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一望無際的田野里, 種著各種莊稼。有青豆,有土豆,有紅薯, 還有那片綠油油的玉米地。這個時節的玉米已經長得比人還高了, 它頭上長著束束棗紅色的纓子, 布帶似的葉子舒展著, 密密層層挨挨擠齊。微風浮動,頭頂那抽穗隨風簌簌地吊下來。
何方芝和楊素蘭貓著腰一點一點地靠近, 不敢發出丁點聲音, 可即使兩人如此小心謹慎,當快要接近對方的時候, 還是聽到那男人警醒的聲音,「誰?」
見被他發現, 何方芝和楊素蘭也不躲了,直起腰加快腳步往前沖。
那兩人連衣服也顧不上穿, 撿起地上的衣服抱在懷裡, 一手提著褲子扭頭就往另一頭跑。
玉米葉子是個很好的遮擋物,楊素蘭和何方芝在緊追不捨的情況下, 依稀只能看到兩個白花花的屁股。
後面那個男的眼見她們要追上停下腳步狠狠推了前面的女人一把,「快點跑!」
那女人差點被他推了個趔趄,但跑的速度更快了。從遠處看, 她就像一隻出鞘的利箭眨眼就跑得無影無蹤。
那個男人拿著自己的上衣三兩下就在自己臉上扎了個結, 扭過頭死死地攔住她們的去路。
捉姦這種事, 如果在生產隊只需要大聲嚷嚷, 就能有許多好事之人湊過來看熱鬧。
可這荒郊野外,哪那麼巧有人正巧經過這裡,她們只能把這兩人抓個現形才成。
楊素蘭在男人露出來的眉眼上深深看了一眼,眉頭緊鎖,顯然不認識對方,「你是誰?」
何方芝立刻蹲下身,想看清另一人在哪兒,卻發現那女人已經消失不見。
何方芝抬頭看他,似要把對方的容貌記在心裡。
男人見這兩人不認識自己,眼睛微微眯了眯,卻根本不答話,扭頭就想跑。
楊素蘭和何方芝眼急手快同時拉扯住他的袖子,男人猛地一掙,把兩人狠狠甩開,惡狠狠地罵道,「滾,再敢多管閑事,當心老子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發完狠話,他像只豹子似的沖了出去,沿途損傷多少玉米,他也顧不得了。
楊素蘭和何方芝想追卻根本追不上,眼睜睜看著對方跑走了。
「表姐,咱回去把這事告訴公爹吧?」何方芝跑得氣喘吁吁,兩手撐著膝蓋,時不時抹了把額頭上的汗。
楊素蘭縱使有些不甘心,但人已經跑了,她們也無可奈何,她邊喘氣邊點頭附和,「是要告訴,有人想對付你,以後你要小心一點。」
何方芝點頭應承,兩人一前一後出了玉米地,出來后都有些垂頭喪氣。
何方芝暗自猜測那兩人的身份。自從她附身在這副身體里,唯一結怨的對象就是魏玉紅。會不會是她?
楊素蘭同樣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就在兩人埋頭苦想時,突然聽到身後有車鈴聲傳來,兩人立刻側身往後看。
原來是他們!張大隊長坐在自行車後座上,張向陽單腿支地,等車子平穩了,他從車子上下來。
楊素蘭和何方芝看到這兩人就像找到了組織,忙迎上前。
張向陽有點鬱悶,明明他是站在前面的,可他媳婦卻錯過他去看他爹,這什麼情況?
