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寧夜和段馭辰約好在江濱路的LOTT碰麵,地點是她定的,隻有在熟悉的地方,她才有安全感。
LOTT的老板是展岩大學時同校的師兄,所以,展岩常常會帶著她在這裏混約會,而老板給他們留的位置,永遠是最好的。
剛才,是展岩開車送她過來。
“我在樓下等你。”
“不要了,外麵開始下雨了,太濕冷了,你先回家吧。”她軟聲細語,“結束以後,我會給你電話,好嗎?”
見她這麽說,展岩無法堅持。
“過幾天,我爸媽想約你父母見個麵,大家認識一下。”他告訴她。
父母的這個安排,他覺得可以接受,他也有心早點和她定下來。
她愣了一下,默默低頭,“好。”下車。
雙方父母見麵,她知道代表什麽。
……
段馭辰比她早到一步,他坐在約定的位置,一排大玻璃視野寬闊,把整個大江,都能盡入眼簾,而且這個位置,玻璃的雙麵都可以看得到自己的投影,相當有意境。
隻是,服務員事先告訴他的最低消費,也絕不便宜。
低頭,凝視著玻璃窗外,他想不通,她為什麽要約這裏。
他隻是,希望她回家一趟,兩個人,好好談,冷靜地談。
垂眸間,他看到,樓下的一輛藍色的奧迪車副駕駛座打開,下來一道熟悉的身影。
然後,駕駛座的車窗,伸出一隻手臂,遞出一把雨傘。
那是男人的手臂。
她微笑著,打傘,遮住細小的雨點,對車內的人,很溫柔的揮揮手,軟聲道再見。
車子倒了出來,她一直站在原地,等那輛藍色奧迪,馳出了視線,她才收攏一下裹在身上的外套,收傘邁步入內。
他怔怔的,情不自禁想起,昨天晚上她說,我已經有結婚對方了,請你不要再來找我。
“HI。”站在他麵前的她,不自然的和他招呼著。
仿佛,他們真的隻是多年未見的同學。
他依舊在怔怔,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眼前的她,才短短兩個月沒見,就好象變了一個人一樣,氣色紅潤、光鮮奪目,讓他差點不認識。
她身上依然是黑色的外套,隻是這種新款的衣服,很顯細腰,她的裏麵不再是一成不變的灰色高領,而是一件紫紅色的圓領毛衣搭一條同色的圍巾。
她的頭發,還是紮起來,隻是微卷、蓬鬆的發尾,配上恬靜的大眼睛,以及一對秀氣的耳環,很嬌俏迷人。
他看得發呆。
她一坐定,有個山胡須的男人,拿著一壺上等的鐵觀音,親自給他們各自倒了一杯茶,然後把茶壺擱下。
“咦,就你和朋友?那小子呢,今天怎麽不做跟屁蟲了?”山胡須的男人和她好象很熟的樣子,隨口問著。
那是展岩放在LOTT吧的私藏,特意給她準備的。
展岩愛喝咖啡,越濃越苦的,越是他的最愛。
而她不行,三合一速濃的咖啡,和現煮的極品咖啡,對她來說,口感上幾乎沒有任何區別,所以,她隻愛喝茶。
“是啊,我和朋友談點事,他沒來。”她禮貌地和對方招呼著。
來了好幾次,想和老板不熟,都有點難。
“我去叫服務員,送點水果盤和小點上來,招呼你和朋友。”他老板大方的笑了笑。
“不用了那。”她急忙搖手。
“要的,那小子的女人,就是我的弟妹嘛!還有,待會兒不用買單了,你男朋友已經招呼過我,他來簽單。”老板哈哈一笑,然後退開,給他們空間。
對麵的他,一僵,指尖開始驟冷。
“和金靜怎樣了?”等老板走出去了,她微笑著,解下自己纖脖上中性化的圍巾,平靜與他寒暄。
來的時候,很緊張,坐下來的時候,反而發現自己開始能找到平靜了。
她把紫紅色的圍巾,放在腿上,指尖擱在暖意的絨麵上。
隻是難免的,掌心濡濕一片。
他諤住,他沒想到,她問的第一個問題,居然如此奇怪,奇怪到,讓他心顫了一下。
“我和她,能怎樣?”他怔怔地反問。
“自己小心點,我看她,有點奇奇怪怪的。”她喝了一口茶,暖暖的清茶入喉,能讓人的心情越發的平靜。
她一直給自己心理建樹,很多男女分手以後,還能做朋友。
但是,她知道,無論她多努力,她也成不了這種人。
能提醒的話,也隻能到此為止。
她不恨他,她隻覺得,自己過去的四年很可笑,一直活在自己編織的愛情故事中。
就算是現在,回顧去看那段過去,常常會有幾分鍾的迷惑,醒不過來。
到底是愛情太美,還是,她編織的那個童話,太海市蜃樓。
他有點懂了,確實,吸過毒的金靜,即使粉掩得再厚,蓋得住蒼白,也掩不住那雙沒有神采的眼睛。
“她身體恢複的差不多了,我已經把她送回去了。”他告訴她。
這和她,沒關係。
但是,他下一句卻問:“你什麽時候回來?”
