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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羅劼住一個山頭, 二人難免抬頭不見低頭見。尤其對方還刻意出現在她跟前, 見的次數也就更多了。
時不時搭兩句話, 姑娘懂規矩,再怎麼也不會邀他到木屋做客。有時見多了,她乾脆只聽不言。或者兩人一塊兒杵在果園, 直到無話可說, 方才各回各屋。
其實他人挺好, 就是脾氣臭了點。時常沒好臉色, 偏生還來得莫名其妙。
這是人家小姑娘的理解角度,換了對方, 只見天覺得她是白眼狼。對她好, 除了謝就是謝。幫忙拎東西,總說不用。搞得他跟熱臉貼冷屁股似的,愈發沒了臉面。
入夜下了一場雨,澆得滿山生機盎然。環在林中的果園子內, 淡香撲鼻。白日日頭盛, 積攢起來的暖一倏兒散了開來,圍在其中,愜意得緊。
隨著逐漸「熟絡」起來的關係, 羅劼不再管她去果園採摘的事。得閑會帶著黑狼守在一旁。雙臂枕頭倒地上歇息, 看姑娘依舊仰頭攀在上頭, 專心致志地做自己的手上活。
一身小薄裙, 聽說是用婆婆換回來的料子改的。也不知是什麼材質,總之穿她身上就是好看。勾勒得腰身纖纖,織帶束起烏髮,只余几絲搭在額角。曼曼嬌娜,小鼻微翹,像畫里出來嬌娥。
多帶黑狼見她幾回,那狗明顯也跟人相熟不少。尤其得半日不見,想得那勁。碰著她一撲就上去了,躥起來比人家姑娘還高,那麼大個玩意兒就窩她身下搖尾巴撒嬌,常常逗了女子笑。
她倒沒見過這麼可愛的大狗,頭次見面那麼凶。如今也學會朝她嚷嚷耍賴,時不時喚它一回,高興得能圍著她轉上好半天。
都說狗隨主人,不過它那主人倒沒那麼好的待遇。二人時常撞見,一個知禮守節,另個沉默內斂,倒真是一對冤家。
多少年的奔波廝殺,造就羅劼一身匪氣。只是近兩年心放寬些,沉澱不少。要換做往常,可有那丫頭受的。
午飯過後,她就這麼仰頭摘果子不吭聲,某人在下頭仰躺眯眼。打量那專註的眼眸,再到這個角度望去,玲瓏有致的身型。
陽光打在她頭頂,籠在身側那般柔情。摘了一些,換個角度跳下來繼續裝。繡花小鞋在他跟前踩來踩去,薄裙裹著那嬌小的身子,靈活有生氣。
空氣中夾雜著濕濕潤潤的味道,鳥兒在枝頭鳴啼。山水通透,靜謐一時。
羅劼坐起來喝了口酒,臂上的傷終於讓老李處理過。黑狼在姑娘身旁趴著,聳拉耳朵昏昏欲睡。
他看著她,默不作聲。半響后靠樹而坐,打量她採摘的動作,沉聲問。
「你是江南人?」
聽到這裡姑娘一頓,冷不丁一句,腦子裡消化,點點頭如實。
「嗯……兒時住江南,家父曾在烏河供過職。」
語畢再扭身,那雙眸子像時刻漾了水。卻還專註得緊,採摘半響都不見停。
關於她的父親,羅劼聽過不少。只是他不善於掏心窩子,說得比較中肯。
「紀平伯?」
「嗯。」
「外頭評價褒貶不一。」
詫異於他出口的話,紀嫣不禁垂首看了過來。
「羅公子也聽說過家父?」
兩道視線撞在一塊兒,她稍一偏,對方卻看得坦蕩蕩。即使聽過不少,但再道只匯成四個字。
「知道一些。」
姑娘撇開頭,握了竹籃。
「哦。」
那道目光依舊直剌剌地瞧著她,挑眉。
「他對你不好?」
這位爺有話就說,明眼能見的事,並沒有什麼顧慮。
而她知道有些事瞞不過,思索前後,垂眸收起剪子。
「爹爹素日繁忙,時常不在家……」
想到過往沒再繼續,習慣了跟前男人好打聽的性子,到這會兒卻還不肯全講。
四目相接,只當三兩句打發午後時光,一會兒他總得離開,復又可得一刻清凈。
否則能怎麼,這幾日他天天跟著她。時不時就能湊上來嘮嗑幾句,這麼一個大活人,她總不能視而不見。
吁口氣,本以為他不會再講了,哪知剛一轉身,沉沉的語聲再次從身後響起。
「那門親事是他逼的?」
姑娘怔住,明燦燦的光就這麼打了下來,那雙水眸一絲波紋也不見。愣得一刻,微微搖頭。
許是這股沉默打住他想繼續問下去慾望,見不得她如此。更不想提她的婚事,橫豎與現在無關,無他無關。
