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第 101 章

  「我師傅幫我在廣東那邊找了份司機的工作, 我想去試試,可咱爹不肯。」張向民吭哧半天才開口解釋。


  張大隊長磕著煙袋鍋子,瞪了他一眼, 沒好氣地道, 「你跑廣東去, 家不要了?孩子也不要了?」


  張向民撓頭解釋, 「我師傅說我媳婦也可以找一份工作,那邊廠子特別多, 工資不低呢。比我們這邊多很多。」


  張向陽來了興緻, 「工資能有多少?」


  張向民憨厚的臉上全是笑容,「我當司機, 正式工能有60一個月,我媳婦當個普通工人, 一個月也能有40,比我在郵局掙得還多, 而且我聽說幹得好, 還能漲工資。」


  張向陽還沒開口說話,張大隊長首先嗤笑起來, 「聽聽,你咋這麼會做夢呢?還一個月給你60塊錢?你咋不上天了呢。那些都是私人開的廠子,都是剝削我們農民的資本家, 給你一塊錢恨不得讓你干十塊錢的活?怎麼可能會比國家給的還要多?我看你那師傅也不是好東西, 以前看他老實巴交, 還以為他是好人, 誰成想他這麼不靠譜。」


  張向陽越聽越心塞,他開了廠子,他也成剝削農民的資本家了?

  張向陽輕咳一聲,從自己挎包里掏出一個存摺擺到桌子上,打開最新的那一頁,豎著擺到張大隊長面前,「爹,您瞧好了,這是我和我媳婦存的錢,全是做生意賺的……」


  他還沒說完,張大隊長就把存摺揮開,狠狠瞪了他一眼,「你還有臉跟我說這事,你那是冒著生命危險去投機倒把的,跟你大哥現在的鐵飯碗能比嗎?」


  張向陽撇了撇嘴,「什麼鐵飯碗?一個月也才三十多塊錢,我在深圳開的那個廠子,普通工人也有四五十,我大哥還是司機,有駕駛執照的,拿六十都算少的了。」


  張向民雙眼亮晶晶地看著他弟,張大隊長也把方向轉到小兒子這邊了,「你那廠子給工人來這麼高的工資,你出的那些錢什麼時候才能回本啊?」


  剛剛還是奸商,現在又擔心他虧本了?這是雙標吧啊。張向陽笑著道,「今年只開了半年,轉了兩萬多,我和馬大順分完后,我分了一萬多。」


  張大隊長用懷疑的眼神打量著他,似乎在看他是不是在說大話。


  張母卻是半點懷疑也沒有,一拍大腿,咧嘴大笑,「哎呦,我們小三子就是能耐,居然成了萬元戶了。我們家居然成生產隊的首富了。」


  「好了!你個敗家娘們,你嚷嚷什麼!成了富農,你高興什麼,也不怕被人家舉報!」張大隊長騰地從凳子上跳起來,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狠狠地瞪了一眼張母。


  張母不高興地癟嘴,很是不滿。


  張向陽忙站起來拉架,「爹,娘,你們別吵了,以後誰有錢誰能耐,不是看政治成份的時候了。我聽說咱們生產對的那些壞分子都已經平反了,這就是信號。」


  張大隊長一屁股坐回凳子上,從兜里掏出一包火柴,劃了一根重新點燃煙袋鍋子。


  他吸了很久,煙霧繚繞,絲絲縷縷從煙桿飄出去,張向陽不喜歡抽煙,乍然間聞到這麼濃烈的味道,嗆得他一個勁兒打噴嚏,眼睛也起了一層薄薄的霧。他眨了眨眼睛,把淚珠眨掉,輕輕伸手抹掉。


  他的異樣,張大隊長也發覺了,他吐了一口煙霧,斜睨了他一眼,「看來上學之後,你也把煙給戒了。」


  張向陽怔了怔,隨即從善如流地說,「學校里不讓學生抽煙,我不得不戒啊。」


  張大隊長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才看向張向陽,「深圳真的這麼好?」


  「好著呢。要不是我那廠子買不起卡車,我都想讓我大哥去幫忙呢。」張向陽猛點頭。


  「那你大嫂去你那廠子里沒問題吧?」張大隊長猶不死心。


  張向民忙道,「爹,幹啥非得要去三弟那廠子啊,他是在深圳,我是去汕頭,不是一個地兒。不方便。」


  張大隊長瞪了他一眼,「我還不是為了你。你們去廣東那麼遠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語言又不通,雖然你弟那廠子,他也不常在,可有我們老家的人在啊,你們要是有啥事,也能讓人家幫幫忙。你光看那錢了,你就不考慮別的?」


