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家人
顧西祠幾筆下去, 他往後仰了仰身體, 拉開兩個人的距離觀察圖案, 再湊近修改，反覆幾次之後, 顧西祠信手蘸取最後的白色顏料, 將櫻花的花蕊全點好。
放開手露出個笑來：「好了。」
「還能看。」
顧西祠說。
語氣中沒有特別滿意，但是也沒有中間繪畫的那種緊張感。
小林張著下巴, 繼續：「哇——」
「冉冉你真的好像妖精啊~」
白冉聞言給小林拋了個媚眼, 小林皺鼻子。
顧西祠說：「還差點。」
「？」
顧西祠對孫雅伸手, 孫雅一頭霧水, 顧西祠道：「眼線液。」
孫雅了悟：「哦哦哦~」
從自己包里摸了又摸，沒摸出來，跑去化妝師那裡要了一小隻回來。
顧西祠說：「閉眼。」
白冉驚訝：「你還會畫眼線？？？」
「我會畫畫。」口吻倨傲。
白冉閉眼，兩側的眼尾線被拉長上挑，這次白冉覺得顧西祠手穩住了。
想到什麼，顧西祠沒讓她睜眼, 自己去化妝師的盒子里找了點東西, 再走回來。
白冉聽見了盒子開蓋的聲兒，眼部下方被指腹輕點。
有些顆粒感在皮膚上，等顧西祠去洗手洗調色盤, 小林把鏡子拿過來, 白冉驚訝, 裝扮成花妖的樣子, 顧西祠不僅給她挑起了眼線, 眼部下側，加了銀色閃亮的銀粉。
不不，不只是銀色，還有暖調的金色粉，只是不明顯而已。
眼下入鏡的一面都畫上了，另一面為了避免卸妝複雜，顧西祠沒給她畫全。
攝影師來開始拍了，孫雅就抱著胸看著，陶瓷杯子的角度轉了幾次，花瓣也調整了幾次，拍完過了，再拍一幕花雨的動態，就是需要人撒花。
小林站在一邊，小手捧著一捧花道：「我好了。」
孫雅在邊上道：「這次拍閉眼的吧，神色悠閑點。」
白冉將眼睛閉上，纖長的假睫毛下垂，微微勾唇，嘴唇看起來壓在杯子上，極為享受，孫雅滿意極了白冉這種悟性：「就這樣。」
閃光點不斷亮起，小林撒了幾捧花，攝影師看照片，孫雅湊過去一起。
「這張不錯。」
不知什麼時候回來的顧西祠開口道。
孫雅：「我也覺得這張好。」
「來，給你看看第一張的靜態，嗯，這張。」
顧西祠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定了定，點頭：「可以，好看。」
孫雅笑起來：「喲，難得聽你顧大少誇獎誰，難得啊！」
這一套就算是好了，白冉卸妝前也想看看，相機被傳到她手上。
第一張她沒有笑，感覺氣質還好。
第二張有些魅惑，櫻花妖怪不再學人類端坐，姿態稍顯鬆散，閉目眼瞼上的微紅眼影顏色再為整個妝面加分，微微的仰首，杯子里的不像是茶反而像是一杯醇酒，讓妖怪也微醺，或許可以說第一張看起來她比較端著，這一張，就放開了妖性。
而且微微的仰首，脖頸部分的花紋更好的被展示，在花雨中，相機的焦點在陶器上，她整個人的輪廓被模糊，只剩下一個概念性的抽象感覺。
艷麗的妖精、如雨的櫻花、古拙的茶道，三種元素在畫面內和諧統一融為一體。
白冉覺得還合格，畢竟是臨時上的，不是約好的，沒有那麼多時間讓她去琢磨。
她拍這種妝的經驗也不算多，國外的時候，還是時裝拍的多，妖怪的話，她拍過美人魚，但是到腿部，就全是特效做上去的了。
還剩一個一半的陶瓷花瓶了，鄒心買好咖啡回來，眾人就等著楚宜的到來。
白冉妝面又有亮粉又有油彩，很是卸了一陣，等她坐到眾人中間時，顧西祠給她遞了杯飲品過來。
說好是買的咖啡，白冉想也沒想直接喝了。
喝到的那刻知道是什麼差點噴出來，牛奶！！
「工作的時候還能買牛奶的？？？」
顧西祠：「讓飲品店裡隨便打包的，道具組還有那麼多人，鄒心這個人精都要照顧到啊，你看，她不是在發飲品嗎？」
白冉跟著顧西祠指點的方向看出去，果不其然，鄒心在熱情的讓大家來喝買來的飲品，少部分人搖搖頭，絕大部分都選了一杯，攝影棚里短暫休息的時間內，氣氛又再度活躍起來。
白冉：「鄒主編不容易。」
