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車內載著琳琅滿目的人頭骨和人體骨架,將越野車的後備箱擠得滿滿當當的。


  “彝族大多以家族式的寨子零星分布在深山之中,為了便於研究,我們現在要進深山,努力參與彝族的生活。”酥金金一邊開車,一邊告訴他最新的進展。


  所有人都以為這次行動展岩不會參加了,哪知道最後關頭,他背著行囊出現了。


  展岩闔著目,隨口就能說出,“黑彝是純正的彝族,人員甚少,一向自視清高,他們家族觀念極強,將白彝視為奴隸,是個很彪悍的民族。”


  “哥,你也太厲害了,這些我一背過就忘記,你居然連資料都不用看!”後座傳來崇拜的聲音。


  沒人理他,展岩打開不鏽鋼的壺蓋,仰頭喝了一口。


  “你在喝什麽?”酥金金睨了他一眼,忍不住問。


  展岩和過去一樣,穿著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隻是這次,青須布滿整個下巴,整個人看起來落拓而灑脫,明明是一個很愛笑的男人,眼角甚至都留下淡淡的笑紋,但是,這幾日他異常的嚴肅,而且,他不笑的時候,居然給人一種很強大的壓迫感。


  “二鍋頭。”他淡淡揚下手中的酒。


  這種窖酒純正、無異味、濃度極高,整個胃燒進去,烈烈地,卻很舒服。


  “給我也喝一口。”酥金金單手攤開。


  展岩默默地將酒交給她,酥金金有點意外。


  他也太配合了吧?這不象他啊!

  但她還是開懷地笑開眼,就著他剛才喝過的位置,小飲了一口。


  她小心翼翼地看他,展岩居然轉過視線,一直在看窗外,沒有注意,更沒有象平時一樣跳腳,被她“調戲”後恨不得捅她幾刀。


  怪啊怪啊怪!

  “喂,喂,喂,大哥、大姐,你們夠了吧,開車開得這麽猛,還一路喝酒!”後麵有人抱頭哇哇抗議地呻。吟著,拜托拜托,他的小命很值錢!


  酥金金被逗得哈哈大笑,但是,展岩好象充耳未聞般,沒有反應。


  午後,下著一場大雨,他們一路豪雨如注,視野迷茫。


  酥金金開車很霸道,途徑峽穀時候,唯一進山的道路坡陡彎多,能讓很多駕駛員望而卻步,但是,她就是能開得遊刃有餘,讓同車後座的小弟弟驚歎不已。


  緊跟的車隊,有些已經停在路旁,再也不敢往前開,隻能稍等暴雨過去,而他們三人,卻還在陡峭懸崖邊的狹窄彎曲車道上,一路西行,仿佛肆無忌憚地遊戲著生命。


  “不行了,跟著酥姐姐、展哥哥太刺激了,我需要鎮定一下!”自稱小弟的小陽乍呼著,他是這一次行動唯一的實習生,聽說,是個來尋找刺激的富二代,很巧,和展岩同樣來自W城,一路上聽說有老鄉以後,就一直粘著展岩不放。


  小陽從包裏掏出煙,點燃,猛抽幾口想壯膽,卻誇張的嗆著,刻意咳著的樣子,個性單純,煞是可愛。


  “還有煙嗎?”展岩懶洋洋地抬了抬眸,問他。


  “有有有!我們W城人,出門辦事怎麽能不帶煙呢?!”小陽急忙去翻自己的包,遞了兩包軟中華給他,然後,一臉的討好,“哥,抽完了還有呢,無限量供應!”


  “摁,謝了。”他撕開包裝線,抽出一根煙,就著小陽遞過來的火點,眯長細眸,吞雲吐霧。


  “你會抽煙?”酥金金一臉的驚訝。


  “哪個男人沒抽過煙,沒看過A片?!”他沉聲反問。


  他也有青春期,十七八歲的時候,一群男生聚在一起,不是抽煙就是看A片,這有什麽好奇怪的?


