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變化
前院, 一家人聽聞江珝回來,已經在正房裡等候了。
江珝回來的時候本打算先給江老夫人請安,但是老夫人卻讓他先去換件衣服稍作歇息, 其實還不是想讓他先看看自己的妻子。
二人同行往前院的路上, 江珝緊握著歸晚的手一直沒撒開。歸晚不清楚他在想什麼,只得小心翼翼地跟著,時不時地偷瞄向他。
「走快了?」他側目看了她一眼, 目光向下, 睨了一眼她的小腹。她應該有孕六個月了吧, 沒接觸過孕婦,他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是何種速度才對。
歸晚訕訕一笑, 點了點頭。「有點吃力,我跟著你就好。」說著, 手掙了掙。
也不知道他是真沒明白, 還是故意的, 拉著她的手更緊了, 但卻遷就地放慢了腳步。
貌似她還是第一次被他這麼溫柔地牽著,他手掌很大,修長指尖已有些許薄繭,有點粗礪的感覺,但卻很溫暖, 暖得她在臘月冬日裡也不覺得冷了。
在一路下人的目光下到了正堂。見二人挽手而至, 堂上眾人都抿唇笑了, 感嘆:到底是小夫妻啊。
江珝回得有些突然, 比信中早了幾日。老夫人詢問他前線如何,江珝一一回應。前方局勢已穩,冬日不宜作戰,新任路制使既已奔赴山陰,他便先回了。
老夫人雖歡喜孫兒歸來,但還是語重心長地勸道:「軍務大於天,你不該如此急迫,應與路制使完成交接后再回。」
江珝恭敬點頭。「祖母說得是,是孫兒匆忙了,孫兒謹記。」
「瞧瞧,瞧瞧,回來還不是好事。」雲氏掩笑道,「母親就想著軍事,也要為人家小夫妻考慮不是,新婚一月便走了,人家能不歸心似箭,回來瞧瞧媳婦嗎!對呀,還有人家的兒子呢。」
這話一出,眾人都笑了,可歸晚笑得有點尷尬,她瞥了江珝一眼,他神色淡淡,好似並沒什麼情緒。
「你二嬸母說得是,你這一走便是四月,孫媳帶著身子辛苦,你可要好生體貼。」
老夫人這麼一說,歸晚心虛,更窘得無措了。她赧顏笑笑,柔聲道:「哪裡,將軍此次,該是為了世子爺的婚事回來的。」說著,視線認證般地投了過去,江珝也在看著她,二人對視,他揚了揚唇角,淡應道:「也有此意。」
也有此意?那就是說不完全因此。歸晚這個彎沒挑回來,倒引得大夥笑意更歡,打趣她害羞了。
江珝心情貌似不錯,他掃視一圈,問道:「三弟呢?」
雲氏嘆了聲。「這段日子常往出跑,眼看著要新婚了,還捉不到人影。這不,前兒個出去的,到現在還沒回呢!」
江珝淡笑,勸道:「二嬸母別介意,他戍衛京師,眼看年關將至,忙是應該的。」
「可他畢竟要成親了……」
「嗯。」江珝點頭,「待明日面聖,我會尋尚書商議,請他稍作調整,找人幫三弟分擔些庶務。」
雲氏聞言大喜,贊江珝體恤兄弟。倒是一旁的老太太聽聞他明日面聖,恐耽誤他休息,遣他和歸晚回了……
回去的路上,江珝依舊牽著她,直到將人送回檀湲院,對她道:「還有些事沒忙完,我先去一趟。」說罷,他喚了聲禹佐。
歸晚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拉住了他的衣袖,江珝看了她手一眼,柔聲道:「我一會兒便回。」說罷,和禹佐離開了。
然這「一會兒」一直等到了晚上,等得歸晚內心焦躁,她倒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已經四個月了,她太想知道父親的消息了。這段日子,無論她如何問禹佐,他都不肯透露半分,如今好不容易把江珝盼回來了,她心裡如何不急。
香薰裊裊,夜色昏昏,歸晚等得困意來襲,竟倚在圈椅上睡著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只覺得身下一晃,好似騰空而起。她猛地睜開眼睛,對上了江珝低垂的深眸……他正抱著她,朝稍間走去。
「將軍,你回來了?」她使勁眨了眨乏困的眼睛,眼淚都暈濕了睫毛。
江珝勾唇笑笑。「怎不回房裡睡?」
「等你啊。」
心裡有點暖,江珝想到方才桌案上的點心,又問:「可吃晚飯了?」
歸晚赧笑,有點不好意思了。「還沒。」
話剛落,江珝當即轉身,將她抱向了稍間的羅漢床上。應是照顧她有孕,他放下的動作極輕,回身便喚林嬤嬤傳飯。
怕夜裡吃多了不消化,江珝點的都是清淡的,他也坐在羅漢床上,隔著小几看著她。歸晚孕身餓得快,晚上為了等他不過才吃了倆塊梅花糕而已,眼下也顧不得形象了,頭都不抬地吃了起來。江珝看著她鼓起的小腮幫起起伏伏,淡淡笑了。
從今兒回來,他還沒仔細打量她。她好像是比先前胖了些,不過胖得剛剛好,出嫁時的她真的是太瘦了,瘦的讓人憐惜,不像現在氣色紅潤,整個人都透著股嬌媚的風韻。
他抬手給她夾菜,她看看他,彎眉笑道:「將軍,你也吃點吧,就我一個人吃,怪難為情的。」說罷,她撇了撇唇。
原來撒嬌也是可以讓人懷念的。
「好。」他含笑點頭,但筷子上的菜依舊落在她碗里……
歸晚雖急,但吃得並不多,小半碗飯下去便不再動筷了。江珝不解,勸道:「不是餓了嗎?再吃點吧。」
「不能再吃了,吃多會不舒服,畢竟月份大了……」
話剛出口,二人皆頓住。歸晚笑得有點僵,到底這還是個敏感的話題。雖說他肯幫自己,但不等於他不介意這個孩子。她搜腸刮肚地想找個借口把這話頭引過去,然卻聞他開口:「那便少食多餐,吩咐下人備好,免得夜裡餓了。」說著,吩咐人把碗盤撤掉,他轉頭去了凈室。
歸晚目送他出了房間,瞧著他淡淡的情緒,她怎麼覺得他這次回來后,人溫和多了呢……
江珝從凈室歸來,發現歸晚還在羅漢床上坐著,他不解道:「怎不睡?」
她嘴角抽抽。
怎麼睡啊!以前話沒挑開,秉著夫妻間的義務,她不得不與他同床。而今彼此心裡都清楚,他為自己掩飾,她為不耽誤他的將來,也只做名義上的妻子,如此再睡在一張床上,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了?