  張向民被訓得臉色漲紅,好似下一秒就能生煙。


  張大隊長重重嘆了口氣,「你們都大了,也都當了父母,一心只想掙錢養家,卻忘了自己的安全。我是你們的父親,我不得提點你們嘛。一個個的翅膀都硬了,我說啥話都嫌煩,算了,我就隨你們的意,什麼都不管吧,你們把孩子撩在家裡,去外面闖吧!」


  張向民被訓得已經無地自容了,他不善言辭,等張大隊長說完,他才尷尬地撓頭說,「爹,我聽你的,讓孩子他娘去三弟的廠子里。」


  張向陽提醒他,「兩地分居真的好嗎?」他大哥這麼老實的一個人,要是沒有大嫂跟在身邊,說不定還真有可能會被人給欺負,尤其是司機,這一行最容易被碰瓷。


  張向陽的想法,其他人自然是不知道的,偏偏他話里的意思無端給人一種曖昧的感覺,張向民臉燒得厲害,舔了舔有點乾澀的嘴巴,乾巴巴地道,「老夫老妻的,又不是見不上面,有啥好不好的。」


  張向陽眨了眨眼,剛想說他不是這個意思,卻聽張大隊長道,「你以為你大哥像你一樣,滿肚子的花花腸子啊。」


  張向陽無端被罵,很是委屈,忙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擔心我大哥。外面騙子很多。讓人防不勝防。」


  張大隊長又有點打退堂鼓了,自家大兒子這麼蠢的一個人,會不會被人騙啊?


