著她,岑美玉帶進門的好東西又多,被農秀珠看上的都被她拿到了不少,在這期間更是無意間發現了岑美玉憑空消失再出現的秘密。


  這事也被岑美玉發現了,為了保住自己的秘密,岑美玉利用她貪婪這一點,在她搶去的東西里下了大量精神類的藥物,吃了不少葯的她很快就瘋了,變成了人人厭惡的神經病。


  瘋了之後,陸金蓮也不能天天看著她,有一天她晃出了門,消失了一整天,找回來的時候已經被凌|辱|了,自己捧在手心裡的寶貝被這樣,陸金蓮都快跟著瘋了。


  無論是瘋了傻了,還是失去清白被別人看不起了,她都願意養著女兒,她只是生怕家裡又來一個孽種,當時就讓農秀珠吃了葯。


  可是命運就是那麼無情,可農秀珠還是懷上了孩子。農秀珠瘋傻了之後吃的更多,那時候身材本來就胖。陸金蓮那段時間天天想著查出禍害她女兒的兇手,忙著懷疑對付岑美玉,雖然天天陪著女兒,卻沒有及時發現。


  等到她發現的時候,農秀珠的孩子已經三個多月了,她當機立斷要打掉這個不應該存在的孩子,讓農秀珠吃了葯,可孩子太大流不掉,她只能帶去引產,可是農秀珠喊著害怕,喊著疼,喊著要孩子,她突然就懵了。


  想著農秀珠嫁人怕是難了,她也護不了她一輩子,那三個哥哥又靠不住,要是把這孩子生下來,養大了怎麼也能給她一口吃的,給她養老送終,於是這孩子就被留了下來。


  陸金蓮看著農秀珠肚子越來越大,心裡卻越來越痛苦,這什麼破主意,根本就不是人能做出來的決定,她悔不當初,但是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這種後悔在農秀珠死去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十月懷胎之後農秀珠生下來孩子,卻是個死胎,瘋傻了兩年的時候她在這個時候卻突然清醒了過來,看到自己不堪的模樣,她第二天趁陸金蓮不在的時候抱著那個死胎跳進了河裡,失去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陸金蓮失去了精心養護才長大成人,卻被害至此的女兒,她大病了好久。等大女兒農秀蘭也難產而死之後,她終於發現了糖果的問題,她變得越來越瘋狂,拿著那些糖果去醫院鑒定,卻得到了糖果沒問題的說法。


  就算沒有證據,她也知道是岑美玉做的。因為農秀珠那時候把岑美玉的不尋常告訴了她,她找了很厲害的道公都看不出來她是什麼來。後來農秀珠就瘋了,她把這件事說了出來,可是沒人會聽一個瘋子的話,還有一個針對媳婦的婆婆的話。


  陸金蓮致力於尋找證據,可是岑美玉再也沒有讓她鑽了空子,她沒有鐵證,不管是誰,都認為陸金蓮在無理取鬧,說她和農秀珠一樣,被刺激得瘋了,家裡家外再也沒有一個人願意相信她的話。