  “但你是28周就出生的早產兒,身上很多器官都比一般人要差,特別是氣管和肺!”酥金金提醒他。


  “我看起來,象很弱的樣子嗎?”仰臉,滿不在乎的繼續吐出煙圈。


  當年抽了幾個月,就戒了,一是因為沒什麽意思,二是經不住老媽嘮叨,現在,內心一直有股煩躁,抽上幾口煙,覺得胸膛舒暢多了。


  “你隻是比一般人能逞強!”酥金金撇撇唇,一把奪過他的煙,自己夾在唇上,開始樂哉哉地抽了起來。


  展岩也不怒不爭,重新點了一根。


  頓時,三個人,一車的煙霧。


  “說吧,你在W城出什麽事了?心情這麽差,一臉的頹廢!”又經過幾段破爛的路,幸好酥金金的駕駛技術過硬。


  “沒有,什麽事情也沒發生。”他淡淡地拒絕回答。


  “真的沒事?”酥金金進步追問,“我們哥倆感情這麽好,你也不肯說?”


  他沉默了一分鍾,“你應該清楚我的個性,我這人對什麽都無所謂的,這次,也一樣的。”付出的真心沒有辦法一下子就收回來,所以,什麽也別提,什麽也別問,他會把這段“過去”放起來,不去碰觸它,也許慢慢就會淡忘。


  “你們是哥倆?一個這麽MAN,一個身材完全S型,居然是哥們?!展哥哥,你也太不給力了,居然認美女做哥們!”後座又在咋呼著喧熱氣氛,拍馬屁的功夫很到位。


  酥金金看了一眼小陽,這孩子腦子有點缺弦兒,但是,說得話挺招人喜歡的。


  哪知道。


  “美女?你眼睛脫窗了?見過在暴雨中,把車開這麽猛的美女嗎?野獸還差不多吧!”展岩懶洋洋的回答。


  來廣西果然是對的,有酥瘋子可以損,又一路有個活寶逗自己開心,想笑就笑,不想笑就拉倒,比留在公司裏壓抑的裝腔作勢好多了。


  酥金金氣得差點七竅生煙,馬上就忘記了剛才一直的刨根揭底。


  但是氣歸,她還是乖乖地減速。


  正因為這一減速,他們看到一個穿著大紅大綠,顏色鮮豔,如同日本和服一樣的筒裙的女孩,吃力的一手撐著傘,背著一大捆厚重的柴火,艱維地行走在大雨中。


  車子一靠近,展岩拍拍方向盤,示意酥金金停車。


  “姑娘,你去哪,我們帶你一程。”他已經注意到,女孩雖然背影婀娜,但是腹部隆得很高,少說,也應該起碼有八個月的身孕。


  女孩一怔,左右各看了一眼,發現都空無一人,才確定,對方是和她說話。


  “不用了,太麻煩了,我住得地方有點遠呢。”女孩有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堅強而固執,把展岩望得一怔,居然,又想起來某人。


  一個,他不想再去想的人。


  “哇,太漂亮了!”後座的小陽用隻有他們三人聽得懂的W城本地話,驚歎,“簡直漂亮到如詩如畫!”


