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痛苦
話說到這一步, 幾乎都是公司上層的事情了, 秀導全方位感覺到自己存在的不合時宜與格格不入，可是這個時候要走，顯得太突兀。留下，那就要被拽到白家家事里去了……秀導愁苦著臉, 默默縮在邊上。
白燦燦說完，房間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白冉想到什麼, 怒張的眼眉慢慢收斂, 似是憤怒冷卻，又像是死死壓抑。
須臾間神情回歸淡漠，讓人看不出來在思考什麼, 只覺得不可捉摸。
對視片刻，白冉嘴角揚起一個嘲諷的弧度, 雙唇輕啟, 緩緩道：
「憑什麼？你心裡沒點數嗎, 非要我一條條給你羅列出來才甘心？」
白冉進公司兩年都是和秀導合作，秀導是真沒怎麼聽過她這口吻。
又冷靜又漠然，真是……哎！這種神仙打架, 秀導多待一分鐘都覺得難受，但已經被裹挾進來，走和留，現在這當口就不好再說了。
秀導又往後退一步, 姿態上半點不願意摻和。
白冉給人的壓迫感降低, 白燦燦深吸幾口氣, 強撐著抬高音量道：「姐姐你不是說我是總監嗎，那我出的主意就是發布會的主意，你都不再管白家的發布會了，那就、那就得全部聽我的！」
最後一句像是找到了什麼主心骨，表情一瞬從惘然到確信，言之鑿鑿、氣勢凜然。
白冉點了點頭，說：「好。」
她怒極反笑：「那你說說，花這麼多錢辦這麼大一場秀，你心裡的預期效果是什麼？」
「春季發布會是品牌一年的第一場發布會，花這麼多錢，你總不可能心裡沒點成算，沒有想過效果吧？」
語調帶的兩分嘲弄刺人。
白燦燦亦有進取心，瞪大眼唬道：
「當然我想過，就是因為我想過，所以我用這麼多的好模特。」
「那你說說吧。」白冉目光平靜，可就是因為太無波無瀾，反讓人毛骨悚然。
白燦燦手捏起拳頭，想著連日來公司高層管理對她的指手畫腳，心氣也被激了起來，咬牙：「好！」竟是寸步不讓。
白燦燦挺起胸膛腰板筆直，一字一句道：
「甜夢用這麼多好模特，是國內的大牌子，第一次花這麼大的手筆舉辦一場發布會！」
「只要我用她們，甜夢的春季發布就會自帶流量，普通名模只是時尚圈認識，但是國際的超模就又不一樣了，她們在時尚圈有地位人氣，不少也涉足娛樂圈，為大眾所熟知，這場秀一經舉辦，我敢打賭，國內的三大雜誌《VOGO》《浣紗》《佳人》絕對都會報道。」
「超模們幾乎事業都紮根國外，國內第一次請這麼多受國際時尚界認可的國模，國外的時尚雜誌和媒體難道不會進行報道嗎？這樣對於宣揚我們品牌，將甜夢國際化是有幫助的。」
「還有呢？」白冉眼睛都不眨，「更多的考量呢，除了這種光鮮亮麗的場面話，這場秀舉辦的最實際的好處和效果是什麼？」
白燦燦喉頭滑了滑，欲言又止。
「常規而言，辦服裝發布會的最終效果不過兩個，一是提高品牌知名度，二是讓買家能看到我們品牌的新款進行購買。」
「新品發布會這麼多錢砸下去了，你預算里新品首周的銷售額是多少，前一個月銷售額呢？將品牌國際化可以，但不光是說說，你聯繫了哪些國外媒體報道，後續又開發什麼渠道讓國際上也能買到甜夢的產品呢？」
白燦燦目光閃爍。
白冉根本不看她，輕輕反問一句：「這些，你做過方案，甚至說，你想過嗎？」
一句問話四兩撥千斤，跟在白燦燦身邊最知根知底的秀導低頭閉眼。
白燦燦才來公司多久，大小姐又管理了多久，不說白燦燦說不過白冉，根子上，白燦燦思維方式從來就沒和管理層搭上過線。
白燦燦訥訥。
「所以你都沒想過。」白冉篤定道。
「我、我現在時間這麼短，我哪來的時間去想那些？」
白冉定定看著白燦燦。不言不語。
這份沉默無形中給人增添壓力。
她呼吸變急促，又分辨道：「這些我後續肯定會跟上的，這個主意這樣的好，難道後面這些我還不會去跟進完成嗎？現在主要是保證發布會的成功進行，後續……後續公司還有人，就算是我不行，高層也有那麼多領導，會分配下去的。」
白冉眼含譏誚：「這個主意怎麼好了？」
白燦燦上前一步，手捏拳，自通道：
「當然好！只要我用這麼多模特，甜夢的發布會就是所有品牌里最受矚目的那個，這麼多超模和A模，不是大牌子自然請不起，就算是大品牌，國內做正裝的顧家和做常服的孫家也捨不得砸這個錢，他們捨不得，但是甜夢能，這個招國內也沒用過，只要我用，就是頭一份，就會風頭無兩。」
「不管你承認與否，這會是一場高質量又帶著巨大關注度的發布會，既然有關注度，有話題，後續再跟上，有了好的開頭難道還會愁你說的那些嗎，我看未必！」
白冉點頭：「所以最核心的重點還是，只要你舉辦這場秀，就是萬無一失的，其他品牌的發布會蓋不住甜夢的，是吧？」
白燦燦話語一滯。