他摸摸自己的鼻子,突然想到小虎跟他講過原身的為人,頓時覺得自己的洗白之路不僅幽遠且長。
張向陽側頭在兩人亂糟糟的頭上停留了一瞬,有些奇怪,「你倆這是跟人家打架了?怎麼搞得這麼狼狽?」
何方芝和楊素蘭對視一眼,齊齊嘆氣,兩人七嘴八舌就把剛剛的事情說了一遍。
張大隊長手裡捏著那桿從不離手的煙袋鍋子,聽到大兒媳婦的話,差點把煙桿甩出去。
他定睛往剛才那片玉米地看了一會兒,回頭看向大兒媳婦,「那男的你們認識嗎?」
楊素蘭很肯定地搖頭,「不認識!」
別看他是遮著半張臉的,可鄉里鄉親的,哪怕是聽聲音都能分辨一二,更不用說半張臉了。
張大隊長看向小兒媳婦,「你自己有想法嗎?」
有人想要對付她,她不可能連懷疑對象都說不出來。
何方芝下意識看向張向陽,對方微微一驚,心裡頓時有種不好的猜測。
果然!何方芝微微嘆息,委屈地道,「爹,我這一個月以來,只跟那個魏知青結過怨,也不知道是不是她?」
張大隊長眉頭擰成川字,橫了小兒子一眼,張向陽乾笑兩聲避開他的視線,心裡委屈得要命。他不就是想給自己洗白一下嘛,怎麼就這麼難呢。
楊素蘭卻瞪了小叔子一眼,「都是你乾的好事,卻連累我表妹。那兩人之前還一直罵表妹,罵得很難聽呢。」
她表妹幾乎不怎麼跟村裡人來往,從未跟人吵過架,結怨的更是沒有。這回被人針對一定是因為他,要不是他在外面到處勾三搭四,她表妹怎麼會被人惦記上。
張向陽皺了皺眉,擔憂地看向何方芝,待看到她背後的衣服上有許多玉米穗,立刻拿手給她抹掉。
何方芝微微皺眉,連頭也未抬,下意識就往旁邊挪了兩步。
張向陽心裡有點酸酸的。
張大隊長重重嘆了口氣,「這事只是我們的猜測,具體是不是她還不一定,小三媳婦,你晚上盡量別一個人出家門。」
何方芝點頭答應,微微抬頭問,「爹,魏知青跟你請假了嗎?」
張大隊長搖頭,「沒有。」
楊素蘭眼睛一亮,「那我們去知青點問問看,還有記分員那邊也問問。如果她老老實實上工,那說明不是她。」
何方芝點頭,「我就是這個意思。」
張大隊長卻不是很樂觀。因為他們生產隊是按照割野草的重量來計工分,所以記分員除了上工時點下名字和分發農具,其他時間是不管的。畢竟記分員也要下地掙工分。
分地的時候,大傢伙也都是分散開的,一般人也不會在意別人有沒有上工。
只不過看這兩人很想把人揪出來,張大隊長也不好潑冷水,所以這會子也只能閉嘴不言。
因為這事兒,他們也不放心讓兩人單獨走了,四人並做三排往前走。
楊素蘭回頭看向公公,「爹,工作弄好了嗎?」
張大隊長背著手,朝她點頭,「都辦好了。」
何方芝這會子已經緩過神來了,也回頭問,「什麼時候開始上工?」
張向陽默默嘆了口氣,換上輕鬆點的語氣糾正她的用語,「是上班,可不是上工。」
被他這麼一提醒,何方芝心裡一緊,臉色卻依舊保持平靜,淡淡地點了點頭,「哦,我一時口誤說錯了。」
這語氣比之前還要冷淡。之前她對他雖然不冷不熱,可好歹是平常態度,可現在呢?已經可以用冷淡來形容了。
他心裡把那對狗男女罵了個狗血淋頭,他好不容易讓他媳婦對他有所改善,就因為他們被她媳婦怨恨上了。關鍵是他還不能說出口。畢竟是他連累了他媳婦。他咋這麼憋屈呢!
張向陽有心想討好自己的媳婦,從身上摸出一個本子獻寶似地遞給她看,「這是我辦好的工作證,等過幾天,我的副食本子就辦好了,到時候我就可以憑著本子領東西回來。」
何方芝一怔,不太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副食本?是什麼東西?
楊素蘭見有好東西,也顧不上生他的氣,眼睛一亮,「你那副食本上的東西是不是挺多的?」
張向陽彎起了嘴角,「是啊,我還特地跟同事打聽過,聽說有雞蛋,有糕點,還有餅乾之類的。」
「真是太好了。」楊素蘭激動地握住自己的手。她這一動作,兩個竹籃直接滑到手腕處,兩相撞擊,差點把籃子掀翻了。
何方芝這下明白了,副食本上的東西都是吃食,但又不是主食。
張向陽低頭看到她懷裡抱著兩個黑釉面盆,忙把自行車交給張大隊長,「爹,你先騎回家吧,我跟她們一起走。」
張大隊長看他接過他媳婦手裡的黑釉面盆,眼裡的笑意一閃而過,「成,你們走著,我先回家了。」
「你還沒說什麼時候上班呢?」何方芝空著手接過表姐手裡的竹籃,又問剛才的問題。
「明天就開始上班。每周休息一天。」
何方芝點了點頭,扭頭跟楊素蘭嘮嗑去了。張向陽心裡別提有多委屈了。
回到家裡,何方芝燒了飯菜,然後提著籃子去地里上工。
她特地湊到李明秋那邊,問她上午上工的情況。
李明秋也沒多想,「大家都上工呢,不過我上午沒看到你,你是去趕集了嗎?」
何方芝點頭,「對啊。」她頓了頓在不遠處的魏玉紅身上掃了一眼,對方正蹲在地上,滿臉委屈地割著草。
何方芝移開視線,小聲湊到李明秋面前,「早上魏玉紅來上工了嗎?」
李明秋很肯定地點頭,「來了!我領工具的時候還看到她呢。不過我倆沒分到一塊兒,算工分的時候,我看到她籃子里裝得滿滿的。看來她今天能掙十個工分了。」
何方芝有些失望。如果不是魏玉紅,難道原身還得罪過什麼人嗎?
