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
喬安跟服務生確認桌號, 剛走近兩步，腳步驟然頓住。
彷彿有盆冰水從腦門直衝而下。
大概是水逆？
她停在原地, 躊躇。
「16號桌在您左手邊第三位。」始終跟在一旁的服務生納悶，忍不住又開口提醒。
喬安回神，微微側過頭, 再次撞進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里, 平靜的、冷淡的, 看著無波無瀾。
好似方才乍一見到時, 傅景知眼睛里如破浪翻湧的剎那是她看錯了一樣。
「傅老師，真巧。」喬安深呼吸，努力讓加速的心跳平靜下來。
結果，怎麼都做不到。
上一秒她還說是家裡有事，下一秒就在相親桌上遇上, 這幾率真沒誰了。
果然不能撒謊。
傅景知轉過頭，沒再看她，「嗯，真巧。」卻仍是捨不得把她晾一邊。
他的笑容很淡, 眼神很淡，語氣更淡。
喬安的心抽了一下，不知所措。
穆承陽含笑打量彆扭的兩個人：「哦, 你們認識啊？」裝模作樣的問了一句。
被傅景知狠狠瞪了一眼。
穆承陽訕笑, 抬起下巴, 示意他按計劃坐後面那桌。
傅景知卻沒動, 喬安也沒動。服務生站在桌邊, 盯著這兩男一女，腦子裡的電視劇狗血劇情轉了不知道多少個圈。
很快，傅景知起身，目光掠過後面同樣被他們預定了的17號桌。他大長腿邁了幾步，手臂擦著穆承陽的肩膀，擦身而過之前，他突然轉身，右手用力一推，擠著穆承陽坐他邊上。
「嘶。」穆承陽倒抽口氣，手臂死疼，那貨肯定是故意的。
喬安尷尬的看著這一幕，乾笑著坐到傅景知原本的位置，與那兩個明顯熟得不行的男人面對著面。
「你好，喬安。」穆承陽讓服務生先走，主動拎起茶壺給她倒水，「我叫穆承陽。」
面前多了杯冒著熱氣的大麥茶，一前一後的位置，擺了兩個茶杯。
喬安嘆氣，將明顯少了一半茶水的杯子雙手捧起，她微起身，遞到傅景知跟前，「你好，我是喬安。」話是對著穆承陽說的。
她發現今晚的傅老師有些冷，眼皮都沒掀一下。
真不習慣。
穆承陽瞅瞅身旁盯梢的傅景知，唇角上揚的弧度愈深，「喬安，我們見過，不知道你記不記得？」
喬安詫異，看過去。
穆承陽戴了副大框架，長相偏儒雅，聽說是個技術型的IT工程師。
她努力回憶了一把，確定自己不認識。
「在健身房，景知還過來跟你打招呼了。」穆承陽沒在意，笑得很自來熟，「沒想到我們這麼有緣。」
手腕上又多了個五指印，他疼得臉都僵了，卻仍舊使勁擠出笑。
傅景知喝了口茶，瞥到喬安一臉的茫然，而後好似恍然大悟的神情，他終於控制不住的勾唇，露出淡淡的笑。他鬆開正用著勁的手，往得意洋洋的發小臉上瞅了眼，積壓在胸腔的那股氣瞬間散了。
「原來那天是你啊。」喬安禮貌的笑。
其實是真不記得了，隔了這麼久的時間，那會兒她的注意力都在傅景知身上，早忘記了在跑步機上的另一個人長什麼樣。
穆承陽憋住笑：「對，是我。」
「我覺得我們挺有緣的，你覺得呢？」他把菜單推過去，補了一句。
喬安乾笑，不知道怎麼答。
更不敢看傅景知。
咬牙吃完飯，喬安如釋重負。傅景知就跟定海神針似的杵在那，光吃菜，全程一句話都沒說，時不時還看看你，只讓人渾身不自在，彆扭得要命。到最後，她連自己在飯桌上說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穆承陽去前台結賬，傅景知跟喬安站一塊，「今晚開車了嗎？」他突然問。
