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 37 章

  陰沉沉的天, 烏雲蓋頂,整個天空就像一片青灰色,細雨綿綿, 冷風吹過, 鑽進人脖子里, 刺骨的冰冷。整個東方生產隊籠罩在濛濛細雨中。


  生產隊的倉庫里到處都是砰砰聲。往裡一看, 十幾個人拿著粗棒往黃豆桿上捶打。累了就停下來,用手晃了晃杆子, 聽聽黃豆晃蕩的聲音。


  而這群人當中並沒有何方芝和張向陽。


  何方芝就不用說了, 從來沒有干過這種體力活。


  而,張向陽, 除了小時候受過點苦,長大后, 哪怕他為掙學費去兼職,也更多是抹桌子掃地, 跟地里的活可不一樣。


  何方芝端著一盆熱水放在矮桌上, 朝旁邊的張向陽道,「趕緊泡泡吧。要不然入了涼氣就不好了。」


  昨天幹了一下午的張向陽渾身濕透。蓑衣雖然也能遮雨, 可穿上身太過笨重,幹活特別不方便。


  許多人都把蓑衣脫掉,頭上頂個草帽開始干。


  雖然是細雨, 可時間一長, 帽子還是被淋濕了。


  幹活的時候, 渾身都是招呼勁兒, 也不覺得冷,可當停下手裡的活,冷風往身上吹,才發現有多冷。


  剛從縣城回來,吃了點熱飯之後,張向陽好好睡了一覺,這會子已經到了晌午,他肚子又餓了,從炕上爬起來,聽到她的話,忙走過來泡手。


  「待會兒,你去炕上休息。由我看著兩個孩子就成。」何方芝見他臉色有點差,擔心他會生病,忙叮囑他幾句。


  張向陽剛想點頭。卻不想外面有人沖著院子里喊。


  「這裡是張向陽家嗎?」


  張向陽也顧不上繼續泡手,忙拿了塊毛巾開始擦手,勾頭往院門外看去。


  「你咋來了?」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城南蔬菜公司的科長。


  科長似乎沒在意他的冷臉,他把自行車往廊檐底下放,然後把手裡的雨傘收起來,從車筐中拿出自己帶來的東西遞給何方芝,「嫂子,我叫李學生。今年二十歲。」


  何方芝立刻邀請他進來,「我們剛準備吃飯,李同志一起吧。」


  李學生從善如流,從自己兜里遞上兩張糧票,「那嫂子就麻煩了。」


  何方芝朝張向陽道,「這就是你說的新朋友吧?我去灶房給你們再炒兩個菜,你好好招待人家。」


  張向陽想開口阻止,但當著客人的面,也不能說實話,只能憋屈地認了。


  只是對這個連客氣話都聽不懂的李學生非常有意見,哼了一聲,「你這名字聽起來還真新鮮。你爹娘這是想讓你一輩子都要勤勉好學?」


  李學生笑笑,「這名字是我自己起的。」


  張向陽一怔,對哦,這年代改名字就像吃家常便飯一樣簡單,不像後世,沒有關係都不好改。


  他招呼李學生坐下,「這下著雨,你怎麼就來了?」


  李學生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就因為下雨我才要過來啊。我這不是擔心你們生產隊的花生因為潮濕發霉嘛。」


  張向陽心裡冷哼一聲,臭小子,年紀不大,嘴巴倒是夠甜。


  他還記恨之前的事情,「哎!可真難得。我還以為你嫌棄我們鄉下地方太髒亂,污了你的鞋呢。」


  看不起我們鄉下人,那你現在屁顛顛地跑過來幹什麼?