收工的時候,一群人結伴往回走,何方芝故意在魏玉紅臉上掃了一眼,對方看到她眼神躲閃,往旁邊的女知青身邊躲。
李明秋在旁邊看到了,小聲跟何方芝嘀咕,「看來她是被上回的事情弄怕了。還知道躲著你了。」
何方芝還沒來得及說話,只魏玉紅身邊的女知青吊著嗓子開口了,「有些人啊,別那麼囂張。當心什麼時候被男人拋棄了也說不定。」
何方芝聽到身後有人在叫她,她扭頭一看,居然是表姐。
楊素蘭分到的是另一片地兒,割草的時候一心惦記著表妹的事情,等到了跟前,立刻問何方芝,「你沒事吧?」
「我沒事。」
剛才那個知青又開口了,「一個農村婦女裝什麼裝?」
何方芝和楊素蘭齊齊對視一眼,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
李明秋不樂意了,「王秀蘭,你說話幹嘛陰陽怪氣的?」
王秀蘭撇了撇嘴,腦袋昂得高高的,「我說你了嗎?要你對號入座?」
李明秋氣得臉都青了,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王秀蘭得意地一甩頭,然後朝旁邊的魏玉紅道,「玉紅啊,昨兒個,有人送了件新衣服給你,你借我穿穿唄?」
魏玉紅看向何方芝,頭昂得高高的,應了聲,「好啊。」
何方芝覺得她這一眼似乎意有所指,何素蘭卻瞪了對方一眼。
魏玉紅嚇得趕緊縮了縮脖子,朝旁邊的王秀蘭道,「我先去把草稱重,回頭就拿衣服給你。」
王秀蘭立刻歡喜地朝她道謝。
等人走了,王秀蘭朝何方芝撇了一眼,語氣十分不屑,「有些人啊,就算防賊似的看著自己的男人。該偷腥依舊還得偷腥。衣服該送還是得送。」
何方芝看向她,「你的意思是說魏玉紅的衣服是我男人送的?」
楊素蘭上前一步攥住她的手腕,「你給我說清楚嘍?」
難道小叔子昨晚又跟那女知青攪和在一起?這個天殺的,簡直不是個東西。
王秀蘭被楊素蘭這一瞪,嚇得花容失色,結結巴巴地道,「沒有,沒有,我不是說他!」
楊素蘭見她這慫樣,心裡嗤笑一聲,「你瞅瞅你這老鼠膽子,還在那邊亂說。」
何方芝追問,「那你說魏玉紅的衣服是誰送的?」
王秀蘭縮了縮脖子,「她沒說。不過她說是她對象送的。」
何方芝又問,「你見過她對象嗎?」
「沒有」王秀蘭有些不解,心直口快地道,「她原來的對象不就是你男人嗎?」
楊素蘭黑著一張臉,劈頭蓋臉就是一通罵,「王知青,你讀得什麼書?我小叔子已經結婚了,還能再當人對象嗎?」
王秀蘭被她這一吼嚇得又是一哆嗦,胡亂點頭認錯,「哦哦,是我說錯了。」
楊素蘭覺得這人挺沒趣,又見問不出東西,只能把人攆走了。
等她和李明秋都走了,楊素蘭朝何方芝道,「你回去就把你男人看仔細了。說不準什麼時候又跑去勾搭這些女知青。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何方芝摟著她的胳膊,「他身上一分錢都沒有,拿什麼討好那些女知青?」
楊素蘭卻覺得她想得太簡單,「他那張臉,那張嘴,還有他工人的身份,哪怕手裡沒錢,也多的是女人湊上去。」
何方芝還真沒想到這個,她的注意力全是在那衣服身上,既然不是張向陽,「那她的衣服是誰送的呢?」
楊素蘭小聲湊到她耳邊猜測,「會不會是那男人?」
何方芝嘆了口氣,把之前她問李明秋的話說了一遍。
楊素蘭眉頭鎖得緊緊的,「那還真不能確定是她。」
