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報應
「誰想你。」歸晚哼了他一聲, 可笑容卻淺淺地浮了出來, 甜蜜得不得了, 江珝看得心癢, 在她臉頰啄了一口。一口不夠,他又去啄她的唇,急的歸晚去搡他, 可他粘身上似的甩不開。
「去去去, 你也不嫌臟!」歸晚哼哼道, 坐月子這幾日, 除了他和嬤嬤給自己擦身子,許久沒沾水了。
江珝才不管,笑道:「我妻到何時都是香若幽蘭……」說著, 還黏著她望身上蹭。突然, 大掌里托著的小東西似乎動了動, 他低頭瞧去, 小傢伙悠悠地張了幾次嘴,像放慢了動作似的,最後蓄足了力量, 哇地哭了。這幾日顯然要比前剛生下來時,聲音大了些。歸晚急著去安撫他, 剛一動,只覺得胸前濕涼一片, 她愣住了, 直到衣衫被浸透, 連江珝都發現了,微詫到:「莫不是,來了?」
歸晚顧不得了,興奮地解開衣衫,慌忙得好似她才是那個嗷嗷待哺的孩子。
雖然笨拙,可還是順利地喂上了小寶,這一刻,歸晚終於體會到了做母親的真實和喜悅,她是一個完完整整的母親了,她偏頭望了望江珝,心中激動之情無以表達,她竟在他臉頰上印下一吻。
林嬤嬤進房的那一刻,看見這溫馨的一幕,心裡登時化成了水。這水泛濫,竟涌到了眼中,她不自覺地笑了。想到表小姐曾經吃過的苦,終於得到回報了,小姐在天見女兒如此,她也該欣慰了吧。
三人沉浸在這溫馨中,良久,直到茯苓匆忙進房,見林嬤嬤,趴在她耳邊道了句;「睦西院又出事了。」
茯苓自認為聲音很小,可歸晚還是聽到了,她問道:「西院怎麼了?」
「不是西院,是睦西院,反正都差不多吧。」茯苓皺眉道,「聽說二夫人去了睦西院,以妄言、善妒、生口舌事非、殘害子嗣為由,要休世子夫人呢!」
「怎麼會這樣?」歸晚喃喃,望著林嬤嬤。她都已經和祖母解釋了,為何還要休掉嚴夢華呢?「那老夫人呢?世子呢?他們如何說的?」
茯苓撇了撇嘴。「老夫人什麼都沒說啊,世子夫人哭鬧,最後都暈了過去。世子求情了,可二夫人堅持,世子爺沒辦法,只得寫了休書。」
這才成婚一個月便要休妻,這事若傳出去,嚴夢華的顏面也不用要了,緊要的是,女兒被退回來,淳安侯府必然不會甘心。歸晚有點忐忑,也不知道老夫人到底如何想的,於是她看了眼江珝。
江珝明白她的心思,安慰她道:「都是西院的事,你不必操這個心了,一切都是她們咎由自取。」
歸晚看看懷中的孩子,沒再多想……
果不其然,嚴夢華被退回去的第二天,淳安侯鬧上門來了,二夫人是個團和性子,不願得罪人,雖自己有理,可面對咄咄的氣勢還是軟了下來,得虧三夫人宋氏幫她助陣,才撐住了場面。
江老夫人也來了,面對一眾人,淳安侯不甘,暴怒斥責道:「你們侯府太無恥了,當初娶我女兒,巧言令色,如今瞧不慣了便要休她!好,我自家女兒,算我沒養好,你們好模好樣地給我退回來便是,我們和離便好。可你們呢,生怕玷了名聲似的,非要把髒水潑在我們姑娘家的身上,你們是乾淨了,可想沒想過我女兒往後如何自處?你們太卑鄙了!說我女兒殘害子嗣!簡直豈有此理,我嚴某人對天發誓,我女兒若是能做出這種事來,我全家不得好死!我兩個兒子在沙場上有去無還!」
這誓言發得夠毒,眾人驚愕。若不是心中坦蕩,何以會說出如此話來!