見她沒應聲,江珝沉默,臉色也凝了幾分。他看了看床,又看了看歸晚,直接奔了過去,一把將她抄起。
歸晚嚇得驚呼一聲。「將軍!」
「睡吧,我明個要面聖,還得早起。」
「我知道,可是……」歸晚話沒說完,他已經把她放進了床里,兀自解衣了。
他是沒懂?還是裝作不懂!歸晚趕忙撐著肚子起身,小心翼翼問:「這不好吧?」
「有何不好?」江珝回首看了她一眼,問道。
他面色淡如水,卻透著一股不容抗拒的氣勢。這氣勢她太熟悉了,成婚之初,她可是沒少吃這份虧!方才還說他變溫和了,果然撐不過三秒,他到底還是他!
歸晚扭了扭身子,坐到了床邊。「我想說,你睡裡面吧,我最近夜裡起得次數多,免得擾你。」說著,拉開被子等著他上床。江珝彎腰,卻沒上床,直接將她抱到了床里。「外面涼氣重,你還是睡裡面吧。起夜叫我。」說罷,連個反應的機會都不給,順勢躺了下來。
能不能不這麼強勢。她倒是不介意叫他,可是她敢嗎!到時候忍得難受的,還不是自己。
歸晚怏怏躺下,背對著他。其實她也不是不願與他同眠,在他身邊,起碼還能睡個好覺。只是貌似一切依舊,但經歷坦白之後,他們之間到底還是變了。以前的她有充足的理由可以與他同枕,還可以貼著他,甚至抱著他……但是現在,她好像搜不出任何的借口了。
想著想著,她下意識地朝床里挪了挪。身邊人好似感覺到了,偏頭看了她一眼,接著一個翻身,他掀開她的被子,貼了上來——
溫熱的胸膛抵著她的背,歸晚愣住。接著,一直大掌從她腰間劃過,覆在了她隆起的小腹上,輕輕地將她朝懷裡帶了帶。
二人緊密貼合,她後背越來越熱,熱得發燙,燙得她心跳都快停止了,她甚至感覺得到身下他作為男人的變化……
歸晚腦袋嗡得一聲,木了——他起反應了?對她一個孕婦?不行啊……她可是個孕婦啊!她趕緊扣住了他的手,企圖挪開,可就在這時,頸窩裡傳來一陣濕潤的氣息,他低啞著聲音道:「我剛剛去看你父親了。」
時間停滯一瞬,她猛地轉過頭。「他如何了?」
江珝攬著她背,低頭看著她。「他醒了。」
「然後呢?」
「身體還是虛弱,但並無大礙了。」
歸晚激動得眼圈都紅了。「然後呢?」
「但他現在處在風口浪尖,為了他的安全,我還是不能讓他露面。」
歸晚猛烈點頭,眼睛濕潤了。「然後呢?」
江珝驀地笑了。他大掌在她後背摩挲了幾下,柔聲道:「等一切平靜下來,我帶你去看他。」
「然後呢?」
她激動得好像不會說其他了,江珝手掌覆上了她的臉頰,拇指輕掃,抹去了她眼角滲出的一滴淚。
「你還想問什麼?」
「城門!城門到底是不是他開的!」
話一出口,江珝手頓住,方要抽回卻被她一把攥住,緊得好似祈求,又好像生怕他把她甩掉。
他不是想甩掉她,他只是想拉起她滑落的被子。
「是。」
歸晚心咯噔一聲,接著一沉到底——
「是他開的。」他提起她腋下的被子,把她包了進去,攏進懷裡,只餘一雙燦若星空的眼睛對視著自己。「但他是被陷害的……」
她驚得要竄出來,卻被他按住。「他也過後才意識到,那封所謂的議和書並不是叛軍所留,是有人慾圖陷害。」
「那你信他嗎?」說這話時,歸晚縮了縮,許是沒底氣,許是怕聽到不想聽的。
他鼻間輕哼一聲,笑了,磁性的嗓音柔得不能再柔,道了句:「信。」
一個字,足以讓她激動到無以言表,她下意識伸手抱住了他,若不是中間隔著個小東西,她真想貼得他更近些,來表達自己述說不出的感激。可是——
他攔住了她,方才還抱緊她的大掌將她支開——
「你問過了,是不是該我問你了?」
「什麼?」歸晚一臉茫然。
瞧著她這無辜的表情,他收斂笑意,像看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般,捏著她的小下巴問道:「說吧,為何不給我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