這種事情就得抓個現形才成,要不然破壞別人名聲可是會被上面叱責的。而且那男方是誰,她都不清楚,連寫舉報信都不行。
何方芝有點失落,「就先這麼著吧。」
即使要替原身報仇,她也得先保護自己,總不能為了報仇,把自己給搭進去。
第二日一大早,張向陽吃完紅薯,喝了一碗苞米粥就步行去郵局上班了。
何方芝收拾好碗筷之後,正要離開家門。
紅葉嘟著小嘴依依不捨地拽住她的衣擺,「娘,我也跟你一起去吧。我可以幫你一起干農活。我很勤快的。」說著還揮了揮自己的小手,好似是證明她很強。
紅心也邁著自己的小短腿湊過來,可憐巴巴地望著她。真不愧是姐妹倆,臉上的表情幾乎一模一樣。
何方芝蹲下身子抱住紅心,耐心跟紅葉解釋,「紅葉,太陽太曬了,你和妹妹就留在家裡吧。你們要是晒黑了,可就不漂亮了。」
這個地方想買好點的護膚品太難了。她倒是知道一些中藥方子可以用來護膚,可惜的是這邊連中藥鋪子都沒有。田野溝邊的藥材種類又太少了,根本就配不齊。
紅葉歪著腦袋,雙手攪了幾下,「娘,家裡我都玩膩了。我想跟你去地頭玩吧,不讓太陽曬到。」
何方芝嘆了口氣,狠狠心還是拒絕了,「地頭那樹根本就遮不了多少陽光,乖孩子,你跟妹妹留在家裡。你可以跟妹妹玩躲貓貓,只要不碰壞家裡的東西,可以隨便玩。」
紅葉眼睛一亮,「娘那屋也能玩?」
「能玩!」何方芝摸摸她的腦袋。
紅葉拉著紅心的手,興奮地直蹦達,「哦,哦,我們能在娘那屋玩嘍。」
何方芝見這姐倆不鬧脾氣了,把大門關上,轉身出了巷子。
很快就到了下工時間,何方芝,楊素蘭拉著紅根一起回家。
還未進家門,就聽楊素蘭那大喇喇的聲音,「哎!你說紅根這孩子皮得要命。幫我干點活,還能把自己的手給割了。真是太不小心了。」
何方芝摸摸紅根的小腦袋,「大嫂可不能這麼說,紅根也是為了給家裡多掙工分。你呀,以後有的是福呢。」
紅根因為手指被鐮刀割傷,疼得不行,掛著淚珠,手指用自己的衣擺包著,聽到親娘罵他,心裡十分委屈。
何方芝推開院門,在前屋過道的牆上找到一個小籃子,裡面放著一瓶止血藥。
之前她躺在炕上的時候,楊素蘭給她灑過,這葯止血相當快。
何方芝先是幫紅根清理了傷口,然後又灑了藥粉替紅根包好。
楊素蘭拍了下他的腦袋,恨聲道,「看你以後割草還會不會這麼馬虎。你這手勁要是大一點,估計能把你指頭都給削下來了。」
紅根有點委屈,何方芝忙拍了她一下,「紅根這麼乖,你就別說這種風涼話了。」說著蹲下來,安撫紅根。漸漸得紅根不那麼害怕了。
楊素蘭撇撇嘴。男娃子幹啥養得這麼嬌,就該多訓訓,要不然他不長記性。
楊素蘭在院子里瞅了瞅,奇了,「紅葉和紅心呢?」
何方芝這才發現她們進屋這麼久了,紅葉和紅心居然還出來。她這會子也忘了剛剛院門一直是關著的,嚇得心一抖,立刻站起來,可能她起得太急了,頭有點暈。
何方芝也顧不上自己,快步往堂屋走,推開門,紅葉從屋后跳出來,拍著巴掌哈哈大笑,「哈哈,娘,被我嚇住了吧?」
何方芝被她這一嚇,心臟都快要蹦出來了,剛想叱責她,就見她兩隻手攥著十來張大團結,在何方芝面前揮了揮,「娘,娘,你看我找到了什麼?」
何方芝驚住,她身後的楊素蘭卻一把拽住紅葉的手腕,顫聲問,「紅葉,你哪來這麼多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