「這次只是被人鑽了空子罷。」
「你說的是，顧月青？」
顧西祠點頭。
話到此處，白冉有些尷尬。
顧西祠不在意，只說：「如果是我的話，顧月青要麼就縱著，要麼就一次收拾乾淨，如果每次見面都要說上幾句，她累我也累。」
「縱著是什麼意思？」白冉愣愣。
顧西祠只垂目喝咖啡，不說話。
白冉後知後覺，想到些什麼，悄聲再問：「小毛病不管，等養出大問題來一次性……」
顧西祠都沒聽全，就道：「對。」
「……」
這招俗稱，捧殺。
反派的心果然不是純白的。
*
白浩開車會家中找瓷器，白母看到他，過來碎碎念。
「燦燦還是沒消息嗎？」
白浩找自己的東西，無所謂道：「她手機又不是打不通，只不過不接你的電話罷了。」
「她會不會出什麼事兒啊？」
「那麼大的人了，從家裡跑出去，然後買了車票回老家，媽你覺得老家能出什麼事兒，畢竟燦燦就是在那裡土生土長的。」
白母：「我有些擔心。」
白浩：「不用擔心啦，該回來的時候，自然會回來。」
白母想了想，神色堅定對兒子道：「阿浩，剛才燦燦給我發消息了，說不嫁給黎峰，但是她不是喜歡黎峰嗎？而且白冉離開我們家了，以後只要她好好的，黎峰的心肯定會在她身上啊，她、她怎麼想不開呢？」
白浩動作一滯，回答：「他們這個局面，我也沒想到，黎峰沒有擔當，雖然爺爺想要她嫁過去，但是作為哥哥，我還是不建議。」
「不建議什麼？」
「不建議嫁給黎峰。」
白母一陣沉默后，說：「你也知道，你妹妹沒有好看的學歷，也不精通幾個國家的語言，從小沒有像是老爺子供白冉那樣優秀的教育資源，白家的事情圈子裡都傳遍了，我怕她以後……」
說來說去，不過是白母覺得黎家是最好的選擇罷了。
白浩責怪道：「當初是誰把消息放出去的，這種事兒圈子裡誰家不是捂著藏著，現在好了吧，冉冉不得好，白燦燦也得不到。」
白母沒說話，白老爺子暫時和她有了共同目標，兩個人互相忍讓。
這幾天白父天天都罵她，白燦燦也沒在身邊哭了，好像女兒的失蹤讓她重新審視起整個事件，對自己以前做過的決定，白母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還是太草率了。
白母結巴：「那、那怎麼辦？」
「那我們和黎家的婚事到底要不要定下啊？」
白浩想了想，只說：「全看您和爺爺的意思吧，她也是我妹妹，如果這門親事定不下來，她現在年紀也不算大，過一兩年等事情消停點，我再給她找圈子裡合適的人吧。」
「就算是現在沒多少感情，總之我不會害她的。」
這話說的若有所指，讓白母聽出來幾分暗示意味，這是在說老爺子將燦燦往火坑……
白母呆愣在原地。
而最主要的問題又被兒子甩了回來。
白浩沒想過搭理，他最近自己的事情都處理不過來，他也沒有精力再管多的人。
再說白燦燦是自己想跑自己要躲，他們就算是派出人手去把人找到，要是她不願意，難道他們還能押著人回來不成，不現實。
按白浩的意思，要走就走罷，那天確實混亂，而白燦燦挨了爺爺好多拐杖，估計也是被傷了心了，出去調整一陣也好，免得白母天天為了她，鬧得家裡烏煙瘴氣的，現在白燦燦走了，白父還能訓的住白母，白浩覺得還行。
不過他最近也不打算在家裡久住了，他準備搬出去。
在家裡一舉一動太受束縛了，有些私人的事情，他要搬出去才能想清楚。
想清楚什麼是對自己最重要的。
瓷器都撿拾好，白浩給鄒心發消息：【只找到三個，都裝好了，給你拿過來嗎？】
鄒心：【來吧，顧西祠和白冉也在這邊】
白浩奇怪：【冉冉？她在那兒幹嘛？】
【嘖，你這個當哥的還不知道啊，要我說就是你妹子太優秀了，幹什麼都不讓人奇怪，你來了就知道了，我問問顧西祠有沒有什麼話要和你說的】
過了會兒，鄒心發消息：【他說孫雅在這兒，讓你速來，你還認識孫雅？】
白浩愣了愣，只回：【馬上就到】
鄒心稱奇：【你還真認識孫雅啊！】
【她不是孫家的那誰嗎，你們怎麼會認識啊？】
白浩沒回這條簡訊。