喬安點頭：「開了。」
穆承陽聽到聲音，沒回頭，卻暗暗豎起耳朵。
「我能搭個車嗎？」傅景知定定的望著她，神色認真又嚴肅。
喬安下意識看穆承陽，剛想開口，被他打斷了，「穆承陽也沒開，不過他家在附近。」
穆承陽「噗嗤」一聲，實在沒綳著，單手捂住嘴笑。
「好。」喬安狐疑，還是答應了。
車子停在商場的地下車庫，穆承陽據說自己走回家。喬安解鎖上車，傅景知自然的坐到副駕駛座，繫上安全帶。冷了一晚上的臉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融化，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
「家裡催婚了？」
喬安握著方向盤，手一抖，方向偏了偏，「我爸媽比較急。」
傅景知的視線落到她手上，上午在教室他就看到她做了美甲，藍灰色的漸變色，襯得手很白。
但想到她也許是為了今晚的相親才特意去做的美甲，他的眼眸黯了黯。
「你還小，不急。」傅景知放柔了語調。
喬安打轉方向盤離開停車場，這才發現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雨，「傅老師，你帶傘了嗎？」
傅景知看著瞬間被打濕得幾乎看不見的車窗：「忘記拿了。」
「我車裡有傘，下車的時候你帶上？」
「好，謝謝。」
商場離傅景知住的小區很近，十來分鐘的車程，車子開到小區門口，喬安停車掛擋，從駕駛座探身去後座拿傘，「傅老師，傘。」
傅景知又道了一聲謝，卻沒開車門。
大雨砸在擋風玻璃，雨刮器發出「次次」的聲響，左左右右的不斷滑動。
喬安望著雨刮器，即便車窗緊閉，那聲音彷彿越來越清晰，也讓她越來越忐忑。
不知過了多久，傅景知看向她，「喬安，你覺得穆承陽怎麼樣？」其實他最想問她覺得自己怎麼樣。
喬安垂著眼，沉默。
不曉得該怎麼回答的問題，她想說自己就是被媽媽逼的，應付應付而已。然而，轉念一想，他們是發小，她擔心自己這麼直白的說不好。
真是糾結。
最後，她擠出笑，也看過去，「挺好的。」給出個中規中矩的答案。
傅景知剛緩和的臉色又僵了，他極力藏住那抹失落，開門下車。
目送喬安的白色大眾消失在雨幕，傅景知仍撐傘站在原地。半晌，他單手握住手機，給穆承陽發微信。
【傅景知：之前你說相親是敷衍？】
穆承陽回得特別快，就像是特意等著他的消息似的：不是啊，見了人之後，突然想認真一回了。
幾滴雨打濕了手機屏幕，傅景知盯著白色的對話框，徹底黑了臉。
喬安開著車，腦子裡不受控制的回想起在餐廳十分彆扭的傅景知。她是真沒想到穆承陽會是他的發小，最沒想到的是他竟還陪著來相親。
今晚的傅老師很奇怪。
心神不寧的踩油門，身後陡然傳來刺耳的喇叭聲，一下比一下急促，她猛地踩住剎車。擋風玻璃的水珠映出紅色的光，而她的車早已越過人行道。
差點六分就沒了。
喬安看著跳動的紅色秒數，在綠燈亮起的那一刻，打了轉向燈掉頭回小區。
在西區停好車，她直奔許蓓蕾家。
「怎麼了？」許蓓蕾開門，瞧見頭髮梢還滴著水的喬安，擰起眉，「喬安，你怎麼了？」
喬安神色懨懨的，自顧自的換鞋進門，「沒怎麼，我……」
又一次覺得自己倒霉。
她停住，視線凝在那個圍著圍裙，趴在地上擦地板的男人。
顧顯雙膝跪地，手邊是盆清水，「來了？」臉不紅氣不喘的，一副男主人的模樣。