  從那以後,她就差不多真的瘋了,她瘋狂地針對岑美玉。


  可是人家是誰啊,人家是女主,一切陰謀詭計都會自動反彈,於是她每一次都自食苦果,家裡的所有人都和她離心了,她變成了惡毒又瘋魔的人。


  最後斗極品親戚的副本結束,發家致富的副本開啟,岑美玉拍拍屁股,帶著她的兒子離開這個地方。


  只留她一個人守著一個破爛的房子,一身病痛孤獨終老。


  ……


  黑夜中,陸金蓮突然驚醒,喘了好久的粗氣,才發現自己已經流了一身的汗。


  她剛才做夢了,在夢裡,她把她經歷過的痛苦又經歷了一遍。


  她緊緊攥著雙手,想到這幾天自己荒唐的念頭,狠狠地拍了自己兩巴掌。


  明明她那麼恨岑美玉,那麼想報仇,想把那個女人弄死,前些天她怎麼會突然有那麼仁慈的想法,還想讓岑美玉離開這個地方,讓她簡單地落魄。


  世界的主角又怎麼樣,立場不同又怎麼樣,兩方都有錯又怎麼樣,女主為了保護自己毫不手軟,害了她和兩個女兒的一生。


  這輩子她都重生回來了,就是要給她報仇的機會,這輩子她要把這個破主角給弄下來,結局不說萬劫不復,也要和她女兒一樣慘,一報還一報而已。


  還有那個禍害了她閨女的人渣,現在他還沒有回來,等他到了這個村子,她就把他弄死。


  傷害過他們的人,一個都不能放過,如果還現在沒有發生的事情會讓別人覺得冤枉,那麼就下一世再來吧,到時候誰是主角也說不定了。


  身負報仇重擔,明明是血海深仇,竟然還有點到為止的想法,難道還有什麼莫名其妙的東西在影響著她?

  可她不是大反派惡毒婆婆嗎?應該滿心都是對付女主,重生回來唯一的想法就是趕緊復仇虐渣才對,不可能會放過女主。


  這種不受控制的東西讓她覺得很不安。


  「阿娘,怎麼了?」


  聽到了動靜的農秀珠迷迷糊糊問出口,陸金蓮聽見女兒的聲音,滿心的怨恨和憤懣頓時散了一大半。


  「沒怎麼,我做了個夢,繼續睡吧!」


  「嗯!」


  農秀珠翻了個身繼續睡了,陸金蓮摸黑找了件乾的衣服換上,然後再躺下。


  無論有沒有什麼影響她的力量,報仇不能被忽視。可她很清楚,靠山山會倒,靠人人會跑。十二年的時間最多是讓她增長了見識,她還是原來那個人,腦子還是原來那個腦子,並沒有變得聰明。


  想要報仇,就要做好萬全的準備,絕對不能打沒有準備的仗,免得落得上輩子那樣的下場。


  遠離那個是非之地,不應該是寬容或者退縮,而是在更好報仇的同時,過好自己的日子。


  她想了好久好久,然後閉上眼睛,繼續睡覺,接下來的日子她可閑不下來了。


  ……


  第二天一早兩人起來吃了點早飯,陸金蓮就帶農秀珠去原溪村,到了村口讓她自己去找農秀蘭,她要去做別的事情。


  送走農秀珠,陸金蓮轉身走了幾步,就看見了十幾個她這個年紀的女人,還都是熟臉,其中有一個就是她的妯娌陳百香。


  「哎,阿嬸,你怎麼在這?」陳百香很熱情地跟陸金蓮打了招呼。


  「我回娘家,你們這是上山砍柴火?」這是很明顯的,她們人人都拄著柴擔,挎著柴刀。


  這裡冬天雖然不下雪,可是濕冷濕冷的,火塘里不冒火星子根本過不去,茂密的山林每到這個時候都要被砍伐,不過基本上都是砍灌木,恢復得極快,根本不會造成影響。


  「對,你要是得空就跟我們一起唄!」


  「你們先忙,我最近事情多。」陸金蓮笑了一下,也不拒絕。


  他們昨天很早就出發了,村裡人問都說是回娘家,農老住和農老圖家不是親兄弟,不是特別親近,這事也沒來得及說,所以陳百香不知道他們已經離婚了。現在有十多個人,陸金蓮也沒想解釋,雖然別人總要知道,但她不想賣慘,也不想親自解釋。


  砍柴的人都要去山裡,陸金蓮還要跟這些平時一起幹活的夥伴們走一段路。


  農家族裡的一個叫劉淑芬的婦女湊到了陸金蓮身邊,她和陸金蓮的關係還不錯,很關心地問道:「昨天不是剛去了你家嗎?一大早天還沒亮,我看見你家幾個孩子都去了,是不是有什麼大事啊,現在還沒好?」


  陸金蓮正想著怎麼解釋,另外一個婦女又說:「是啊,前天我沒抓豬草,昨天早上從地里回來就看見你們一家人都去了,我叫了你們都沒聽見。」


  這明顯就是有事的節奏,大家都看著陸金蓮等她解釋呢,她很無所謂的道:「事兒是有,不過不是什麼大事,就是家裡房子太老了,要翻修一下,幾個孩子去幫了一天,我很久不回去,想在家裡多住幾天。」