臨出門前，白浩被客廳喝茶的白老爺子叫住，白浩問好。
老爺子說話也只挑重點的說：「夏天要來了。」
「嗯，是的，爺爺。」
白老爺子喝一杯茶，輕吐口氣道：「黎家的事情，鬧成這樣我沒想到，白燦燦那樣我也沒想到，冉冉那天跑出去，我能理解，並且我這幾天也沒去找她。但是……」
「公司的設計部門始終是她在管，我知道你和她一直有聯繫，你問問，看她什麼時候想回來。」
白浩思考片刻，試探問：「爺爺，要是冉冉不想回來了呢？」
「胡說！」老爺子想也不想立即否認，「你妹子從小痴心設計，我送她去學習的東西，從來沒有偷工減料的，回國后更是寒暑不輟的操心設計部門，為設計部拿方案想創意，多少款爆款都是她設計的，為了公司連軸轉，付出了那麼多心血的，怎麼會不想回來了？」
「甜夢的理念，也是她最初的理念，她的風格已經和甜夢融合的很好了，甜夢才能給她最大的自由設計自己想設計的東西，我不信她會去其他企業工作。」
白浩：「或許以前的她都在當任務完成呢？」
「怎麼可能，咳咳咳！」說到激動處，老爺子又咳嗽了起來。
白浩哄了兩句，不敢再刺激下去了，白老爺子吩咐白浩，遇到了白冉讓她多勸勸，盡量讓白冉在這段時間想通，要是想不通的話，那解決完黎峰和白燦燦的事情，他和白冉見面再說這個事兒，一定會給白冉一個交代。
白浩想著老爺子的身體，只有勸著，什麼都不敢說。
提著陶瓷出門前，白浩打了個報告：「對了爺爺，我準備這幾天搬到我的公寓去住，離公司比較近，也方便我加班，正如您說的，夏天來了，公司事情多。」
白老爺子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隨便，你愛住出去就住出去吧。」
說的意味深長，到底沒有使勁兒的束縛他。
白浩不知道該回答什麼，沉默的離開了。
*
鄒心來問了顧西祠話，顧西祠回了句，鄒心就走了。
白冉和顧西祠並排坐一起，繼續聊天。
白冉問他：「你為什麼拿畫筆的手在發顫啊？」
顧西祠也沒有瞞她什麼，直說：「心理問題，自從骨折后，就沒恢復過來，檢查機能是好的，醫生說我心理上有障礙。」
顧西祠這麼坦白，是白冉沒料到的。
白冉愣愣：「什麼障礙啊？」
顧西祠笑容跋扈，揚眉：「是啊，我也想知道，我能有什麼障礙，我覺得都還行。」
「……」
再問就涉及隱私了，白冉一時半會兒沒出聲，不知道下一句該怎麼接。
反倒是顧西祠大方：「要是覺得尷尬就換個話題。」
余光中，女人輕咬著下唇，一言不發。
良久，耳邊才響起困惑的聲音：「同樣是畫畫，為什麼你給我勾拓眼線的時候手那麼穩，拿筆的時候又不行呢？因為是畫筆嗎？」
顧西祠神色一滯，像是沒聽明白問她：「你說什麼？」
白冉重複了一遍：「我說你拿眼線筆的手挺穩的，拿畫筆是有什麼不一樣嗎，比如心裡的不一樣？」
「……」
不是白冉提醒，顧西祠都沒想到，但是再回憶，又是真實的，他確實，那個時候手特別穩，像是讀大學的狀態一樣，徒手就能畫出直線來。
顧西祠皺眉，下意識看自己的手。
「有嗎？」顧西祠輕聲道。
「有。」白冉篤定，「我就感覺很穩。」
不過白冉轉念一想，勾眼線的時間短，說不定自己感覺有問題，也沒再深入說。
而顧西祠當時在想什麼？想著終於要畫完這磨人的一副畫，只剩下最後兩筆，心裡還在嘲笑白冉說的那句話，什麼只是睜著眼。
他記不得當時手的狀態，不過確實，那兩筆沒有給他造成過困擾。
顧西祠倏爾目光直直看著白冉，像是思考什麼。
白冉有點被嚇著，正想說兩句緩和氣氛，顧西祠一個垂目，那目光就收了回去。
噠噠噠，相對安靜的拍攝棚有腳步聲響起。
「請問，這裡是拍攝千代鶴陶器的攝影棚嗎？」
一個人聲問。
白冉抬頭，果然是楚宜。
白冉一下子站起來：「這這這，我在這，楚宜你過來。」
白冉也顧不上顧西祠了，上前幾步拉著楚宜去鄒心面前介紹楚宜給鄒心認識。
「這是我介紹來的A模，楚宜，就是剛剛你聊天的那個。」