喬安氣笑了：「顧總，我姐這是給了您多少小時費，讓您來擦地板了？」
說完，胳膊肘就被許蓓蕾推了一下。
顧顯氣定神閑，從地板上爬起來，還幼稚的轉了轉手上粉色的抹布，「你猜？」
許是察覺到喬安心情不好，許蓓蕾走過去踹他一腳，「別逗我妹妹，擦地擦地！」
被踹得跳腳的顧總「哦」一聲，蹲下任勞任怨的繼續擦地。
許蓓蕾見狀，拉著喬安去陽台。
雨勢變小，飄到陽台的窗上，被光一照，有種別樣的美。
但喬安卻笑不出來，只覺得心煩氣躁。
「怎麼了，喬兒？臉都綳成冰了！」
喬安蹙眉，回頭看擦地的顧顯，「姐，你跟Mr.X又是什麼情況？上回我過來他也是在你家，這回索性地板都擦上了，你們和好了？」
許蓓蕾不自在的摸摸眉毛：「一般一般，就這樣唄！」聲音頓住，轉移話題，「現在問題比較嚴重的是你吧，瞧你這樣，天還沒塌呢！還把火撒在顧顯頭上，你不是這樣的脾氣啊。」
「我……」我了半天，喬安語塞。
暴躁的拉了拉頭髮，她在陽台上來回走，目光不由望向東區的方向。隱在黑夜中的高樓，其實什麼都看不見。
「相親遇上個老師。」喬安不知道怎麼說，言簡意賅的從頭說到尾。
許蓓蕾耐著性子一知半解的聽完，又把她的話在腦子裡過了許多遍，這才回過味來。她瞅了眼盯著東區出神的妹妹，笑起來，「多大點事，遇上就遇上了唄，那位傅老師又不是你老師，還管你談戀愛找對象？」
喬安幽怨的轉過視線：「姐，你不懂。」
許蓓蕾呵呵笑了兩聲，伸手戳她腦門，直戳得她往後退了好幾步，「哪兒不懂？哪兒不對？喬安，麻煩你給我12345的羅列出來。」
喬安張了張口，想說的就在嘴邊，偏偏好似都被堵住了似的，一句都說不出來。
愈加心煩了。
「得得得，說不出來就給我回家睡覺去！不是，我還沒問你，你今晚的相親對象怎麼樣？」瞧她那樣，許蓓蕾也暴躁了。
喬安：「……」她敢怎麼樣嗎？
許蓓蕾按捺住要揍這姑娘的衝動，回客廳倒水，腳步踩得極重。她倒完水，還沒走出幾步，手中的玻璃杯卻猝不及防被一雙大手捏住。她瞪過去，手上使勁，用力脫手，結果，連手帶杯的給人握得更緊了。
「顧顯！」她無聲的、咬牙切齒的叫他名字。
顧顯沖她搖搖頭，黝黑的眼眸里藏著瞭然的笑意。
真是揚眉吐氣了，他想。
陽台那個小蠟燭小燈泡的，終於不用擠在他跟許蓓蕾之間發光發熱了。
真好。
*
翌日，喬安睡過頭了，醒過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九點。
她懊惱的扒拉著空調被，狠狠踹了下床，沒想到，反倒是磕到了自己的腳踝。
水逆！
從床上爬起來，喬安解開手機的飛行模式，微信瞬間震得手心發麻。
有楚謐的消息，也有店裡的微信群，還有穆承陽。
【穆承陽：昨晚忘了問你，你的店在哪兒？我想買點蛋糕。】
發送時間是一個半小時前。
喬安沒想太多，回了個地址過去，然後，她心血來潮點開穆承陽的朋友圈。昨晚離開前，他要加她微信，本來她是不想加的，可礙著傅景知在，她只好加了。
這會兒她點開他的朋友圈，簡直咋舌。
幾乎每天都發的朋友圈，眼花繚亂的包羅了新聞八卦和原創生活，最多的還是不知道從哪裡轉發來的搞笑視頻。
喬安沒耐心看下去，粗粗翻了幾條，手指頓住，抱住被子忍俊不禁。
五天前的朋友圈，穆承陽放了三張照片，分別是下雨的街道，他自己的車和一隻被門縫夾住嘴巴的牧羊犬。配著文字：市區的雨下得有點激.情，彷彿世界都模糊了。
第一條評論就是傅景知的。
【傅景知：最後的自拍不錯，眼睛挺大。】