  「原來是這樣啊!」


  她們都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劉淑芬又是埋怨又是羨慕:「你倒是好啊,還能在娘家多住幾天,我上次回娘家都不知道是多久之前了,一天都不讓我待全了。」


  「你哪能跟她一樣,她家她做主,我們能做個什麼主啊?」陳百香也是羨慕,她是真的嫉妒陸金蓮了,不管是她婆婆在還是不在,農老圖家裡大事小事都是她做主。


  「你說你日子多好過啊,你家男人體貼,孩子又聽話又出息。」


  「小心我告訴我阿哥你嫌棄他啊!」陸金蓮笑意盈盈地道,其實那人的生活算是很好的了,跟她這種外甜內苦的好得多。


  旁邊的人鬨笑過後,紛紛埋怨自己家的人,什麼大事小事都扯了一堆,個個都是訴苦的。


  陸金蓮配合著笑了兩聲,臉上的笑容就漸漸淡了,她們的生活也許不如意,但都沒有她的日子難過。她以前是要強的,就是不如意也很少會說出來,只會偶爾說點不疼不癢的小毛病。


  別看她們現在說自己過的多不好,這事有真有假,等過幾天她們知道她離婚的消息,一大半都是要看她笑話的,畢竟這裡也沒有誰是她真正的朋友。


  各種消息傳得太快,除了八卦沒有別的娛樂生活,這就意味著這些婦女沒有幾個是真正關係好的。她們很可能今天在這個場子說別人的閑話,明天在別的場子和別人說她們的閑話,甚至隨意猜想、傳播一些不著邊際的東西,她也曾經是這種人中的其中一個。


  現在她倒是不想這樣了,也沒有那份虛榮心,可也不想被人看扁了。所以她要在別人看她的笑話,傳她的閑話前,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了,繼續讓她們羨慕嫉妒,這也是她小小的虛榮心,真要說起來其實也能算是平常心,凡人都有的。


  這裡基本上沒有人離婚,就是因為離婚的代價太大了,陸金蓮不是第一個人,卻也是極少數中的一個。


  一個女人要是離婚了,沒有房子,沒有糧食,獨居安全沒有保障,這些就代表著她們沒有自己當家的能力。回到娘家被嫌棄,重新嫁人十有八九也過不好,丈夫不一定向著自己,孩子也不是自己生的,還不如在原來的家庭,苦苦地維持著搖搖欲墜的日子。


  她們不像是後世的女人,後世的女性有見識,有知識,只要努力,養活自己不成問題,這是女人的悲哀,更是時代的悲哀。


  曾經她也是裡面的一員,現在她走出來了,難免有不同的想法,但是她只能改變自己,改變不了所有人。


  ……


  陸金蓮知道這個年代很多地方可以通過倒買倒賣發家致富,可是她沒有做過生意,也不知道該怎麼做,自己又沒有太聰明的腦子,所以這條路她不準備走。當然,在這個比較原始的社會結構里,這路也基本上走不通,不然岑美玉不會因為倒買倒賣無門而走投無路。


  他們這裡做生意是不限制的,每半個月還有鄉里舉辦的集市讓人們自由買賣,只是賣東西的少,買東西的也不多。畢竟柴、米、油都可以自己生產,鹽就在供銷社買,衣服鞋子這些也都是自己把原材料種好、收回來紡成布自己做,大家手裡也沒什麼錢,即使需要別的東西,大多也能以物易物。


  在後面的三十年裡,他們這裡基本上也還能自給自足,就算是有外來物品也沒有人去買,因為這裡的人都很窮。改|革|開放的春風刮不到這個偏僻的角落裡,即使到了千禧年,這裡還是沒有電,沒有自來水,更別說什麼科技產物。


  就算有資本,想要賺大錢,就只能走出這個偏遠的地區,至少要往省外走。陸金蓮當然想賺錢,但是等到能賺錢的時候她也快老了,基本上是沒有什麼指望,她暫時只想報仇、養好自己的孩子,還不知道自己要做別的什麼事情。