  女孩的臉,很精致很精致,即使懷著身孕,也絲毫無損那奪人眼球的美麗。


  “沒關係,上車吧,你一個孕婦在雨中走,出事了怎麽辦?!”展岩已經下車,打開後座的位置。


  這天……


  女孩看了一眼依然如瀑布般的大雨,還是有點猶豫與掙紮。


  住在深山裏的彝族女孩,都比較單純與保守。


  “小妹妹,不要怕哦,我們不是壞人,這是我們三個人的工作證!”嘴巴很甜的小陽,已經搖晃著自己隨身攜帶的工作證。


  女孩不識字,但是,認得出對方的笑臉有多真誠。


  “謝謝你們。”她還是選擇了上車。


  展岩冒著大雨,把她身上背著的柴火扔上車頂,拿繩子固定住。


  “我叫阿依。”女孩主動介紹自己。


  “阿依姑娘,您好。”展岩和她招呼。


  ……


  把阿依送回家,才發現,她住在一個很大的小草樓上。


  “這是我家。”阿依一臉窘迫。


  在彝族,姑娘的草樓是用來談情說愛,族裏地位越高的姑娘,她的小草樓就蓋得越大越高。


  隻是——


  展岩很意外,阿依居然是個單親媽媽,不然的話,有夫家的女子,不會孤單的住在小草樓裏。


  “你們上來休息一下,吃個晚飯吧。”因為感謝,阿依一臉靦腆的邀請他們。


  “好。”展岩第一個下車。


  他們一行三人,進入草樓,果然,地板上都是水。


  “我去做飯。”難得有客人,阿依來不及擦地板,很忙碌的去掏米缸,想煮小米粥招呼他們。


  展岩他們聽到,掏缸的沙沙聲,麵麵相覷。


  這是個家徒四壁的家。


  “小陽你去劈柴生火,我去修屋頂。”展岩已經在穿雨衣,兩個男人開始分配工作。


  “阿依,你男人呢?”酥金金一向快人快語,忍不住問。


  “他……”阿依咬咬唇,“他不要我,走了——”


  原來,阿依居然是黑彝族長的長女,但是與白彝的一名小夥子兩情相悅,隻是無奈門第觀念很深的父母粗暴幹涉,小夥子頂不住來自她家族的精神壓力,不留隻字片語便遠走他方,隻留下懷著身孕的阿依被趕出家門,卻依然癡心守侯。


  展岩冒雨修好屋頂,爬下來時,整個人如同水裏撈出來一般。


  “我去車裏給你拿幹淨衣服。”酥金金急忙下樓。


  “阿依,拖把在哪裏?”但是,他先注意到,地上被自己弄得太濕,必須先抹幹。


  “我去拿!”阿依端著一盤剛炒好的青菜,快手快腳地出來。


  “小心!”展岩想提醒她,想拉住她,已經來不及。


  阿依重重滑倒在地上。


  “啊,好痛!”她捂著肚子痛叫,地板上,有血水順著她的裙子,漫出來。


  寶寶要提早出生了。


  砍好柴的小陽,和拿衣服上樓的金金,還有展岩,三個人都傻眼了。


  “我們快去醫院!”


  “醫院離這裏還有幾十公裏,她們都在家中生產的,應該快去附近請產婆!”


  展岩和金金快步上前,配合無間的扶住阿依絞痛的身子。


  “我自己可以,你們幫我準備剪刀就行。”阿依一邊痛得喘息,一邊要求著。


  而接了命令去請產婆的小陽回來,驚慌地告訴他們,請不到產婦,沒有人願意來幫助阿依。


  頓時,大家慌成一團,就在商量決定送醫院的時候,偏偏——


  “啊,男人快出去,孩子頭要出來了!”隨著嘶厲地尖叫,金金也一同尖叫出聲來。


  ……


  金金在照顧產婦,展岩托著一團會哇哇哭的“血塊”,小心翼翼地護著他的臍帶,就著熱水幫他洗身子。


  生命真的好奇妙,突然就這麽降生了,還會啼哭會踹腳,更會——


  握著他的手指不肯放。


  洗幹淨了的小肉團,白白胖胖的,然後,伸舌,想覓食,吮上他的指,他急忙抽離,就怕指間的煙味影響小寶寶。但是,小寶寶哪肯依,扁嘴,就想哭。


  展岩的唇微彎,這段日子,他是第一次有了真心欣悅想笑的心情。


  “讓我看看他。”阿依躺在床塌上,含著眼淚,也很激動。


  “阿依,孩子的父親遲早有一天,會感謝你一直以來的堅強。”他真心地說。


  如果他是那個男人,他會感謝她沒有放棄這麽可愛的小生命。


  “要不要我也給你生一個呀!”危機接觸,酥金金很愛開玩笑。


  “好啊,那我們要不要馬上飛去荷蘭結婚?!”他皮笑肉不笑,也終於有了開玩笑的心情。


  小陽先愣了一下,然後,聽懂了,捧著肚子大笑出聲,“展哥哥,你太毒了!”


  果然,酥金金又七竅生煙。


  “哇哇哇哇”產婦還沒下奶,寶寶餓得哇哇大哭。


  “我去城鎮上買奶粉!”他無法繼續笑鬧了,全部精神就在小寶寶身上。


  小寶寶每一聲餓著的啼哭,他都覺得揪著他的心。


  “展岩,天很黑,外麵還在下大雨,你要小心點!”酥金金在後麵喊。


  “知道了!”他的聲音,消失在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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