之後是周歡的回復：不僅眼睛大，還賊漂亮！
沒想到平日里一本正經的傅老師還有這樣的一面。
三個人就在朋友圈裡聊了無數條，互損吐槽，不顧形象。
喬安笑著笑著，重新倒進被窩，面朝上，她高高舉著手機，刷完了三個人的評論。
這世界真特么的小！
如果楚謐在，一定會這麼說。
只有微信都是互相好友才能在共同朋友的朋友圈看到評論，喬安來了興緻，一條條將穆承陽的朋友圈翻了個底朝天。
果然，時不時就能看到傅景知和周歡的身影，把朋友圈當成了撒歡的地方。
很逗，也透露出了他們幾個之間的關係到底有多好。
怎麼自己相個親都能相到傅景知的發小呢？喬安想不通。
洗漱完，她去客廳，餐桌上還擺著早餐，爸爸坐在沙發上看新聞。
「爸，沒去跟叔叔們下棋？」喬安夾起奶黃包塞嘴裡。
喬爸爸看看她，從廚房拿出一直被保溫的粢飯糕，「等你啊，今天起晚了？」
「睡過頭了。」喬安放下吃了一半的奶黃包。
喬爸爸忽然坐她對面，她預感自己可能要吃不下早飯了。
果不其然，爸爸下一句就是，「昨晚相親怎麼樣？」
「挺好挺好。」喬安躲開喬爸爸的目光，盯著面前裝了兩個奶黃包的小盤子。
喬爸爸提前退休，天天出去跟幾個叔叔伯伯下下棋喝喝茶，難得像今天這麼篤篤定定坐家裡。
「挺好就接觸看看。」喬爸爸給女兒倒牛奶，「你媽媽說小夥子人不錯，工作也好，家裡是書香門第，爸媽都是做老師的，明理好相處。」
喬安聽得腦袋嗡嗡響，真想實話實話，最後，還是硬生生憋住了。
她想，她得找個機會跟穆承陽聊聊，一起應付應付，然後，「好聚好散」。
「爸，我帶著路上吃，先走了。」
她拎包想走，剛起來就被叫住，沒走成，「最後一句話，喬兒，別太拼，貸款爸媽給你還，你多放些心思去談戀愛，我跟你媽等著抱外孫。趁爸爸現在還抱得動，給你帶帶娃。」喬爸爸又念叨一遍。
喬安鼻子發酸，只是點頭，拿著包和熱呼呼的粢飯糕出門去店裡。
談戀愛？連傅景知都說她還小啊。
*
喬安開車到店裡，小趙在忙著打包，見到她，笑眯眯打招呼，「姐，我還以為你今天不來了。」
「起晚了。」她放下手邊的東西，瞧見店裡的手機一直響個不停，點開看了看。
原來是微信群里的老熟客們在聊天，聊得是最近熱播的電視劇。喬安一向不追劇，她看了兩眼沒看懂，放下手機給自己泡茶。
「姐，逗逗媽又在玩塔羅牌，要不你再抽一次？」小趙蹭過來，一邊疊打包盒一邊問，「上次說你要走桃花運，準不準？」
喬安正喝著水，狠狠嗆了一下，「哪來的什麼桃花運，別胡思亂想。」她的神色有些複雜。
小趙狐疑的盯著她瞧：「姐，玩玩而已嘛！我沒胡思亂想。」是她反應有些大了吧。
喬安左手猛地往後縮了縮，等摸到后腰的腰帶，連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
她差點以為自己還戴著那串粉水晶。
心血來潮買的東西，她都有點想不起來扔哪兒了。
「沒有的事。」喬安板起臉，一本正經的說。
腦子裡卻不知怎麼的飄過傅景知的臉。
簡直莫名其妙。
小趙見狀，磨蹭著回到前台，繼續疊打包盒。
「F大的單子在催單了，姐，要不讓老馬現在送？」小趙瞥到私聊窗口，放下手中的盒子，點開打字。
喬安一愣：「F大老師點的？」扭過頭問。
小趙眼睛都快粘屏幕上了，打字打得飛快，「對啊，你們輔導員的單子。這回奇怪了，要得這麼急，以前都是下午當下午茶呢！」
現在才不到十點。
喬安思索片刻：「算了，我去送，中午店裡忙，你們留著。」