可這事確實除了嚴夢華不會有人做出來啊,她若是只害錦湖便算了,可她居然要害余歸晚。那可是江珝的妻子啊,這一大家子都靠江珝撐著,誰敢得罪於他。
雲氏想要解釋,然老太太卻先發話了,她厲聲道:「夢華確實有錯,身為江家兒媳,徒生口舌是非,挑撥親人感情,妯娌不和,蓄意陷害,且妒心之重連個妾室都容不下,百般刁難陷害。就是現在,那妾室錦湖因受罰引起小產,如今卧床,連神志都不清晰了,瞧著她那樣,是有今日無明天了,這活生生的一條人命算不算!你們說,這哪一條不夠休了她的!按江家的祖訓家法,她是該受罰的,可我們還是好端端地給你們送回去了,毫髮無傷!你們有什麼資格還要來指摘我們!」
老太太一番話,氣勢頗盛,把一眾人都鎮住了。
「毫髮無傷?」淳安侯冷哼。「你們是沒傷她毫髮,可她回去便滴水不進,只是哭泣,再這麼下去,有命也只剩下半條了。」
「那侯爺想如何解決?」老夫人冷然問道。
「道歉!」淳安侯怒吼一聲,「讓江珩……不,還有江珝,你們一家給我女兒道歉!」
「侯爺,此事與二公子有何關係,為何還要牽上他!」雲氏反感道。
淳安侯冷哼。「別看江珩是世子,可這沂國公府誰說的算,還不是江珝!我就是要江珝給我們淳安侯府道歉!不然這事沒完!你們不是毀我女兒么?我便把這事張揚出去,看看江珩可還有臉在這京城混下去!」
這話一出,雲氏急了,她左右不知該如何是好,目光祈求地望著老夫人。老夫人沉默不語,而一旁的宋氏不屑道:「二嫂別怕,咱有理還懼他作甚!咱就瞧他能做出什麼來,我就不信他還敢得罪沂國公府!」
宋氏這話,底氣十足,可雲氏不然啊。要知道宋氏可是郡王的女兒,是沒人敢得罪她,可自己呢?畢竟牽扯的是自己的兒子,雲氏不敢大意。她心裡如螞蟻在爬,焦躁不安,於是貼近老夫人,小聲道:「不然,就服個軟吧!」
「作甚服軟!不服!」宋氏聞聲,吼了句。
雲氏都快急死了,她還添亂。然老夫人卻看著她,也淡定道了句:「既然沒錯,何必受挾!」說著,她望著淳安侯道,「兩人的婚事,我們同意和離,但是道歉,絕無可能!」
「不可能?那今兒我便不走了,我今兒就等江珝給我個說法!」
說罷,淳安侯袍裾一甩,穩坐在了官帽椅上,瞪大雙目,一臉的凶神惡煞,怎麼看都像畫里的地府判官!不過他可不是判官,他心裡那點小九九,拿不上檯面來說。明明是二房江珩的事,他非朝江珝身上扯,任誰猜不出幾分來,同是武官,還不是想拿江珝一把。西南不寧,皇帝正躊躇南下,派誰去還尚未定下來。這差事可是個穩賺不賠的,叛亂者不過是當地的民匪而已,這些年剿不下來,是因為匪徒不集中,匪患此起彼伏。可即便如此,比起抵抗北方訓練有素的金遼大軍,剿匪那是輕而易舉,損傷最小,然所得之軍資軍功不差分毫。故而,在京的將軍及武勛侯爺,一個個都擠破了腦袋要搶這份南下的任務。
若不是因為雲麾將軍執意北上,這次南下,非他莫屬。即便他不去,但以他在軍中的地位,讓誰去,還不是他跟皇帝的一句話。其實淳安侯把女兒嫁入江家,圖的是什麼,還不是能和江珝搭上關係,若不是江珝先一步成婚,他本是打算把女兒嫁給他的,怎奈皇帝御賜婚姻,錯失良機,倒便宜了那個叫余歸晚的姑娘。據說雲麾將軍疼妻,把妻兒放在手心裡寵,那可是傳開了的,可惜女兒沒這個福分,嫁了個江珩,還讓人給休了。既然親家做不成,巴結不得,那咱就棄軟來硬的!反正出了這事,日後也定是老死不相往來,那何不敲一把,不然不是賠了!
