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 45 章

  第二日一大早, 天氣晴朗,陽光明媚,涼風徐徐, 是個難得的好天。


  張向陽和彭家木的心情卻是非常糟糕。一路上, 兩人都沒有開口講話。


  兩人直奔縣城, 找到廢品回收站的時候, 卻發現換了個人。


  這是個年紀稍大的男人,穿著非常樸素, 彭家木湊過去打聽, 「請問馬大順人呢?」


  男人掃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凌厲, 粗著嗓子質問,「你找他幹什麼?」


  彭家木被他陡然間變臉嚇了一跳, 「我……」


  張向陽拽了下彭家木的胳膊,上前一步, 恨得咬牙切齒道, 「馬大順欠我們哥倆錢,我倆找他算賬來了。」


  男人緊繃的麵皮倒是鬆快了些, 只是隨後卻又斜眼看著他們,不懷好意思地哼了一聲,「我說你們呀, 甭找他了, 他被革委會抓走了。」


  彭家木瞪大眼睛, 「什麼時候?」


  張向陽在旁邊補充一句, 「我們的錢還能要回來嗎?」


  男人撇了撇嘴,「就在一個星期以前,他就被抓進革委會,你們還想要錢?別做夢了。進了那種地方,就別想著出來了!我看他這回,十有八|九人頭落地。」


  「他犯了什麼罪要被砍頭?」彭家木嚇得聲音有些發抖。


  男人斜睨了兩人一眼,「他在工作時間,居然利用職務之遍收銀元。咱們縣城明明有銀行,他卻在這裡私設一個。這不是撬國家牆角嗎?不抓他抓誰!」


  兩人還想再問,那男人卻有些不耐煩了,像趕蒼蠅似的趕他們走,「快點走吧。這種人說多了都晦氣。」


  張向陽和彭家木只能出來。


  兩人拐進一條小巷子里,彭家木從口袋裡掏出一封信,上面是有落款時間的,「這封信是他被抓之後寫的呀。」


  張向陽眉峰一擰,「你說他該不會因為自己被抓,以為是我告發的,所以也寫一封告發信抓我吧?」


  彭家木呆了一瞬,竟覺得他這想法很有道理,「那咱們怎麼辦?」


  張向陽警惕地望了四周一眼,「你說他現在被關在哪裡?」


  彭家木想了想,「肯定是革委會啊。聽說他們那裡有牢房的。」


  「你認識革委會的人嗎?」張向陽又問。


  「你太抬舉我了,我哪裡認識那裡的人啊。」彭家木要小聲道,「能進革委會可都是沒有良心的人。我這心還熱著呢。」


  張向陽默默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是誰害了他。我可不想一直背黑鍋。」


  彭家木也很憋屈,可現在馬大順已經被關進革委會,以他的罪行估計是要被槍|斃的。洗清罪名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兩人對馬大順都了解不深,所以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被何人所害。商量了一陣之後,也沒想到好的法子。只能決定不管這事。反正他們問心無愧。