  四個小時后,陸金蓮走到了縣城。


  他們來縣城基本上買不到什麼好東西,沒有必要不會來,要是來了就都是翻山越嶺走著來的。她以前來過兩次,天蒙蒙亮就出發也要到了正午才到,可是現在她的身體素質非常好,四個小時也就到了。


  現在的公路已經造到了離原溪村不遠的地方,等修到縣城不知道要多久。上輩子通汽車的時候她已經四十六歲了,還要三年就有汽車路過這裡,雖然她從來沒有坐過,可是她後來見的非常多。


  後世有句話叫做要想富先修路,也許她能在這裡下文章也說不定。當然,現在她的主要任務是請人蓋好自己的房子,然後搬進去。


  別看這只是一句話,蓋一座房子可不是簡單的事情。


  在進縣城之前,陸金蓮找了棵樹,吃了好大一堆東西,吃飽瞭然后才進城。她昨天分了九十五塊錢,那已經是農家家產的五分之一了,要是讓她到縣城去,估計不夠她吃幾頓的,錢本來就少,物資則多得是,不能浪費了。


  陸金蓮只來過兩次,來的每一次都在城裡迷路了,這裡對於整個原溪村的人來說是一個大城市,除了有工作的人,就是三十年後,也沒有人有能力從村裡搬到城裡住。


  但是她在異世界走遍了全國上下大江南北,現在走在縣裡的街頭,突然發現這裡根本就沒幾條街,從街頭就能看到街尾,小縣城還是小縣城,只是以前的她見識太短淺。


  在自由市場逛了兩圈之後,陸金蓮就搖頭走了,這裡賣的都是農村人自己產的東西,大米蔬菜之類的,別的東西還是得去供銷社買。她又進去逛了一圈,發現以她目前的眼光來說,這裡沒什麼好東西,雖然有好東西她也買不起。


  沒有什麼目的的陸金蓮準備回家了,待會兒還有四個小時的山路要走,她孤身一人,不想天黑之後在別的村寨借宿。


  「蓮孃?」


  走到城門口的陸金蓮聽見熟悉的聲音,一回頭就看見了章應俞。他背著一個背簍,穿了一件藍色的對襟上衣和黑色的普通褲子,面料都舊了,被洗的發白,雖然穿著寒酸,背脊卻依舊挺直。


  陸金蓮很意外在這裡看見他,好像他們這幾天已經見了三次了,現在竟然來縣城都能遇上,這比他們以前一年見的都多。


  「是我,俞叔來城裡做什麼,也要回去了嗎?」


  「我呀,我來醫院賣點藥材,一起走吧!」章應俞也表現得很自然,但心裡還是少不了別的的感覺。


  「好。」


  陸金蓮也沒說不行,雖然他們關係特殊了點,但既然都碰到一起了,路就這麼一條,各走各的也不是那麼回事,更顯得欲蓋彌彰了。


  「你一個人?」


  「是啊,其實一個人也還好了,青天白日的。」


  聽她這麼說,章應俞的眉頭輕輕皺起,這是個問題,「你怎麼一個人來城裡了,山路可不好走。」


  「我來買點東西,帶了柴刀的。」


  「那就好。」


  現在基本上沒有壞人,但是山高路遠的誰也說不定,無論男女,出遠門必備的東西就是鐮刀、柴刀,都是為了防身,不會有人管。


  說了幾句話,兩人就各自沉默著一起上路了。


  他們曾經是對方的初戀情人,也是唯一的愛人,曾經對著月亮談心說愛,互許終生。


  但是陸家欠了農家,農家不願意放了這門婚事,成年後陸金蓮只能遵守約定嫁了過去,兩年後章應俞也成家了。


  陸金蓮在農家過得不好,但是從來不往外說,表面上還是可以的。各自結婚後兩人都沒有過聯繫,她對這人也再沒有別的了解,只知道他只有一個孩子,妻子死了好幾年,一直沒有再婚。


