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醫生說,術後爸爸的情況走向穩定,主要是,爸爸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操你娘的。”
她哭笑不得,而展岩悶笑連連。
母親和姐姐回家休息了,隻剩下她和展岩。
“寧夜,我把藥拿過來,也買水杯了。”展岩忙前忙後,而她守著爸爸。
爸爸的神智很不清楚,空洞而暴躁地看著展岩,眉頭打了結。
醫生交代過,寧爸爸這幾天必須平躺,這樣才能減少意外的再次發生,從早上到現在,他已經把寧爸爸強製性扶平好幾次,也許是這樣,寧爸爸才一臉敵意的盯著他。
展岩在倒開水。
“伯父,渴嗎?你喝點水。”怕對方一下子喝太多,他隻準備了一百CC的白開水,特意倒在新買的有吸管的杯子裏,等水溫到不燙不涼了,他才拿給寧夜。
但是,寧爸爸就是不喝水,還死死瞪著他,眉頭擰得更厲害了。
寧夜有點無措。
“我來。”他從容接過水杯。
“操你娘的。”寧爸爸又罵。
這句話,他醒過來到現在,已經重複無數次,不是凶狠地那種罵法,就好象類似口頭禪。
他走近,哪知道,寧爸爸突然從被窩裏伸出手來,一小駝黃色的物體,砸在展岩的褲子上。
他們兩個人都諤住了。
是一小駝大便。
寧夜惶恐地看看父親,再看看他的褲管。
寧爸爸暴皺著眉,“呀呀呀——”不知道在說什麽。
事實上,“操你娘的。”隻有這句話,爸爸才說得口齒清晰。
“爸,你幹什麽呀!”她回過神來,都快哭了。
她急匆匆去抽來紙巾,急忙蹲下,拚命去拭去展岩褲管上那發出惡臭味的黃色。
她覺得很羞恥,很難堪。
“寧夜,先別管我。”他拉起她,交代,“去打盆水過來。
“恩恩恩!”她急忙羞愧地小步跑開。
但是,當她再次端著水回來時,看到他正在替她的爸爸翻身,另一隻手在抓啊抓。
爸爸一直緊盯著他的臉。
“寧夜,快把紙尿布打開。”看到她,他鬆了一口氣。
她的爸爸有一百八十幾斤,他一個人有點吃力。
她愣了一下,急忙把水放在一旁,幫忙攤開新的成人尿布。
“你爸爸扔大便,是想告訴我們,他拉在褲子上了不舒服。”他一邊動作迅速地扯下發著陣陣惡臭的舊尿片,一邊交代,“寧夜,你去加點熱水,用毛巾把你爸屁股洗一下。”
“恩恩!”她急忙應聲。
醫生說過,就算救過來,爸爸也是全身癱瘓了,而且伴隨大小便失禁以及智力減退的後遺症。
她趕緊扭毛巾,但是,才一站起來,一陣頭暈。
前段日子去產檢時,就檢查出來有點貧血,但是,身體一直沒什麽異樣。
沒想到,會現在發作。
他馬上看出她不舒服,“毛巾給我,你趕緊去坐著。”
她扶著額,“不、我行的——”
“別添亂,快坐著去!”他一手扯過毛巾,催促她。
雖然,他的語氣不太好,但是,她能明顯感覺到其中的緊張。
他也不嫌髒,真的拿毛巾仔細得幫她父親臭哄哄的屁股擦幹淨,然後,解開新尿布兩邊的膠帶,幫她的父親換好新尿布。
已經舒服了的父親,用自己那遊移的眼神,像個無助的小孩一樣盯著他。
這次,父親的眼神裏少了很多警戒。
她坐在一旁,靜等自己那股暈厥感慢慢消散,凝視這樣細心的他,她胸口說不出的震撼。
“寧夜,還暈不暈?”
他從洗手間回來,她才如夢初醒,她移動視線,望著他因為清洗過而有點濕潞潞的褲管發呆。
“暈不暈?”已經洗過手,他放心摸上她的額頭。
幸好,體溫正常。
她也不躲開,抬眸,盯著他英氣勃勃的臉,呆呆問,“你會換尿布?”