她差點被茶嗆到,她不可置信的抬頭,“段馭辰,我們分手了!”為什麽會這樣?昨天晚上她就發現,他好象一直隻是當她在發女生脾氣。
“我們隻是吵架而已。”他蹙蹙眉頭,堅持自己的看法。
腿上的圍巾,被她緊拽在手心,“我們在一起三四年,我哪一次有提過分手兩字?”隻要她說了這兩字,就從來不是開玩笑。
他緊蹙著眉,認真的回想。
他們吵架過,他們冷戰過,但是,她確實除了那一次,從來沒提過“分手”兩字。
曾經,常一賭氣,就老把“分手”兩字掛在嘴上的人,是金靜。
她訝然失笑,“原來你連這一點,也從來不曾注意過。”
揚揚唇,他愧疚,“我現在知道了,以後我會改正的。”
他的話,讓她愣住。
所以——
“你還是不相信,我已經有新男朋友了,你還是覺得,隻要自己勾勾手指,我就一定會回來?”她終於抓狂了。
相對她的激動,他很平靜,隻是眉頭深結,“我們感情很好。”或許,她會有適合的結婚對方,但是,他不相信,她會真的和對方結婚。
“感情很好?你和初戀女友牽扯不斷,愛火重燃的時候,你想過這四個字嗎?”她是真的很受傷,為什麽她可以失敗成這樣,即使提出了分手,在對方耳裏,也隻是雲淡風輕的賭氣。
“我和她什麽也沒有。”他很震驚,沒想到,她會這樣以為。
是他什麽時候給了她這種錯覺?
“我是半夜去接過她下班,我是替她送過三餐,我是接她回來休養身體,那是因為,我和她曾經是很親密的人,她這麽潦倒,我不可能不管她,但是,這不代表什麽,我和她清清白白,我從來沒做對不起你的事情。”
他怎麽能說的那麽坦然?如果是這樣,那麽她受過的焦熬,她受過的痛苦,那些算什麽?
她不想說了,什麽也不想說了,“我很喜歡我新交的男朋友,他人很好,很疼我,我們在一起很開心,我不會和他分手。”說完,她拿起包就走。
今天,她不該來。
但是,他站起來,抓住她的手,“你不和他分手,那我算什麽?你說分手,我有同意了嗎?你和他認識一個月還是兩個月?我們在一起四年!而且,是你主動追我的,你怎麽能說甩就甩?”
對於感情,他是有點遲鈍,但是先來後到的道理,他堅持。
是她先追的他,為什麽,她說分手就分手?這不公平。
“我甩你?這樣說,就能讓你心裏好受一點嗎?”她憤怒了。
他呆呆地看著她的怒氣,記憶裏,他好象第一次看見她這麽生氣。
“我不斷想忘記一些事情,我不想仇恨你,但是你為什麽要提?一個人的胸膛再熱,也有冷卻的一天!我沒有上你家搬過東西,我也不是你的債主,我也不需要你強壓委屈接受我!”
旁邊幾桌的人,都看了過來。
“段馭辰,你聽清楚,我不愛你了,我這輩子都不會再糟蹋自己,傻傻的再去愛你!”她說的很狠,咬牙切齒。
他怔怔的,但是,他握住她的手腕的力氣,絲毫也不減,反而,越握越緊。
那天的話,她果然聽到了。
“我是真的,把你當老婆。”被她轟的,其他的話,他都說不出來,不知道該說什麽。
“那你真偉大呢,可以把那麽討厭的一個人,當成自己的另一伴。”諷刺著,眸底的水霧,有點浮現,她死咬著下唇,拚命的忍住。
傷人的同時,從來,先傷自己。
這四年裏,她到底在幹什麽?傻傻的那麽死心塌地的愛上一個人,全心為他盤算,什麽都以他為中心,什麽都以他的感受為前提,他居然,隻是還債。
“你為什麽不早一點告訴我?你為什麽讓我變成一個傻瓜?”她恨,她真的好恨,她好恨自己。
握著她手腕的力度,越來越強,但是,她不喊痛。
而那股痛,竟奇跡般地,鑽入他的心窩,讓他揪著疼。
第一次,為她疼。
“我喜歡你,那是我一個人的事情,我貪心,那也隻是我自己的心情,即然不喜歡我,為什麽要回應?”