  李學生聽到他這話,誇張地指了指自行車的車軲轆,「你看看我的車。在大路上騎的時候,一點泥都沒沾上,就進了你們生產隊,從村頭騎到村尾這一小段,居然沾了這麼多。待會兒,你給我招根樹指,我得把蓋瓦下的泥給掏空了,要不然輪子都轉不動。」


  張向陽哈哈大笑,瞪了他一眼,「該!」


  李學生撇了撇嘴,「我知道,你是覺得我看不起鄉下人。可也不能怪我呀。鄉下就是臟 ,就是泥多,這是事實吧。」


  張向陽哼了一聲,「那還不是因為沒錢,有錢的話,誰想臟,誰不想都鋪上石子路。」


  李學生深以為然地點頭,「可不是嘛。都是窮鬧的。」


  張向陽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戴著眼鏡,穿著的確良的中山裝,戴著梅花牌手錶,領口還掛著枝鋼筆,「就沖你今天這身打扮,你覺得你適合說這句話嘛。」


  李學生撓了撓頭,「我知道你這是生我氣呢。」


  張向陽哼了一聲,「道不同不相為謀!」


  李學生把眼鏡拿下來,從口袋裡掏出一塊布擦,「我以前有個同班同學。跟你一樣是鄉下人。前幾年鬧得最凶的時候,他攀上了學校的當權派,成為了紅衛兵,因為嫉妒那些城裡人,他抓了許多人,也害了許多人。我生平最恨的就是這種小人得志的人。我之前說的話沒什麼意思。就是說你喜歡顯擺。」


  張向陽靜靜看著他,那眼裡的意思是「你繼續編,看我信不信!」


  之前明明是看不起鄉下人。他也就是報了下數字而已。哪裡猖狂了?居然拿他跟紅衛兵相提並論。


  李學生有些尷尬,「但我覺得你跟那人不一樣。我聽說其他幾個蔬菜公司也賣了濕花生,是你送去的吧?」


  張向陽沒否認。


  李沉重拍了下他的肩膀,「沒想到,你這人腦子還挺活。」他嘆了口氣又道,「你賣這濕花生倒是給我提了醒。」


  張向陽沒法再裝鷓鴣,「什麼醒?」


  「今天早上開會,總部讓我們多加蔬菜品種。」他嘆了口氣,「你也知道,鄉下收上來的菜,要麼爛了,要麼數量太少。我們蔬菜公司要是再這麼下去,就要入不敷出了。」


  別看收上來的價格很低,賣的很貴,可因為路上損耗太多,再加上要給員工開工資,所以蔬菜公司長期處於虧本狀態。


  李學生把自己的打算說了,「我打算跟底下的生產隊合作,直接由你們把菜送到我們蔬菜公司賣。這樣就不怕中途壞了。而且還省了車錢。」


  張向陽看他,「這樣可行嗎?供銷社能同意?」


  「他們有什麼不同意的?他們還省事了呢。」李學生撇了撇嘴,「他們更喜歡運雞蛋,別看這東西容易碎,可它放的時間久啊。不像蔬菜要是放壞了,兩家就得扯皮。有時候為了推卸責任,能吵好幾天。原本壞了一小半,因為這一耽擱,直接壞了一整車。我們兩家的齷齪早就結下了。現在不用運蔬菜給我們,他們高興還來不及呢。」


  張向陽哦了一聲,「那你想要什麼菜?」


  李學生直了直身體,「我聽說你們生產隊種了土豆,紅薯,花生,這些都是菜啊。」


  張向陽點頭,「是啊。」


  「那花生可以賣給我們蔬菜公司。土豆和紅薯也行。」


  至於玉米,這屬於糧食,蔬菜公司不賣糧食。他們也不能收這個。


  何方芝端著兩盤菜進來,一盤是鹽水花生,一盤是紅燒乾豆角。


  「你們邊吃邊聊吧。」


  李學生立刻朝她道謝,「看這菜色,就知道嫂子的手藝非凡!辛苦嫂子了。」


  這麼直白的誇讚,何方芝聽了非常高興,一個勁兒地招呼他多吃。


  張向陽臉都黑了,捏著筷子的手背上冒著青筋,小白臉,就會說甜話!絲毫忘了,之前自己也是這麼沒有節操地誇讚自己的媳婦。


  何方芝給兩個孩子盛飯,讓他們自己吃。


  李學生吃了口鹽水花生,讚不絕口,「嫂子,你煮的花生真是太好吃了。前天,張大哥也送我了兩斤花生,我也煮了,味道跟你這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嫂子,你這是怎麼煮的呀……」