說罷，她打開柜子，取出輔導員下單的點心，一樣樣裝進小趙折好的打包盒。
今天她開了車，到了F大直奔輔導員的辦公室。結果，公管學院的辦公室這會兒竟是空蕩蕩的，只有兩三個老師在。
喬安給彭老師發微信告知自己到了，然後，她看著分開打包的四個袋子，遲疑一瞬，拎起其中兩個，「我送到隔壁去。」她對留守的老師說。
只不過話剛說出口，她就有些後悔了。
她並不想承認，她心裡有那麼些許的擔心昨晚心事重重的傅老師。
很怪異的情緒，纏繞了她許久，都快整得她覺得自己是不是有病了。
喬安嘆氣，拎起點心，敲開隔壁辦公室。
門沒關，裡面空調打得很低，她一進去，裸.露在外的胳膊瞬間起了層雞皮疙瘩，涼颼颼的，也讓她的腦袋瞬間清醒不少。
有女老師看到她，疾步走過來接她手上的東西，「很久沒見你了，喬安。」
喬安笑笑，跟她打招呼，眼睛卻控制不住的往傅景知的辦公桌瞟去。
出乎意料的，他竟不在。
明明他今天上午沒課。
喬安悄悄鬆了口氣，又隱約浮起一抹說不清的悵然。
目光往旁邊偏了一點點，秦昭的座位也是空的。
「今天咱們院里臨時有個友誼賽。」女老師把一盒盒點心從袋子里取出來，「你們輔導員叫了點心，說要犒勞犒勞院里的啦啦隊。」她把幾盒給學生們的雪媚娘都集中放到一個塑料袋，繫緊挎在手腕上。
喬安聽了，忍不住看向傅景知的工位。整潔的桌面上只有一台電腦和一個文件筐，辦公椅也被他整整齊齊的推進桌子。
「老師還是學生的比賽？」她問。
女老師指了指幾個辦公桌：「老師跟老師之間的友誼賽，傅老師，秦老師，魏老師他們都去了。學期末了，其實是幾個學生起鬨，老師們想著給大家減減壓就答應玩次球賽。」
「專業課老師對輔導員。」女老師「嘖」了一聲，「喬安，一起去看看？」
喬安早在聽說傅景知也上場的時候就心裡發癢，這會兒眼睛一亮，忙應下了。
臨時的籃球賽，在學校體育館底樓舉行，還沒到門口，已經能聽到女生們的尖叫聲。
女老師拉著喬安加快腳步，推開大門，恰好傅景知一個三分球，激得旁邊的小女生們手舞足蹈，整整齊齊的都在喊「傅老師」。
喬安腳步一頓，看向球場。
體育館一樓最大的籃球場館此刻圍了不少人，沒有按規矩的坐在觀眾席，全站在欄杆前，盯著場上的男老師們眼睛放光。
她跟著女老師擠進人群，只見穿著T恤運動褲的傅景知一個回身，手中的籃球被傳到秦昭手上，再是虛晃的動作，籃球好似黏在他手上似的又回來了，一把投進籃筐。
頓時，又是一陣尖叫和吶喊。
嘖，原來文弱書生的爆發力也能這麼強。
視線突然就捨不得從場上那個眉目俊朗的傅老師身上移開了。
喬安扶著欄杆，腦袋隨著奔跑的男人轉動。
向隊友傳球的傅老師步伐很快，籃球一脫手，猛地減速，對方負責守他的老師以為他又要虛晃一招。誰曾想，傅景知只是停下腳步，望向觀眾席。
那雙漆黑的眸子陡然綻放亮光。
隔著無數個人，四目相對的剎那，喬安彷彿聽到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然而，很快，傅景知加快步伐，再次搶過球，傳給秦昭。
匆匆的一瞥，好似喬安的錯覺。
是她看錯了？其實他在看別人？
耳邊不斷傳來議論聲和解說，什麼「三分球」、「蓋帽」、「穿針」……喬安不懂球，不管是籃球還是足球，她都不愛看，哪怕大學那會兒秦昭是她男朋友，他最愛打籃球，她也很少去給他加油。在她眼裡，這兩項目就是個圓潤的球被搶來搶去，滾來滾去，沒什麼好看的。