淳安侯心裡的算盤撥得噼啪響,然堂上人卻沒一人給他個回應的。他耗著,她們也跟著耗著,直到二爺從衙署回來,聽聞此事,是在是挨不住面子,到底去請了江珝來。
江珝入堂,對視淳安侯,淡定中透著隱隱威勢,整個人冷清的讓人不敢靠近。淳安侯心有點虛了,可為了前途他依舊橫著。
聽罷了原委,江珝沉默須臾,只聞他鼻間輕哼了一聲,勾唇淡然道:「上有祖母,叔嬸,三弟的事本輪不到我來管。既然侯爺點名要我參與,而叔嬸也不忌諱,那我便說了。回公府,不可能;道歉,不可能;和離,也不可能!」
這……
二爺和二夫人都呆住了,他們是請江珝來幫忙的,他這三個不可能,不是徹底地把路給堵死了!二人上前,想要求情,卻見江珝伸手制止,他繼續道;「侯爺,您若不來找我,這事便也過去了,畢竟令媛已經受到懲罰。但您偏不安生,非要討個說法,那我也就此跟您討個說法。你女兒妒我妻,誣陷我妻,致她心悸難安,你可知否?我妻產子,寤生早產,險些一屍兩命,您可知道因為什麼?還不是因為你女兒!」
「她根本沒害人,再者,她為何起了妒心,還不是因為你們府上那些齷齪的事!」
「淳安侯!」江珝厲喝了聲,「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什麼齷齪事,你指出來,拿出證據來。別跟我說著都是你女兒告訴你的,我侯府休她,其中的一條便是搬弄是非,惹公府上下不寧!你說我們造謠,你這何嘗不是造謠。」
江珝幾句話懟得淳安侯啞口。
而他繼續道:「侯爺,我知道你今兒來的目的是什麼。前幾日西南動亂,幾位將軍都呈了摺子,這裡面也包括侯爺你。皇帝決策,我不會參與。但是我也告訴你,北方出征在即,皇帝可是許了我點兵之權,我記得令郎好似方從沿海歸來吧,為將者,為國效力義不容辭,北行大軍正缺令郎這般虎將。」
心思被戳穿,淳安侯當即便縮了,臉皮漲紅,氣勢越一落千丈,話都不敢再言。北方危險重重,即便去不成西南,他也不想兒子赴燕雲之地……
淳安侯倒了也沒討到半分好處,灰溜溜地走了。宋氏好不解氣!哼著聲,唇角都抑不住了。二爺感謝江珝相助,也因最近給他帶來的麻煩表示歉意,唯是雲氏,內心依舊忐忑,總是覺得淳安侯不會就此罷休的。
眼下睦西院又恢復了安寧,正房已空,除了兒子再無他人。她順便去了西廂看了看錦湖,然一入門便嚇到了,幾日不見,怎地她面色凄慘不說,整個人癱在床上,瘦的脫了相,兩眼凹陷無光,虛弱得連坐都坐不起來了。可她一見到雲氏,眼睛立刻瞪得老大,想要爬起來,卻又無力地栽了回去。
「這是怎麼了?!」雲氏問道。
巧喜嗚嗚低啜,泣不成聲道:「姨娘自打小產後一直難以恢復,尤其這幾日,身子突然虛弱了許多……」
「可請大夫了,大夫說了什麼?」
「請了,還是老夫人給請的呢,也是道姨娘小產失調,還開了藥方,可怎麼喝都不見好。」巧喜哭道,「昨個他來,道姨娘她……她怕是……」當著錦湖的面,她說不出口。
即便不說,看著錦湖那模樣雲氏也明白了,她怕是命不久矣了。雲氏嘆了聲,可錦湖不甘心,伸手要抓雲氏。雲氏不忍心,上前問道:「你可是還有何話要說?」
「夫人,救我……」錦湖乾澀的嗓子啞然道。雲氏沒聽清,又湊前了些。