又是一陣空曠的沉默,他挺身坐起將她夠不著位置的果子揚手摘下,隨後熟門熟路丟她籃子裡頭。順道摘個乾果丟給黑狼,那傢伙喜歡吃這些,一顆不夠還想再要。
無聲的對峙,經過幾日她倒也習慣。只是不知他今日為何這般閑,午後時分竟不見動,就這麼一直守著她。
興許黑狼的歡快勁惹來她的注意,在旁觀察良久,忍不住也采了個果子遞到它口中。結果大狗差點沒興奮得將姑娘的手一塊兒往肚子里吞,眼睛都快樂沒了。
見此情形丫頭倒覺新奇,擦掉手背上的口水,隨即撿起地上的殘剩。數了數籃子,差不多夠閹一壇酒。這才收手停下,將剪子等物品裹好收回包袱中。
看黑狼還在搖尾巴,姑娘微微一樂。搖搖頭拍拍它的腦袋,伸手提起籃子,雖是有些沉但還過得去。轉身往旁走,只是才將沒走幾步,忽地感到手上一輕,那籃果子又給羅劼一把奪了過去。
抬眸,對方輕鬆提過,頭也不回地朝前走了。
一時無言,她張了張口,只能快步跟上。掩去剛才那份尷尬的沉默,二人在日頭下並排走在一起。
「公子不必勞煩,我自己來就好。」
急匆匆追上他的步伐,伸手欲奪。哪知他根本不理,也沒有說話。姑娘拗不過,只能跟上去由了他。
許是聽她這幾日老是打聽瑞婆婆的消息,羅劼像是忽地有了領悟,行走中淡淡看她一眼。
「明日孰風寨過淮節,你可以下山。」
她一愣,加快步伐下意識道。
「什麼?」
外來人不明白,淮節是邊境等地的大日子,許多人皆愛出戶竄門。那天孰風寨里沒規矩,家屬親友女子都可以來。
「北南山一帶的大節,只此一次,喝酒駐足。」
「那我……」
「不想看瑞老太?」
看出她的猶豫,挑眉問了一句。那般自然的對談,提起瑞婆婆,紀嫣就像來了精神。眸子閃了閃,抬頭。
「想,可以嗎?」
他看也沒看她,兀自走在前頭。
「穿男裝。」
這回換她不明,聽得一頭霧水。
「啊?」
等到領悟過來再度解釋。
「可是我那兒沒有男裝,可不可以不……」
步伐減緩,他的語氣意味不明。
「你想不穿?」
察覺自己在說什麼,姑娘的臉唰地一下紅透。趕緊擺擺手,搖頭。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有。」
他又一次阻道,停下看她,從紅紅的耳根到微潤的側臉。上下打量,大方直言。
姑娘一頓,臉由紅轉白,再由白到粉。一副手足無措的架勢,愣得一時。嬌嬌的個兒,微微垂眸,什麼話也說不出。
怎麼個意思,本以為他許她下山是心存好意。可是說到底怎變成穿他的衣裳,孤男寡女,平白無故,這怎麼能。
再者說……
看出她的猶豫,羅劼少有的默然。末了知道她顧忌,想了想再丟下一句。
「衣服沒穿過,要就來拿。」
說罷頭也不回地離開園子口,倒留下姑娘一臉愕然。想說什麼說不出,憶起他的話,再到分離多日的瑞婆婆……
女子默住,人在日頭下靜了良久,風吹得額角髮絲紛飛。纖柔一柳,像失了神,一時沒見再說。
感覺他步步緊逼的步伐,她本能反應往旁挪。待到這迫人的氣場終於來到身前,逃無可逃,只能面對。
呼吸噴洒頭頂,是男人的氣息。興許離得近,她感到無以復加的籠罩感。微微抬起頭,默默轉向別處。
雲層散開,起伏飄然。風不大,全讓他身體擋了去。迎面而來吹不到一絲風,用心感受,原來他真的好高大。
靜了半響,不言不語。連那刻意避開的眼神都能感覺到炙熱,礙於那日的經歷,姑娘抱住籃子不動聲色退後些許。
天色變化快,聚在空中浮雲朵朵。
她繼續往後退,待後背抵上院門,無路可去。微蹙眉,暗裡較勁的小模樣估摸又在心底怨他。
羅劼看著她,一貫的態度。微低頭,抬手抵上她身後的院門。
這樣姿勢,彷彿能感受到他胸膛處散發的熱氣。紀嫣當然不肯,氣勢裡帶了靈性,抱住籃子,直接開了門鎖。
她進院了,只留給他一個纖薄的背影。身板小,身姿卻不錯。聽說這丫頭會跳舞,不知那嬌盈小腰動起來會如何。
羅劼一頓,意識到想遠,收起心裡頭燥,只握了拳。心情如同天氣,難辨滋味。
就這麼站在院門口,看她如何面色如常擱下籃子。又綁了圍兜熟門熟路出到院中生火燒水。模樣淡定,五官細膩清秀,只那眉眼中的糾結,看在眼裡實在難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