  這種事情在這片地區只算是平常,現在已經過了二十多年,要說還有感情肯定是算不上,但要說一點遺憾的感覺都沒有,那肯定也是假的。


  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只能埋在心裡,在各自有家庭的時候絕對不會影響,而且只會在見面的時候才會表現出一點點,見過面之後就忘了,畢竟生活這麼累,誰也沒有那個閑工夫去糾結。


  兩人一起走路,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尷尬,卻誰都無力化解。


  從大路走上小路之後,章應俞看著陸金蓮裝得滿滿的背簍,終於忍不住說話了。


  「我的背簍是空的,我們換著背吧!」


  「啊?不用了,東西不重,我背著一點都不累。」


  陸金蓮背了一堆家裡需要的東西,雖然多卻不太重,她不可能不用那些東西,卻也不能弄回去太多,誰都不是傻子。所以她回去的時候就格外謹慎了,寧願多花費一點力氣自己背回去,也不想被別人懷疑那麼一點點。


  章應俞愣了一下,還是把自己的背簍拿下來了,「來給我背吧,快到了再換回去。」


  他也不說太多話,但是態度很堅決。不說是陸金蓮了,就是個同村的人,他也不能背著一個空背簍,看著一個女人背著滿背簍的東西走幾個小時,哪裡有那麼多說閑話的人。


  陸金蓮嘴上說不願意,還是把背簍換過去了,他一直都是這樣的,不,稍微有點教養的男人都是這樣的。


  章應俞背上去還顛了兩下,這三十斤左右的東西確實不算重,可是背著走幾十里的山路還是很累。也不知道她到底買了寫什麼東西,竟然一個人出門,明明農家有好幾個大老爺們,現在也不是農忙的時候。


  話匣子已經打開,氣氛也不是那麼尷尬了,章應俞直接問她:「你怎麼一個人來了,不找個伴一起?」


  「我其實沒什麼大事,自己一個人來也沒什麼。」她們自己走路也不怕什麼的,族裡的婦女都是一把柴刀走天下。


  「還是小心一點,我們走的是山路,誰知道山裡有什麼,小心一點總是沒錯。」


  陸金蓮無奈,只能笑應下了,然後轉移話題:「知道了,你來賣藥材,賣給誰啊?」


  「賣給縣裡的醫院,他們也收草藥。」


  「價格怎麼樣?」


  「還可以……」


  章應俞細細地說起了草藥的價格,陸金蓮仔細聽著。


  寨子周圍山林很多,裡面有很多能用的藥材。栗樹寨以前有個厲害的中醫,他們寨子基本上人人都認識點草藥,包括陸金蓮。這年頭沒有幾個人生大病,普通的病,他們都能用草藥、偏方治好。


  雖然現在不一樣了,上級要求很多東西都統一化,每個村子現在都安排了赤腳醫生,但他們生病還是喜歡自己上山采草藥去治,至少不用花錢,村裡的衛生院里其實沒多少人,但形式還是要做。


  農顯安作為一個赤腳醫生,受歡迎的大部分原因不是因為他有什麼厲害的醫術,只是因為他能掙整年的滿工分,還有他的外形條件。等以後岑美玉拉著他上了醫科大學,醫術的魅力才能顯現出來。


  城裡人則不一樣,他們生病都去醫院,這裡地處偏遠,關葯的種類和數量都非常少,很多人又信任草藥。這裡又沒有草藥的種植地,就只能靠著農民從山裡採藥,然後拿去醫院賣掉,掙一點點錢,這也是一條正道。