  兩人出了巷子,張向陽便讓彭家木陪他去城南蔬菜公司,「這一千瓶鹹菜已經賣出去了,我得給他結賬。」


  彭家木點了點頭。


  到了城南蔬菜公司,李學生剛好在,只是他臉色不怎麼好看,胸口一直劇烈起伏著。


  張向陽還是頭一回看到他被人氣成這副樣子呢,「你這是咋地啦?」


  李學生涼涼地看了他一眼,語氣有點沖,「你來幹什麼?」


  「吃火|葯啦!口氣這麼沖。」張向陽從挎包里掏出錢遞給他,「這是一千瓶鹹菜的錢。」


  李學生接過錢,數了數,給他開了張收據。


  張向陽接過來,有些好奇,「該不會是主任的名額被別人搶去了吧?」


  李學生抬頭掃了他一眼,「你以為我像你這樣沒本事?好不容易接到大單子,居然還一分錢沒賺到,丟人!」


  這臭小子,咋這麼氣人呢!張向陽哼了一聲,「我今天來是告訴你一聲,我媳婦要上工,沒時間幫你做鹹菜了,你另請高人吧。」


  「啊?」李學生也顧不上嗆他了,「為什麼呀?我給的工錢不低啊,她為啥不做了?」


  「她要複習功課,沒時間幫你做鹹菜。」張向陽淡淡地道。再多的錢,他也不打算讓她再做了。


  天氣越來越冷,生產隊的柴禾十分有限,在冰水裡洗菜,很容易傷身。再加上她的身體一直很虛弱。


  李學生見他鐵了心,心裡的火更大了,一拳砸在桌面上,「我咋什麼事都不順呢。」


  張向陽朝彭家木使了個眼色,兩人一起轉身。


  在快要走出房門的時候,李學生忙把人叫住,「張大哥,你先等下。」


  張向陽轉過身看他,「有事?」


  李學生朝他討好地笑笑,「張大哥,這鹹菜賣得挺好的。我就等著這東西賣錢漲業績呢。你能不能讓嫂子幫幫忙。你放心,我肯定不讓嫂子白忙活。我私下裡給她漲工錢。」


  張向陽朝他道,「不成,現在天太冷了,我不想讓我媳婦這麼冷的天洗菜。」


  李學生忙道,「這還不簡單嘛。不想用冷水,那就用熱水唄。我幫你弄煤炭。」


  張向陽一聽用煤炭,心裡倒是同意了些。至於他媳婦的複習時間,他可以請他娘和大嫂過來幫忙。他媳婦只負責幫著調一下配料即可。等事後,給他娘和大嫂發工資。


  「如果你答應幫我一個忙,我就讓我媳婦接下這個單子。」張向陽趁機提了要求。


  「你說!」李學生就知道他不是這麼好打發的,也做足了心理準備。


  「我想進革委會看守室看一個朋友。」張向陽知道彭家木還是很想看看馬大順的。


  李學生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什麼?」


  張向陽看著他的眼睛,又重複了一遍。


  「你瘋了啊,要去這種地方。」李學生不可思議地打量了他許久。


  張向陽嘆了口氣,視線落在彭家木身上。


  彭家木也知道他這想法在別人眼裡可能有點冒險了,可馬大順以為被抓是他和陽子舉報的。如果馬大順在臨死前告訴家人,那他們豈不是招惹了麻煩,留下了一個隱患。他想跟馬大順說清楚,他們真的沒有害過他。