  張向陽忍無可忍,陰陽怪氣地道,「李科長這是想改行當廚子了?」


  李學生在他臉上看了一眼,搖頭,「當什麼廚子呀。我這不是想以後每天都能吃到這麼好吃的鹽水花生嘛。」他朝何方芝笑,「要不是嫂子嫁了人,我肯定把嫂子娶回家。」


  張向陽哼了一聲,「就沖你話,以後你娶的哪裡是媳婦,分明就是廚娘。」


  李學生理所當然地道,「當然啊。我娶媳婦就是為了滿足我的嘴。其他的都得靠後。」


  張向陽涼涼地道,「只要不是眼瞎,手藝好的廚子憑啥看上你?」


  李學生都要被他氣炸了,「我有哪點不好了?」


  「你哪哪都不好!」


  何方芝見兩人吵起來了,忙給張向陽碗里夾了一塊紅燒豆角,「趕緊吃吧,你不是最喜歡吃這菜嘛。」說著還朝他使了個眼色。


  張向陽接收到信息,也不說話了,低頭扒飯。


  何方芝邀請李學生吃菜,「李同志,可別介意啊。孩子他爹有時候就是太幼稚。跟個孩子似的,非要爭個對錯。其實爭這個有什麼意義。又不是他娶媳婦。」


  李學生平復一下,吃著菜,「嫂子說的對。是我娶媳婦。他說我娶不著就娶不著了?我肯定能娶著。而且還要比嫂子好!」


  何方芝:「……」還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吃完飯後,張向陽帶著李學生去老房那邊商量合作的事情。


  李學生又要了一千斤花生。剛好他們昨天送完兩千五百斤花生,還剩下一千多斤。李學生全要了。


  張向民親自去送,張向陽也跟著一起去。


  回到家裡,何方芝問張向陽,「你不是要跟人家交朋友嗎?怎麼還吵起來了?」


  張向陽把之前他看不起農村人的事情說了出來。


  何方芝一怔,「也許他就是隨口一句嘟噥。並沒有那個意思呢。」


  這就像被男人傷過,女人隨口就會說上一句「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可事實上,她並不是對所有男人都有偏見!

  張向陽有點尷尬地道,「我覺得他這人油嘴滑舌,一看就不是個老實人,我看著不爽。」


  何方芝皺眉回想,「有嗎?」


  張向陽很肯定地點頭,「有!他一直在恭維你。誰知道他有沒有安好心。我看他八成是來撬我牆角的。」


  何方芝哭笑不得,感情他這是吃醋了,她捏了捏他的鼻子,「你竟瞎想。他年紀比我還小呢。而且他比你還孩子氣,我哪裡會看上他。」


  張向陽緊張地抓住她的手,「那你看上誰了?」


  何方芝彎起嘴角,點了下他的額頭,「看上你這麼愣頭青了。」


  張向陽摟住她的腰,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道,「外面那些男人都不是好人。他們都沒我好。他們娶媳婦都是為了傳宗接代,為了有人做飯,為了慾望。只有我是真心疼你的。」


  何方芝挑了挑眉,含笑反問道,「這麼說你娶我,不需要我傳宗接代,不要我做飯,不需要紓解慾望了?」


  張向陽撓了撓頭髮,他好像把自己給套住了。


  何方芝捏了下他的臉,眉眼都透著幾分笑,「你呀,真是個小可愛!」


  說著,把他的手拿開,轉身出了屋子。


  張向陽看著她的背影,咦?他什麼時候成了小可愛了。還有她的語氣好奇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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