“會,剛學的。”他點頭,“前段日子一個朋友生了個大胖兒子,我去送紅包,順便現場把他兒子當道具,學了幾招。”他有點得意。
“學這幹嘛——”她輕聲喃語。
“照顧小磊的時候當然會用上。”他馬上回答。
但是,現在他卻用在照顧她的父親身上了。
看著他,她說不出話來。
他怎麽可以做到這程度……
一直以來,她就知道,他會是個孝子,如果父母哪天病倒了,他一定會守在床前,但是——
那是她的父親啊!
正常人這種情況下,都隻是過來探望一下而已,就象她的那些親戚們。
他做的,絕對不會比姐夫要少。
撫著胸口,她又有種呼吸不順暢的感覺。
他為什麽,不借了錢就算了?……
她看得出來,他不是殷勤才故意這樣做,他是真的——
把她的父親當成自己的親人。
……
中午的時候,他在給她的父親喂粥。
說來真有意思,她的父親已經認不出來親人,迷糊到連她都太不認識了,也許是他早上的行為讓父親以為他是他的子女,所以,她喂了多少次,她壞脾氣的父親就是不幹,隻要他喂。
寧媽媽一進來,就慌忙喊他:“馭辰,馭辰——”
他正在勺白粥,沒有反應過來。
“馭辰,我來我來!”寧媽媽急忙去奪他手裏的碗。
他這才反應過來,寧媽媽剛才是在喊他。
“沒事的,就隻剩下幾口了。”他好脾氣的笑笑。
寧爸爸歪著嘴巴,拉著他的衣袖不過,嘴巴嘰吧嘰吧的,讓他繼續喂。
“你這孩子——”寧媽媽感歎,“馭辰,我們家寧夜能遇見你,真是三生有幸!”
他唇角僵了一下,但沒吭聲。
當時沒解釋,現在,都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了。
她正洗完父親的髒褲子回來,一進門,就僵在那裏。
順利喂完手上的那幾口白粥,他放下碗,看看手表,“伯母,我得回家換一下衣服,下午有點事還得去一下公司,處理完後我盡快趕回來。”病房裏就兩個女人,以寧爸爸的體重,如果要換尿布或翻身的話,她們會太辛苦,所以他會盡快趕回來。
這幾天寧爸爸還在危險期,就算請了看護也不會安心,所以幹脆大家辛苦點輪班好了。
“恩,馭辰,你忙你忙!”寧媽媽把他送到門口。
母親回房以後,對她感歎,“馭辰這孩子,好到真的沒話講!”
她沉默、沉默。
“寧夜他爸,你可別再丟臉,把這麽好的女婿給嚇跑了!”明知道老伴現在聽不懂,寧媽媽還是對病床上的寧爸爸嘮叨著。
“改明兒,真的要好好認識一下馭辰的父母,怎麽能教育出這麽好的孩子!”
“等你爸爸身體好轉一點,我們不要怕丟臉,主動把馭辰的父母約出來!”
寧媽媽有心先釋放出誠意,希望有機會能通過主動示好,來讓對方的父母早點接受女兒。
畢竟,大人能等,孩子等不了。
“媽。”突然,她打斷母親。
母親抬眸,看著她,等她出聲。
“你別再叫他馭辰了,他——叫展岩。”
……
他隨人群剛步出電梯,正想出門去取車。
“展岩。”身後,有道陌生的聲音喊他。
他本能的回頭探視。
寧夜的姐姐,站在電梯門。
“你真的是展岩,不是段馭辰。”姐姐歎口氣。
剛才,她也隻是試探一下,人的本能反應騙不了人。
“大姐。”他有點尷尬,“我沒故意想騙你們。”
“我知道。”姐姐對他和顏的笑。
姐姐陪他去取車,一邊走,兩個人一邊聊。
“她和你……提過我?”他有點意外,寧媽媽的反應可以看出,她分明就是不曾對家人提過他。
“我們很少和父母聊感情,那——”姐姐想了一下,用兩個字形容,“那很尷尬。”
他懂。
他也沒法和自己父母說太多。
“我知道你們在一起過,後來,寧夜選了前男友。”姐姐先坦率自己知道的部分。
她比母親知道的多一點,所以,當展岩想都不想就能繳納出那筆費用的時候,她就有了懷疑。
經濟上,段馭辰沒有這樣的條件。
他沉默。
“她肚子裏的孩子,是你的嗎?”姐姐問他。
“恩!”他點頭。
“我想也是,複合以後,她沒有在男朋友家過過夜。”姐姐告訴他。
成年男女,不一定要過夜才能發生什麽,就等於不一定要脫光了才能做。愛。
但是,聽到姐姐這麽說,他心情真的好轉了很多。
“寧夜那個人,你別看她柔柔弱弱的,其實,她骨子裏保護欲很強的。”
保護欲?