  「你以為我不想掙那一千瓶鹹菜的錢嗎?」張向陽轉了話題,隨即苦笑,「那是我擔心被人知道我在搞投機倒把。所以不得不這麼做。」


  李學生哼了一聲,開始損他,「誰讓你做個鹹菜還瞎嚷嚷?」


  張向陽:「?」他哪裡有瞎嚷嚷過。只是現在也沒必要再說這些了,「你說吧,到底能不能幫這個忙?」


  李學生見他執意如此,沒有再勸,點了點頭,「進倒是能進!不過你可得想好了。跟這種人沾上關係,仔細將來給你招來麻煩。」


  張向陽心生退意,他只想安安生生過日子,可不想攪和到這裡面去。


  彭家木感覺到他的變化,「那劉主任已經找過我們麻煩了。我們去的話,他也只以為我們是想跟馬大順對質,並不會多想。」


  張向陽細想了下,也覺得很有道理。


  李學生答應帶他們去革委會,當下把錢鎖進抽屜,鎖上門,帶著他們往革委會走。


  革委會是處於縣城中心,就在縣政府進門往左側的那排平房。


  李學生似乎經常過來這邊,他跟門衛點了下頭,就帶著他們大搖大擺地進去了。


  到了革委會這邊,李學生從兜里掏出兩塊錢塞到門邊上那個背著長|槍的民兵手裡。跟對方嘰里咕嚕了一陣。


  李學生就回頭沖他們招手,示意他們跟上,「你們比較幸運,劉主任今天剛好不在。還給你們省錢了。」


  到了看守室門口,李學生又給了看門的兩人各五塊錢,並讓他們保守秘密。


  李學生朝張向陽和彭家木道,「你們進去看他吧。我在外面等你們,順便給你們望望風。如果劉主任回來,我就咳嗽,你們趕緊出來。我身上錢不多,喂不飽他的胃。」


  張向陽重重點頭,「好!」


  民兵給兩人開了門。


  張向陽和彭家木一進去就看到馬大順被人綁在架子上,一副耶穌受難的架式。


  他身上有被鞭子抽打的痕迹,皮肉紛飛,傷口都裂開了。張向陽這還是頭一回看到這麼慘烈的場面,到處都是鮮血淋漓。


  張向陽呆愣在原地,彭家木三兩步跑上前,輕輕響了聲,「大順?」


  他的聲音很輕,一直昏迷不醒的馬大順卻在這聲輕呼聲醒來了,看到兩人的時候,他眼睛撐目欲裂,好似要吃人似的,「你們為什麼要寫信告發我?你們怎麼可以這麼狠?」


  彭家木見他果然誤會了,忙急赤白臉地解釋,「大順,我們真的沒有告發你。你要相信我們。」


  張向陽回從驚愕中回神,大步走過去,蹲下來對上他的眼睛,「是!我們都沒有告發你!不信我現在就給你發誓。」


  說完他張嘴就來,什麼惡毒,他發什麼。


  馬大順在兩人人臉上溜了一圈,他苦著臉,乾咳了好多聲,血水一直往下流,他眼睛像最鋒利的刀一樣,「那為什麼我會被抓?不是你們還能是誰?」


  彭家木見他還是不信,氣地跺了跺腳,「誰知道你之前跟人交易的時候,是不是被人看到了?我倆只是聽人說一嘴,又沒親眼看到你和人交易。你憑啥就認定是我們呢。」


  彭家木覺得他是真的冤,急的團團轉,「我真的沒有,要不然我為什麼要冒著風險跑過來看你呢?」


  張向陽心裡也憋屈得很,「我說沒有就沒有。我從來不做這種黑心爛肺的事情,我天天上班,偶爾來一趟縣城,也是跟彭哥一起的。我倆就沒有單獨行動過。」


  彭家木在邊上直點頭,「就是,我倆這段時間一直忙著呢!」


  見他依舊懷疑,張向陽直起身體哼了一聲,「你都成這樣了。我們還有必要騙你嗎?再說了,我們告發你,對我們能有什麼好處?你也不想想我們又不是你的仇人,為啥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彭家木不停點頭,「就是!就是!」


  馬大順疲憊地掀了掀眼皮,滿臉苦澀,「想不到我馬大順在臨死之前,連陷害我的人是誰都不知道,當真是可悲可嘆。」他似乎很疼,每說一句話,都像用盡全身力氣似的。


  彭家木到底不忍心看著他死,給他出主意,「我看你不如把錢全都交給劉主任,我聽人說,他這人很貪財的,說不定看在錢的份上,他能放了你呢。」


  張向陽也在邊上附和,「是啊,錢哪有命重要。」


  馬大順輕輕搖頭,「那就是頭喂不飽的狼,即使我把錢全都拿出來給他,他依舊不肯放過我。而且我把錢拿出來才是做實了罪名,我才不會犯傻。」


  彭家木重重嘆了口氣。其實看到劉主任去張家抄家的架式,他就能看出劉主任的為人了。只是還是心存一絲僥倖。


  馬大順輕聲道,「如果你們真的想幫我。不如幫我一個忙。」


  張向陽在邊上沒哼聲。彭家木卻飛快點頭,「你說吧。只要能幫,我一定幫。」


  馬大順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氣喘吁吁地道,「我把錢藏在十個秘密地方。我先告訴你們一個地方,你們把錢拿出來替我疏通,讓我早點出了這個鬼地方吧!劉主任明明沒有證據卻把我扣在這裡上重刑。我再不出去,遲早會被他打死的。剩下的錢,等我出來,我們三人平分,如何?」


  彭家木有點慌,「可我們不認識什麼人啊?如何救你?」


  張向陽湊到門邊,聽外面的動靜。


  馬大順耷拉著腦袋,緩了好一會兒氣,才朝他道,「你們試試看吧。反正我家人待我也不親,那錢留在那裡也是發霉。不如駁一線生機。如果真的沒有辦法,那錢就當是補償你們的損失了。我心裡也能好受一些。」


  彭家木腦子亂成一團,他拚命在腦子裡回想,他都認識哪些大人物,可悲催的是,他根本就不認識什麼大人物。至少比劉主任還大的官,他一個也不認識。


  他看向張向陽,想到剛剛的李學生似乎是個很有本事的人,居然對這縣政府熟悉的像進自家大院似的。


  他腦子一熱,就給答應了,「我試試吧。但你一定要堅持住。千萬別放棄。」


  馬大順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嘴角又流出血絲來。看著他這幅慘樣,兩人都提不起恨意。


  馬大順緩過來,招呼彭家木過來。


  彭家木湊到他耳邊,聽他嘀咕幾句。馬大順看他,「記住了嗎?」


  彭家木重重點頭,「記住了!」


  因為這事,兩人也不敢再耽擱了,飛快從看守室出來。


  等出了縣政府大門,彭家木一直提心弔膽的心才算是放下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臉的心有餘悸,「這地方真的太嚇人了。」


  張向陽臉色也不好看,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腦袋一熱就給答應了。


  這事說起來也是相當難辦吧。可他為了那錢,居然真的應承了。


  「好了!人,你們也見過了,答應我的事,可別忘了辦。」李學生有些意興闌珊,準備往自己那蔬菜公司走。


  彭家木朝張向陽使眼色。


  張向陽心領神會,攔住李學生的去路,「我想問下,你認不認識比劉主任更大的官?我看那馬大順快要被打死了,也太草菅人命了吧?」就因為一封舉報信就把人打成那樣,也太無法無天了吧?