“18歲的年紀,愛一個人,真的很簡單,你飽了,你暖了,你不憂愁了,那我就開心、滿足了!18歲的愛情,沒有你想的那麽複雜。你想去讀書,那麽,我也想跟著,隻是因為我的視線想跟著你。你交不出來學費,我把自己的學費偷墊出來,因為我清楚,你進不了學校,就隻能路宿街頭,但是我不同,我的人生還有很多其他的選擇,不是你以為的放棄前途來成就你!就算是那樣,如果你覺得愧疚,如果你覺得感恩,成功以後,你可以還我十萬,你可以還我二十萬,你可以拿錢砸暈我,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也會滿心欣喜,因為你成功,我的付出得到了回報,就這樣簡單而已!”
她的話,一下又一下,敲在他的心房,敲得他的心,也酸酸的。
他錯了嗎?他以為,那是她想要的。
“你為什麽要把感情當成還債?我不要你還!如果你可以還,我請你把我四年的青春,把我碎掉的心,把我交給你最純潔的身體,通通都還給我,這些,我都隻想留給會真正愛我的男人!”
她的話,一句又一句震撼著他。
“別、別哭了——”他想去擦她的眼淚,但是,她用力掙脫。
她擦幹眼淚,“我不哭,我不會再為任何男人,掉一滴眼淚!”
“我們重新開始,我不會再惹你傷心了!”他啞著聲音,保證。
“不會了,我們不會重新開始了。”她搖頭,用力搖頭,“我已經愛上別人,我的心變了,已經沒有你的位置了。”
“你騙我!”他也激烈起來。
突然發現,自己忍受不了,她說愛上別人這句話。
如果她的心,已經一點他的位置都沒有,曾經她對他的愛,算什麽?
“我們說好要一起買房,一起結婚,一起生小孩!”他把兩個人共同激勵的承諾,搬出來。
“一起買房,一起結婚,一起生小孩?”她好象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那麽,我們買房、結婚、生小孩的積蓄呢,它們在哪裏?”她輕聲問。
他諤住。
“它們被你花光了,用在你的初戀情人身上。”
“我、我會賺回來,我不會永遠這樣潦倒啊……我考到設計師執照了,我很快就會換工作,我會設計出賣座的作品,你給我幾年的時間,我不會讓你一直這麽辛苦的!”他慌了,不斷保證。
“沒了。”但是,她搖頭,“我已經沒有夢想了。”
“它們,都被你踐踏了。”她抓住他的手,一指一指掰開,“我應該很快就會結婚、生小孩了,但是,這些,都和你無關了。”
說完,轉身,她頭也不回的離開。
他怔怔地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走掉,呆呆地重新怔入座位中。
她每一個腳步,都像踩在他心上,讓他跟著很痛很痛。
這一次,他終於深刻的知道,他們分手了,今後所有的一切,都與對方無關了。
想到自己來的時候,還荒謬的以為,她隻是在賭氣,他笑了,眼淚跟著淌下來。
這就是被愛你的人放棄的滋味嗎?
他受不了,心痛得厲害,太難受了,趴在桌上,眼底發酸,終於痛哭。
她對他的指責,他一樣也無法辯解。
……
展岩坐在駕駛座上,看著被雨水洗禮中的世界。
他沒走,他無法走,隻能兜了一圈,重新回來。
然後,敞開車窗,任冷風灌入自己冰凍的身體。
等了許久以後,他看到,一抹身影步出LOTT,她越走越快,幾乎可以說,衝入雨簾中,然後,定定的傻傻的仰臉。
他看不清楚,她在淋雨,還是在大雨中流淚。
他仿佛看到了那一日,走在雨中,那個失魂落魄的她。
心驚,他急忙撥她的電話。
手機等待鈴聲,唱了又唱,然後,終於被接起:
“你在哪?都談好了嗎?我去接你!”他急急道。
她抽抽鼻子:“不用了,我已經到家了呢。”她撒謊。
“我去找你!”他重複,堅決。
“展岩,讓我靜一下,好嗎?”但是,她卻這樣說。
“……”
手機,慢慢地,擱下,掛線。
朋友與戀人,最大的不同就是,某種情況下,朋友可以永遠陪在身邊,但是,戀人必須給予空間。
把手臂,擱在車窗外,靜靜地任雨點打濕它,靜靜地看著那個在前方沒有打傘,一路獨行的她。
世界上,有一種情緒,叫做嫉妒。
但是,他隻能默默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