可現在，聽著周圍的吶喊聲，她奇異的多了點熱血沸騰的感覺。
「傅老師真厲害，上半場還沒發力，這會兒怎麼跟打了雞血似的！」
「瞧那身後傳球的姿勢，賊帥！」
「原來我覺得秦老師最帥，傅老師也不弱嘛！這才幾分鐘 ，都搶到好幾次球了，把把都中。」
喬安身後站了幾個學生，毫不顧忌的議論著，她看不懂球，光聽後面這幾個人的討論都覺得挺有意思的。尤其是場上，她印象中只熱衷看書的傅老師那帥氣的姿勢，真養眼。
哨子聲一響，比賽結束。
老師學生們歡呼著往場上跑，不是遞水就是送毛巾。喬安站得腿發酸，往上走到觀眾席的位置坐下來，遠遠看著場上被眾人圍起來的老師們。
「喬安，你也在啊，看球？」冷不丁的，秦昭上了觀眾席。
喬安沒注意到，被嚇了一跳，「哦，送蛋糕被硬拉來的。」不冷不熱的回他。
秦昭垂眸，坐在她旁邊擦汗，「難怪，以前沒見你喜歡看球。」心頭是說不出的悵然。
喬安看他一眼，這回他換上運動服，沒了當上老師后的故作成熟，好似又回到了從前，那個在球場上張揚又驕傲的秦昭。
她不懂球，不愛看球，卻一直偏愛陽光運動型的那一類。
秦昭就是。
喬安低頭，盯著自己放在腿上的包，笑了笑。
正猶豫是不是該出聲趕人還是自己走人，一雙黑色的球鞋映入眼帘。她仰起臉，傅景知就這麼闖入她的視線。
「傅老師？」喬安驚訝的直接起身，望向球場。
穿著運動服的老師們仍然被圍著。
傅景知手裡拿了瓶水：「喬安，有沒有紙巾，我有點熱。」
他嗓音里含著笑，溫暖又愉悅的。
喬安怔了怔：「有。」邊說邊在包里找紙巾，抽出一張遞過去。
傅景知道謝，手臂擦過她的手背，邁步坐到她另一邊，認真擦汗。
他因為打籃球沒戴眼鏡，此時喬安近距離的看著，發現他幾根睫毛都黏在一起，臉上還在不斷冒汗。
想了想，她又低頭在包里翻找，找出隨身帶的濕紙巾，拆了一張給他，「用這個。」
傅景知擦汗的手一頓，轉頭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直看得她臉頰泛紅，他這才接過她手上濕紙巾，換紙巾重新擦了一遍。
秦昭：「……」
這旁若無人的一幕讓他很無語，最後，他悄然離開觀眾席。
餘光瞥到秦昭走遠了，傅景知停下擦汗的動作，將紙巾和濕紙巾團在一塊，喬安見狀，很自然伸出手欲接過來。
伸到他跟前的手，白皙的手掌，乾淨的紋路，以致於中指根部那塊泛著黃的薄繭顯得格外刺眼。
「這裡？」傅景知沒動，目光仍盯著她的手。
喬安一愣，看向自己掌中的繭，幾乎毫不猶豫的，立馬縮了回來，「以前學做蛋糕點心，一直練習留下的。」很醜，但已經比剛開始好了許多。
傅景知知道她誤會了，主動把手裡的紙巾遞過去，抿著唇的小姑娘迅速接過，塞進原本裝濕紙巾的空袋子里。
「喬安，中午有空嗎？」
喬安捏著紙巾袋，看他一眼，「有空，怎麼了？」
傅景知沉吟：「把昨晚的傘還給你，順便想請你吃個便飯，有點事情請你幫忙。」
他說得一本正經，甚至表情帶著些苦惱，看著有點可憐。
喬安拒絕的話怎麼都說不出口了。
傅景知帶她去的是大學城附近的重慶菜館，被改良過的重慶菜館，帶著上海菜特有的偏甜口感，竟是意外的合她胃口。
「傅老師，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喬安發現傅景知吃得並不多，大部分時候就是在喝大麥茶。
他正給自己添茶，看到她半空的茶杯，伸手添了些，「先吃，等會兒告訴你。」他看向她的小碗，全是葷菜，「喬安，不要光吃肉。」