  李學生眼睛眯起,「我看你是壽星公嫌命長,找死呢吧。居然連革委會抓的人也想救。」說完直接推開他,轉身進了公司。


  「你什麼時候到我們生產隊?」張向陽在他身後喊了一聲。


  李學生頭也不回,「明天一早就去。」


  等人走了,彭家木耷拉著腦袋,頹廢極了,「看來他也不認識什麼大官吧。」他嘆了口氣,「可惜了!」


  張向陽看向彭家木,「咱們去看看他有多少錢打點吧?」


  彭家木望了眼四周,點了點頭。


  兩人到馬大順指定地點挖到第一筆錢。他塞到一個十分偏僻的小巷子里,之間的距離僅夠一人行走。那一罐銀元就埋在中間位置。


  兩人挖上來之後,也不敢耽擱,塞到前面的車筐里,然後把身上跨包拿下來放在上面蓋住。


  路上兩人也不敢再耽擱,馬不停蹄回到家裡。


  何方芝正在屋裡學習,兩個孩子在院子里蹦蹦跳跳。


  看到兩人驚慌失措地回來,何方芝忙迎了上來,給張向陽扔了條幹毛巾,「這頭一回幹壞事,是挺下不去手的。」


  張向陽抹了把臉,又把毛巾扔給彭家木。


  兩人坐在椅子上喘無粗|氣。過了好一會兒,平復下來的張向陽才開始把今天的事情告訴何方芝。


  何方芝聽到沉默良久,她在兩人臉上各掃了一圈,「既然他已經補償了你們,這事就這麼了結不是挺好嗎?何苦還要再折騰。」


  彭家木驚了一下,當即反對,「這怎麼行?怎麼說我們也該儘力而為才是。」


  何方芝在兩人臉上各掃了一圈,「你倆現在不恨他了?他可是差點讓你們也進那個鬼地方呢。」


  張向陽禿嚕了下臉,看到對方那麼慘,他現在哪還有半點氣憤,只剩下對革委會的憤怒。


  彭家木卻道,「這也是情有可原的。如果是我先進了那個地方,那我肯定也會懷疑是你們害的。至於會不會報復你們,這我暫時還想不到。」


  張向陽點了點頭,「我差不多也是這個想法。」


  何方芝撇了撇嘴,「還真是善解人意。」


  她算是看出來了,這年代的人要麼是瘋子,要麼是老實到極點的善良人。


  就在這時,彭家木懊惱地拍了拍腦袋,「看我,居然把這麼重要的東西給忘了!」


  他快步跑到廊檐下,從他那輛自行車車筐里抱出一個陶罐。


  何方芝站在門邊,時刻注意外面兩個孩子的動靜。


  張向陽和彭家木把陶罐往矮桌上一倒,裡面的東西散落在桌上。


  裡面只有兩樣東西,銀元和小黃魚。


  兩人數了一會兒,張向陽給出答案,「一共有五十個銀元,四根小黃魚。」


  彭家木咽了口唾沫,「這麼多錢應該夠買他一條命了吧?」


  張向陽搖頭,「雖然有舉報信,可並沒有搜到錢,這事情可大可小,可咱們找不到跟劉主任抗衡的人吶!」就這點才是最難的。


  兩人把這些又收回陶罐里。


  何方芝坐過來,「你倆是打定主意要幫他了?」


  彭家木點頭,「我想試試。我和他畢竟是好幾年的朋友。」


  張向陽倒是直白許多,「看在錢的份上,我幫他。」


  何方芝托著腮看向那陶罐,「他還有很多這種陶罐?」


  彭家木很肯定地點頭,「嗯,他說還有九個。如果我們把他救出來,到時候他會跟我們一起平分。」


  彭家木也沒想到馬大順平時不吭不響的居然能攢下這麼多錢。看來這幾年他一天都沒懈怠掙錢。


  張向陽心中想的是,他現在跟人做生意,每次都要提心弔膽的。倒不如就接這一個大的。這麼一來,他的初始資金就夠了。


  何方芝看著這陶罐竟也開始認同張向陽的想法。這麼多錢夠她做十年的鞋子。


  她試著幫兩人分析,「救人這事,我看還得請李學生幫忙。其他人可能沒有辦法。」


  張向陽看向她,「你有把握說服他?」


  何方芝淡淡一笑,「試試看吧。只要是人就有煩心事。你剛才不是還說,你去的時候,他似乎跟人吵過架嗎?」


  張向陽點頭,那李學生的樣子確實很像跟人爭吵過。


  彭家木朝兩人道,「有什麼地方是我能幫忙的嗎?我總不能一點活都不幹吧?」


  張向陽有些無語,「總得問過李學生為啥煩惱,才能找你商量吧。」


  「你們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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