  張向陽見他爹的臉色又變了,忙道,「如果有事找公安,國家肯定會為我們做主的,大哥,爹,你們不用擔心。」


  張大隊長沉吟片刻,還是道,「要不還是讓你大嫂跟著一起去汕頭吧,你說的對,你大哥得有人看著。」


  張向民有點尷尬。只能尷尬地看著親爹和三弟。


  張向陽見事情已經說開,立刻把自己帶過來的東西拿給他們看,「這是我從深圳特地買給你們的,看看喜不喜歡?」


  張母摸著這柔軟的毛巾,「怎麼買這麼多啊?花了不少錢吧?」


  一摞摞的塑料盆和十來條毛巾。


  張大隊長和張向民都看向這塑料盆。


  張向民咧嘴笑,「這種盆,我在省城的百貨大樓看到過,價格不貴,但是得要票才行。」


  張大隊長摸著這盆十分稀罕,「這麼大老遠拿這麼多盆,你虎不虎啊?」


  「我跟廠家批發的,用火車運到北京,我想著家裡用不起搪瓷盆,所以就帶了一摞回來。你們用完了,我下回再給你們拿。不值錢。」張向陽財大氣粗地道。


  張母笑得合不攏嘴,「還是我們小三知道心疼我們,有好東西知道拿回家裡。」


  這話意有所指,在座的各位都聽出來了。張向民不好說什麼,畢竟他還沒掙到錢,現在說大話有點為時過早。


  張大隊長不想惹老婆子不高興,畢竟老大兩口子要是去汕頭,家裡的兩個孫子還是要由老婆子來照顧。


  張向陽挽著張母的胳膊笑著道,「娘,您說這幹什麼,又不值幾個錢,說出來好像做了啥了不得的事情似的。」


  張母氣的拍了下兒子的肩膀,這孩子傻不傻啊,哈哈真拿老大當親哥哥看了。她氣的瞪了他一眼,把塑料盆往自己屋裡搬,「這是我兒子給我買的,旁人不許用。」


  說著也不管別人怎麼看,直接把門給關上。


  張向陽尷尬症都要犯了,怎麼會有這麼奇葩的人啊。


  張大隊長沒說話,依舊抽著煙袋鍋子。


  張向民走過來拍拍張向陽的肩膀,「三弟,沒事,咱娘心裡不痛快,我知道。」


  張向陽略微一思索也就明白他話里的意思了。說實話要是他,他可能不放心把孩子交給繼母來帶。雖然有張大隊長看著,可張母的冷言嘲諷或許對孩子也會造成很大的傷害。


  張向陽回到家的時候,楊素蘭還在幫著家裡打掃衛生。


  他有點尷尬,又有點無措,直到對方走時,他才把自己的想法說給媳婦聽。


  何方芝挺喜歡原身這個表姐,還有那兩個聰明可愛的孩子。她和張向陽是同一個心思,她仔細琢磨,便道,「我看你娘這人除了錢,別的什麼都收買不了。」


  張向陽親自去求張母善待大哥家的孩子只會適得其反。


  「看來只能這個法子了。你拿些錢給大嫂,讓她開口,我看咱娘似乎挺怕大嫂的。」張向陽也同意這個法子。


  「表姐不會要的,剛剛我把從北京買的衣服拿給她,我好說歹說,她只肯收一件。」何方芝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大嫂不喜歡欠別人,我看你提醒她一下吧。她應該會聽你的。」張向陽默默嘆了口氣。


  何方芝答應了。第二天就跟楊素蘭說起這事。她也說會給張母一筆錢讓她好好照顧紅根和紅進。


  張向民決定要去汕頭,他的工作就空出來了,許多人從張母那邊聽到這事,都拿著錢上門。


  這工作最終落到張向陽的表哥,也就是張草花的兒子。因為這事,對方還得了門很不錯的親事。當然這都是后話了。


  張向陽在家裡帶了一個星期,除了過年這幾天,他留在家裡幫忙,其他時間都是去彭家木那裡玩。


  對方聽說他和馬大順掙了不少錢,心裡很高興,還有點蠢蠢欲動的意思。


  張向陽想把他忽悠到深圳幫他管理化妝品廠,所以使出渾身解數來忽悠。


  甚至他還讓媳婦專門做了一桌菜請彭家木過來吃。


  彭家木見他一桌子幾乎全是肉菜,他狂咽唾沫,「陽子,看來你是真的發了,以前你就是再裝門面也沒這麼奢侈過,我算是體會到了。」


  張向陽摟著他把他按到凳子上,給他斟了一杯水,「看看,還是茅台的。」


  「你給我喝這麼好的酒,還整了這麼一桌,你是不是又在琢磨什麼壞主意呢?」彭家木也不是笨人,這擺明了就是鴻門宴啊。


  彭家木當下酒杯,拿眼瞅著張向陽,非要他先說出意圖。


  張向陽拍著他的胸口,「真是什麼事都瞞不住你。」他沉吟了片刻,「你還記得我媳婦做的那個清涼膏嗎?」


  清涼膏?彭家木當然記得,「你們去北京上學了,那些司機還找過我呢,可惜我沒貨,沒法給他們,怎麼了?」


  聽到這話,張向陽心裡多了點自信,「是這樣的,我想在深圳開家化妝品的廠子,我請你管理,給你兩成股份,不需要你出一分錢,你看怎麼樣?」


  彭家木和馬大順不一樣,他是個妻管嚴,她媳婦是個謹慎小心的人,恐怕不會冒風險讓他把家底掏出來建廠,但如果是不花一分錢,說不定對方會心動。


  果然,彭家木聽到他的話心動了,他擰著眉頭思索半天,才道,「可我沒有管過廠子啊。我擔心幹不了。」


  「沒事兒,如果你有困難可以找馬大順,他現在已經是廠長了,有了經驗。你和他又是熟人,他肯定不會不告訴你的。」張向陽立刻打消他的疑慮。


  彭家木怔愣了半天,才道,「那你為什麼不直接讓他幫你管理廠子呢?」


  張向陽沉默了。之前他確實有這個打算。可因為發生會計那件事,張向陽改了主意。馬大順有一定的能力,可他也有自己的短板,他的能力擺在那裡,只能管理一個廠子,再多一個,恐怕他會崩潰。


  「有好事,我當然第一個想到你了,咱倆的關係多鐵呀。再說大順忙著呢。我不好再把事情推給他。」張向陽含糊地說道。


  彭家木見他沒有說實話,想來他也認為馬大順不適合管理兩個廠子,便也沒有再逼他,「行,這事我會去好好想想,明天過來給你答覆。」


  張向陽點頭,「我也不急,我那地方剛租下來。等到了春天,天氣好了再蓋房子。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親自去深圳看看,那邊的發現是真的大。這麼好的機會,你別錯過了。」


  他邊說邊給彭家木夾菜。


  彭家木想了想,覺得他說的很對,深圳到底好不好,得自己親自去看過才知道。也許他也能像他們一樣當個萬元戶呢。也好過天天騎車吹冷風,把自己凍成冰棍一樣。


  彭家木打定主意,便跟張向陽撂了話,「只要深圳真如你說的那麼好,你這廠子,我替你管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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