鄒心和楚宜打過招呼，既然模特已經到了攝影棚，休息的清閑不復，大家又開始忙碌起來。
攝影棚里白冉拽著楚宜介紹了一圈，在後台換裝的時候，白冉才好好打量她。
這一細看不要緊，白冉有點認不出楚宜來了。
「你臉色怎麼這麼不好啊？」白冉驚訝，之前看楚宜，瘦是瘦，臉上還是有氣色的，現在整個人比之前又瘦了些，臉有些慘白，
「你不會過度節食厭食了吧？」
厭食症在模特群體中，尤其是以纖細著稱的女模中，很常見。
白冉擔心楚宜為了減脂用力過猛。
楚宜拉帶子，穿裡衣，搖了搖頭。
「沒有，身體還好，就是最近心煩吃不下東西。」
「怎麼會？」
他們這種群體一三五二四六基本都在吃低脂的食物，不是白冉說，要是她現在腿就好了，能做一些劇烈運動減脂塑形的話，見到雞腿她能一口氣吃下去三個。
楚宜剛張嘴，適逢外面的化妝師喊了一句。
楚宜低頭：「等會給你講吧，你要聽就聽，不是什麼好事，總之糟心。」
白冉拍了拍楚宜的肩：「那拍完了聊，你放寬點心。」
肩胛上都是瘦削的骨頭，白冉看了實在有些擔憂。
最後一組照片，因為多了個模特的加入，拍的異常順利。
孫雅和顧西祠都在，兩個構圖上都可以稱為天才的人來指導，就算一方有困惑，總是有另一方能極快的解答出來。
幾張片子都拍的很順利，楚宜的側臉出境了，而白冉只有個背面。
拍完了，鄒心看著時間不早，正準備讓下班了，出人意料的，白浩來了。
見到白浩，白冉自然高興，拉著白浩說下班一起吃晚飯。
顧西祠在邊上遞話：「把小林、鄒心還有孫雅都帶上了，晚上大家一起聚聚，既然都這個點了，就湊一塊去吃飯。」
孫雅頭一揚，沒什麼表情：「隨意。」
白浩見此點頭：「好。」
鄒心在忙著讓攝影師拍白浩帶來的幾個陶瓷，好在都是完整的，按照之前設想的最基本的拍就好，沒什麼難度了。
說話間，白冉挺高興的，顧西祠則催她去卸妝換衣服，她好了，一眾人才好走。
白冉笑嘻嘻答應了，一路走回更衣室，沒成想聽到別人打電話。
正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到後台的楚宜。
白冉剛想避嫌，楚宜對著電話驀的生氣道：「那我回去你們就高興了，二十五歲哪裡老了，你們是怕我再大了嫁不出去是嗎？」
「嫁人嫁人，我不嫁人我賺的錢不如男人多？我回鄉下找個男人是我養他還是他養我呢？」
開了頭兩句，後面的就像是連珠炮一樣說出來。
「哪裡有那麼多富二代等著小模特嫁，富二代才精明呢，怎麼會找我們這些出身的啊，我做的就是正兒八經的模特工作，這些年我拿回家的工資你們難道沒看到嗎，都是我自己賺的。」
「是不能再做幾年了，我喜歡當模特怎麼了？丟你們的臉了嗎？你們還不是在用我賺的錢啊！」
「他怎麼樣和我沒關係，他結婚我都出了幾萬塊，這法律上不該我出的。」
「不回來，我工作還重要。」
「你們也別唆使昆昕如何，她都是我帶出來的，我的在圈子裡的人脈比她廣多了，她要抱誰的大腿我不在意，但是使絆子逼我回來就別怪我了！」
「掛了！」
白冉沒來得及走掉，話一個字不差的都聽入耳朵里了。
回神正邁開步子，換衣間傳來的動靜讓白冉沒狠下心。
這個點已經是下班時間了，她們拍照一完，化妝師和髮型師都走了，後台現在除了她們根本一個人都沒有，白冉站在原地想了想，嘆口氣。
從化妝間梳妝台上拿了包紙拽在手裡，慢慢走到楚宜換衣服的那間，門沒鎖。
白冉推開，楚宜正蹲在地上，抱著自己哭呢。
白冉抽出紙巾來，幫楚宜拍背，說：「怎麼了？別哭啊，你妝還沒卸乾淨呢，哭了毀臉的。」
楚宜抬頭起來，愣愣好半天看清是白冉，想忍住淚水，半天沒成功，索性又低下頭去。
白冉只有給楚宜拍背，勸：「忍不住就哭吧，把委屈都哭出來，別蹲著，木屐穿著不舒服，先坐起來好吧，來來，在凳子上坐會兒。」
「我幫你把妝卸了吧，免得眼線液眼影什麼化妝品弄到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