喬安一口肉卡著，頓時不上不下，「傅老師，我跟周歡都是食肉動物。」以前跟他吃過幾次飯，她以為他早就知道了。
「所以周歡體質太差，一吹空調就感冒。」傅景知在這個問題上原則性極強，十分不贊同兩人的吃喝習慣，他忍了許久，還是沒忍住。
他把一盤綠油油的生菜推到喬安跟前，換走肉菜，「葷素搭配適宜。」
喬安好不容易咽下嘴裡的肉，沒吭聲。周歡跟她吐槽過傅景知一旦說教，越反駁會被教訓得越慘。
「喬安，別不放在心上。」他嘆了口氣，看她不說話，兩條眉毛都快粘到一塊。
喬安偷偷瞅他，不明白他怎麼就對吃喝這麼執著。
直到熟悉了，她才知道這人不喝碳酸飲料，吃素多過吃肉，不喝奶茶不吃甜點，飯後一定要來杯普洱。
簡直是規律得像有某種執念。
她勉為其難夾了根綠葉菜：「傅老師，事實證明，肉確實比草好吃。」綠葉菜在她眼裡跟草沒什麼分別。
傅景知無奈，只覺得喬安在某些方面還真是第二個周歡。
剛想說教，手機響了，他拿起來看，猶豫一下接通電話。
「思妤。」低沉的嗓音叫出岳思妤的名字。
喬安手一抖，那根綠葉菜掉進碗里，她更沒了吃草的欲.望。避嫌的微微後仰，她就靠著椅背，也開始翻看自己的手機。
傅景知說得不多，大概大部分時候是電話那頭的人在說。她把手機里的微博朋友圈都刷了個遍，他還沒能把電話給掛了。她用餘光瞄了瞄，他的神色過分嚴肅，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喬安突然好奇了，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岳思妤對他的那點心思，還有，他會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或許自己該早點吃完，給他們騰地方騰時間？
就這麼想著，她重新拿起筷子，默不作聲的吃菜，可剛剛還合胃口的菜似乎瞬間失去了味道。
傅景知打了許久的電話，等他結束，喬安放下筷子，「傅老師，我吃完了，你要是有事咱們走吧。」
客氣而又有禮的。
傅景知蹙眉：「沒什麼事，公事，最近有幾個講座。」想起什麼，他看著她解釋，「答應了文化局的講座，對接人是思妤，我這段時間都要忙這個。」
喬安「哦」了一聲，難怪總看到岳思妤找他啊。
她拿起茶杯抿了一小口，「嘶」，磕到了牙。
「怎麼了？」傅景知緊張。
喬安偷偷去瞪窗口不遠處那幾個人影，坐立難安起來，「沒事，不小心磕到了。」
她跟傅景知坐在餐廳窗口的位置，沒想到會遇上熟人。
「傅老師，我吃完了，咱們走吧。」喬安又望了眼鬼鬼祟祟一直盯著她的人。
傅景知招來服務生結賬，看她捂著嘴，很擔心，「喬安，真沒事？」
「沒事沒事，一點沒事。」喬安連連擺手。
出了餐廳，那幾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人迎面走過來，好似是不經意的偶遇，「咦？傅老師，您跟喬安一起吃飯啊！」
傅景知駐足，看著面前幾個表情略浮誇的女生，終於懂了喬安的反常。
楚謐一把拉起喬安的胳膊，擠眉弄眼的，「這家店好吃吧，我上次喊你你都不來。」
話音剛落，腰間被喬安揍了一拳，她硬生生忍住了，「傅老師，你跟我們喬安這麼熟了啊。」這下連您都不用了。
傅景知眼中染上笑意：「嗯，挺熟。」說得無比坦然。