  當然了,草藥要成功賣掉,那要求也不少,採藥的活半調子也做不成,所以也沒多少人去做,大家都喜歡踏踏實實地種地拿工分。


  章應俞有一定的醫藥知識,作為農民也參加種地,不硬性要求的時候他就去採藥賣錢。別人不知道他能掙多少,陸金蓮也不知道,但是她知道,他會死在採藥的路上,就在今年冬天。


  無論他是誰,她都不想他死。無論能不能改變別人的命運,她都想試一試。


  ……


  農秀蘭家,農秀珠和農秀蘭坐在家裡,有一點沒一點地掰著手中的東西,眼睛時不時地往外看,或者扭扭身子。


  農秀蘭實在是看不下去她這副坐立不安的樣子,搞得她自己都有點心慌,忍不住出聲道:「要是實在想去,你就去看看,憋著多難受!」


  「我才不要去。」農秀珠很硬氣地否定了這個提議。


  「別嘴硬了,這才一天你就受不了,以後你怎麼跟阿娘過啊,阿娘現在孤零零一個人,就你還能陪在她身邊了,可別讓她傷心。」


  「我知道,所以我才這麼糾結的。」


  農秀蘭點點頭,她妹妹現在看著倒是比以前好了點,她娘說的那些話不是沒有用處的。就是她娘太可憐了,她娘這個人別管看著脾氣壞、嘴毒,其實就是個心軟能忍的,連被下藥、被逼養農秀珍的事情都能默默地忍受了這麼多年,這回離婚肯定是下了很大決心。


  所以她要帶走農秀珠的事情就沒有人說不對了,要是她現在懷孕的月份沒那麼大,家裡離得開她,她都想跟著她娘去住。好歹是在這邊過了半輩子,她娘的兒子、孫子甚至是女兒也都在這裡,要是沒有個能說話的人陪在身邊,那還不得把人逼瘋了。


  「對了,阿娘什麼時候來接你?」


  農秀珠搖頭:「不知道,阿娘說她要是不來就叫我住你這,她要跟別人商量蓋房子的事情,我們不能一直住在舅爹家裡。」


  農秀蘭皺眉,「蓋房子啊,這可不是件小事,弟弟們都說蓋了房子就要把娘接回來,以後肯定不常住,還是不蓋了吧!」


  說到底她娘還有三個兒子,不可能誰也不給她養老啊,現在蓋房子以後也住不著。


  「我也這樣說,不過,阿娘說了,蓋了房子以後我倆自己住,不跟哥哥們住。」


  「跟你,你不嫁人?哪能倆人自己住,白養他們那麼大了?」農秀蘭很是不解,現在倒是沒關係,以後妹妹嫁人了,她娘也老了,肯定得讓兒子養老,最不濟她養也行啊。


  「阿娘說了,以後給我找上門姑爺,不讓我嫁出去。」農秀珠說著話是又高興又擔憂,這未來的日子她總是看不到,她娘講明白了她也不懂。


  「唉,我一定要找阿娘好好說清楚,這日子不能過得不明不白的。」


  「那是肯定的。」


  說著話,農秀珠又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從門外看過去依稀能看見她原來的家,不知道那兒現在怎麼樣了,可也只是想著而已,那已經不是她家了。


  天快黑的時候,陸金蓮終於到了村裡,她來農秀蘭家接小女兒,小姑娘獨自走路可沒她這個年紀的婦女安全。


  她本來想接了農秀珠就回去,畢竟她們的口糧已經全部帶回陸家了,可農秀蘭在這個時候怎麼可能把人放走,就留下來一起吃飯,順便說說話。


  母女三人獨處時,陸金蓮回答了她們的疑惑。


  她的打算真的就是另起一座房子,然後母女倆好好過日子,等年紀到了就幫農秀珠找個上門女婿,在這期間順便報仇虐渣發家致富,挽回一些讓她遺憾的事情。這種生活簡單美好,事實上卻並不那麼容易做到,不然大家的日子也不會得過且過了。


  當然,在把小女兒嫁出去之前,她要把農顯安和岑美玉拆散了,岑美玉欠了她兩條命,這仇她一定要報回來。農顯安到底是她兒子,只要他不攔著她報仇,她會一直把他當兒子。


  這種計劃,就只能她一個人來籌謀,兒女們只要過好自己的生活就行。


  誰都不能阻止她的計劃,什麼命定的東西,通通都給她去死。


  ……


  陸金蓮去找生產大隊的書記改糧食關係、批建房基地,肯定就無法避免地說了她和農老圖離婚的事情,這本來也不是有必要隱瞞的事,於是這爆炸性的新聞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村子。


  因為陸金蓮有心點火,這事也迅速傳到了農小荷所在的寨子里,她怎麼能讓罪魁禍首安心過自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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