「救我,夫人,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不敢了……我不想死……別給我喝葯了……」錦湖道著,眼淚嘩然而下。
「你做錯了什麼?喝了什麼?」雲氏納罕,又望向巧喜。
巧喜抹淚道:「姨娘一直說不想喝那葯,自從喝了那葯一點都不見好,還越來越嚴重……我跟老夫人身邊的嬤嬤提了,可她們非說這葯沒問題,還每日派人監督著喝下去!」
正說著,送葯的嬤嬤又來了。見過二夫人過便要給姨娘喂葯。雲氏讓她將葯放下吧,然那嬤嬤卻恭敬道:「二夫人,老夫人說了,這葯剛熬出來的才有效,所以定要奴婢監督著姨娘喝下。」
「我說話也不管用嗎?」雲氏冷道。
那嬤嬤訕笑,道:「可老夫人說了……」
「行,不用說了,我去找老夫人說!」說罷,她撇下錦湖走了。那嬤嬤含笑恭送,然就在她轉頭望向錦湖的那刻,滿眼的陰鷙,她冷道:「姨娘,要怪就怪你自己不安分!」說著,便讓人按著她將要葯餵了進去,葯才喝了一半,錦湖絕望的雙眼,悄然闔上了……
雲氏從老太太那回來時,沒回西院,而是去了園林。她坐在梅園的六角亭里,安靜得如雕塑,可內心確實怨怒翻滾。老太太解釋了一切,原來錦湖才是真正的兇手,嚴夢華果真是被冤枉的。然她之所以沒告訴自己,是怕自己不肯休掉嚴夢華——
老太太說的沒錯,嚴夢華害了兩個孩子,如此歹毒,這才是讓她下定決心的理由。可如果知道這一切,她當然不會休,她怎麼可能拿自己兒子的未來開玩笑!休妻,必然對兒子的名聲有損,而且今日淳安侯的態度更讓她擔心……她傷心啊。這麼多年,她努力地去做好每一件事,討好每一個人,活得小心翼翼,緊張兮兮,生怕得罪哪一個而委屈著自己。她何嘗有過自我,她以為自己當了主母,主中饋便可出人頭地,然而呢?因為江珝的庇護,梅氏如此作天作地,卻沒人怨她,依舊供著養著,連老夫人的臉色都不在乎,可自己呢,亦步亦趨地跟在老太太身後,生怕惹她不悅。然後老太太是如何對待自己的?這麼大的事,她居然都不告訴自己,直接處置了錦湖,利用自己休掉了自己的兒媳!
嚴夢華有錯,可那也是自己的兒媳!就為了不會觸碰到余歸晚,她竟然休掉了自己的兒媳!那江珝的妻子就算妻子,他江珩的妻子就不算嗎?換言之,只有他江珝才是侯府的子孫,江珩就不算嗎?兒子是世子啊!可整個府上誰又把他放在眼裡了!這是世子該有的待遇嗎!
不公,不公,真的不公!她和兒子努力了這麼多年,可他們還是他們,不受重視的他們……
雲氏眼淚抑不住地留下,因為隱忍,帕子在手裡賺得越發地緊了。她實在忍不住了,恨得錘了石凳幾下,可冷硬的石凳怎麼會有感覺,到頭來疼的還不是她自己。她才不想忍著這疼,可又沒錯發泄。
然就在此刻,她突然想起了什麼……余歸晚,那孩子……好像哪不對啊……
這幾日一直忙著嚴夢華的事,她竟忽略了。那日乍然見到孩子她就覺得不對,按理來說,余歸晚的孩子不過六個多月,六個多月的胎兒,那得多小啊……她記得弟媳也產過一個早產的男嬰,生下來滿身通紅,才有個人型還沒個模樣呢,可那孩子是足七月了才生下的,怎瞧著余歸晚六個月的孩子,竟比她那七個月的孩子還要康健得多呢!
這不合理啊,莫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