喬安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果然，楚謐笑得更賤兮兮的了，她趕緊先下手為強，「傅老師，要不你先走吧，我跟楚謐聊會兒。」
傅景知看看楚謐，又看看彆扭的喬安，非常善解人意的點頭，瀟洒離開。
「喬兒，不錯啊！昨天還跟我說什麼來著？跟傅老師不熟？這都單獨吃上飯了吧！」楚謐不依不饒的。
連帶著她那兩個一起出來覓食的室友都向喬安致以無比崇拜的目光。
喬安尷尬，推開黏上來的楚謐，「別胡說，傅老師找我有事。」
但楚謐怎麼都不信：「姐們，咱公管學院多少姑娘盯著傅老師呢！要是最後花落咱們自己家，我給你論壇買一萬水軍。」
大概是平時傅景知在教學上太過嚴謹，平時身邊又沒個姑娘，這才讓人這麼想入非非。
眼看楚謐越說越不靠譜了，喬安翻了個白眼。
以後打死她都不要在大學城吃飯了，哪哪都是熟人，十張嘴也說不清。
「我跟傅老師真沒什麼關係。」喬安不厭其煩的解釋，卻話音一頓，她想起來，傅景知這是壓根還沒說到底有什麼事需要她幫忙啊。
楚謐把她拉到一邊，忽然斂起笑，「姐們，不管你跟傅景知什麼關係，有件事我得提醒你。那位美女主持最近找他找得可勤了，八成是惦記上我們傅老師了。」
「不過，我覺得岳思妤沒你可愛。」楚謐強調。
喬安簡直要被氣笑了：「一般身無所長的姑娘才被稱為可愛。」
楚謐一甩頭：「可人家確實比你漂亮。」很無辜的語氣。
喬安瞪她：「Gun！」
看她臉都紅了，楚謐卻哈哈大笑起來，戳戳她的臉頰，「小樣，還說跟傅老師沒關係呢！」
喬安愣住，氣得不想說話。
*
在店裡心神不寧的待了一下午，喬安等來了早上說要來買蛋糕的穆承陽。他點了一杯奶茶和一塊草莓慕斯，還順手定位發了條朋友圈。
說是幫她的甜品店做廣告。
喬安沒在意，招呼人在卡座坐了后，仍舊待在收銀台。她合計著等會兒該找他談談，說一說自己其實沒興趣相親，跟他本質優秀與否無關。
六月的天，因為店裡打了冷氣，店門被關著，這會兒玻璃門被人從外推開，門上的小風鈴叮叮噹噹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
她下意識站起來，卻在看清來人時反應慢了那麼半拍。
「承陽還在這兒？」傅景知進門就問。
喬安指了指後面的方向：「在，剛來不久。」
傅景知說「好」，直接順著她指的位置去逮人，神色嚴肅得好似發生了什麼大事。
全然沒有中午時的愜意。
喬安困惑，卻強迫自己收回視線，讓小趙給傅景知送了杯檸檬水。
傅景知找到穆承陽，他正一勺一勺的挖著慕斯吃，「喲，看到我朋友圈了？來得挺快啊！」誇張的語氣。
「要不要來一塊？挺好吃的。」
傅景知打量了笑眯眯的穆承陽一陣：「你什麼時候開始愛吃甜食了？」
穆承陽放下勺子喝奶茶，故意發出「嘖嘖」的聲響，「你不也不愛吃甜食，來這兒做什麼？」
傅景知擰起眉，還沒能開口，就被他搶先了，「景知，有句話叫醉翁之意不在酒，你聽過沒有？」
「我發現這回我真得感謝我媽了，景知，我好像又心動了。」穆承陽眉開眼笑，「對喬安。」
傅景知薄唇緊抿，黝黑的眸子里藏著一抹複雜的情緒，只很快，緊抿的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
然後，穆承陽聽到一道醇厚的嗓音響起，那篤定的語氣，讓他險些合不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