他失笑了,“她要保護欲做什麽?女人嘛就天生該給別人保護。”
“我爸的性格比較暴躁,小時候的時候,喝多了還會打媽媽和我們倆姐妹。”
他意外。
“我和媽媽比較懦弱,爸爸要打就讓打幾下,反正也就無非被踢幾腳,痛過就算了。”姐姐一邊走,一邊和他聊起過去,“但是寧夜不同,她見不得我和媽媽被揍被欺負,每次,年齡最小的她,永遠先擋在我們麵前,和爸爸叫囂,和爸爸對罵,所以,她永遠是被打得最慘的那一個,但也是這樣,她傻裏傻氣的保護了我和媽媽。”
他知道,有些工人家庭對待子女的教育比較粗暴,但是,聽到她小時候有挨打,他心裏不舒服。
“還有,讀書的時候,我太老實,老是被同學欺負,寧夜會和高年紀的同學打架,明知道自不量力,但是,她就是會拚了命保護我——”
“姐,你想說什麽?”因為已經快到停車場,他無奈打斷,希望問出重點。
“不要太堅強,裝得柔弱一點。”姐姐終於說出重點,提醒他。
他停住腳步。
“讓她心疼你,讓她拚了命想保護你,這樣,你的贏麵才大。”姐姐告訴他秘訣,“其實,女人都容易對比較弱的那方,母愛泛濫,寧夜絕對有這毛病。”她開始出賣妹妹。
“要是真比心底感覺程度的話,我覺得,你不一定會輸。”姐姐說出自己的直覺,“那時候,她肯回去,也是因為對方需要她,對方比你要柔弱。”
他們剛分手和前男友複合的時候,寧夜不是一無所感,她心情不好,情緒低落,姐姐都看在眼裏。
是嗎?
他不覺的。
笑著,搖搖頭,他不想多加辯解,畢竟,他和姐姐不熟,很多話,他問不出口,也說不出口。
隻是——
“姐,我沒辦法。”
姐姐看向他,聽不懂。
“我喜歡一個人,會想保護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她來保護我。”他搖頭。
他沒辦法,他裝不了柔弱。
……
開車接她回家的時候,他有點意外。
因為,她的臉紅腫了一大邊,象被人狠狠打了一頓。
“你的臉——”他心疼,“你爸爸不小心打到你了?”在醫院的時候,怪不得她躲躲藏藏,用頭發擋著。
還有,總覺得寧媽媽看他的眼神怪怪的,很愧疚的樣子,而且,也是“你”的喊,沒再叫他馭辰。
她默默搖頭。
“……”
“展岩,別問了。”她輕聲打斷。
母親第一次動手,下那麽重的手打她,但是,她一點也不痛。
她確實很荒繆。
“這個孩子生下來,你就真的不管不顧,丟給展岩就完事了?寧夜,你不要想得這麽天真,媽看你到時候狠不狠得下心!”
“還有,你的男朋友知道了,他和他的父母能容得下你嗎?你怎麽就這麽糊塗!”
為什麽要說呢?是因為公道?
不,她知道,沒這麽簡單。
看到母親喊他馭辰,他不辯駁的時候,她居然有了心疼的感覺。
閉了閉眼,她覺得,很累。
什麽也不想去想。
走一步,算一步吧,真的好累——
揉揉她的頭,他沒再問了。
專心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