白冉抬頭直直看她，清泠泠的眼睛黑白分明，一眼直直要把人心底都看透去。
「清醒森林的模特黎峰已經聯繫並挖走了，你就那麼怕一個小品牌會壓過甜夢嗎？」
白燦燦張口無言。
「被我說中了嗎？你搞這麼盛大或者華麗，後續不管你想沒有，其實你就是在用一個蠻橫的辦法，你要從根子上壓倒所有的秀，你要讓甜夢的秀成功，並且是在你手裡大獲盛譽，為人津津樂道，對吧？」
「不管裡子到底是什麼樣子，面子要先保住，打腫臉也要充胖子。」
白冉輕笑一聲：「所以你也沒有深想過，為什麼顧家不去請超模，為什麼孫家不去請超模，為什麼我們也從來沒有用過這種辦法。」
「你所有的目的不過一個，甜夢的秀場要成為春季最耀眼的一場，所以你壓根不會考慮其他的。」
白燦燦面色幾變，咬唇視線死死盯著白冉，盯出兩分兇狠。
「是又怎麼樣？？其他牌子想不出來是其他牌子經辦人的問題，他們自己想不到，我能用這個辦法，是我的成功，姐姐你就那麼想看著清醒森林的發布會成功嗎？甚至你不惜甜夢的發布會被壓一頭？」
這就是實話了。
比起前面那些冠冕堂皇的，這才是實話。
「你就那麼確信有了這些名模傍身，甜夢春季的發布會能佔盡風頭？」
白燦燦咬牙：「我本來不確信，但是你來讓我取消的那刻我信了，要不是你慌了，怕我做的太好，怎麼會讓我取消呢？現在，我就很確信，這盛大的發布會方向沒有錯。」
白冉無言。心累。
須臾，白冉退後一步，吐了口氣。
白燦燦一旦頂了白冉的話，像是沒有了顧忌，繼續道：「不管你幫不幫清醒森林，改變不了最後的結果，如果你想為他們好，就讓他們的秀改日子吧，這樣，對你對我都好，清醒森林也不用輸的那麼難看。」
「如果我不勸呢？」
「那就同一天舉行，讓他們的破發布會湮沒在甜夢秀的光芒下吧。」
小林憤憤，白冉看著這樣的白燦燦，反而冷靜了。
話到此處，無可多說。
白冉只想確定一點：「這些模特你是不會退回去了，鐵了心要辦嗎？」
白燦燦深吸口氣：「超模的費用已經支出去了，這些模特的，自然也要跟上。」
白冉：「我好奇一個問題。」
「你說。」
「這場秀的成本至少比普通的秀高出四五百萬，四五百萬在你眼裡是什麼樣子的？一套房子一輛車子？你知道甜夢公司一個月給員工發薪水的總數是多少，有這個數嗎？」
白燦燦無言，白冉淡淡道：「你不知道。」
「你只是想萬無一失，就辦了。」
白燦燦嘴硬：「但到底是萬無一失！」
「你壓根沒有運營公司的概念。」
「我會慢慢學。」
白冉點頭，小林不知道她這個點頭是什麼意思，看不懂。
白冉轉身朝著門走過去，小林緊跟其後。
摸到門把手的那一刻，白冉覺得有些東西白燦燦還是應該知道。
「這是黎峰給你出的辦法吧？你知道我和他是一個學校出來的嗎？」
「白家、顧家乃至孫家以前不用這個法子，不是因為想不到，也不是不能用，而是沒必要。這個法子是我的課堂作業，老師點名起來問我的，我記得我說完大家都很認同，但是她最後卻給了我九分，差一分滿分。」
「因為這並不是一個萬無一失的法子，它有它潛在的缺陷，不過我私下找老師的討論時，大部分人應該都沒聽過。」
小林驚訝，就在她以為白冉會說完的那刻，白冉冷笑了一聲。
「開始是我太激動了，沒事，等你折在這上面了，老爺子回來會收拾你的。我等著老爺子回來，把養母的包全部賣了來填你的這筆爛賬那天！」
「而清醒森林的秀，我也會好好辦的。誰壓過誰，到時候看吧！」
說完擰把手，開門，快步疾走。
小林匆匆跟上，心神不寧的時候，背後白燦燦和秀導說了什麼都沒聽清。
小林滿心只剩下一個感覺，白冉真是，太帥了！
這種成竹在胸的女強人，小林真是好久沒見過了，且白冉氣勢也盛，最後說的實在太解氣了。
一路沉默出了白氏公司，兩人開車從白氏出來，白冉臉色都很不好。
小林以為她還在生氣，也不敢說話。
路過一家咖啡店，白冉喊小林停車：「我進去喝杯水。」
然後小林看著白冉點了兩杯熱牛奶，很快服務員端上來，杯子放在她們身前熱氣騰騰，白冉雙手捂著臉，整個人都很低落。
「怎麼想著喝牛奶了？」小林問。
「補充營養。」白冉回答。
「你，還在生氣？」小林試探。
白冉搖了搖頭：「沒。」捂在臉上的手還是沒放下來過。
「那你……」
「我在喪。」
「？？？」
「她找了那麼多超模和名模，我在想清醒森林會該怎麼辦，我很喪，喪得來咖啡也不想喝，只想和牛奶補鈣。」
小林瞪大眼睛：「你、你不是說她的辦法有缺陷嗎最後？」
白冉把手放下來，喝口牛奶養生，看小林好笑道：「妹子，知不知道輸人不輸陣，放狠話聽過沒有？！」
「……」
「老師既然能給我打九分，是認同我這個辦法的，這個法子的致命缺陷不在當下，當然其實甜夢也不適用，但是既然要用，花那麼大的代價，她的基本思路是對的，不管虧本與否，這將會是一場萬眾矚目的秀。」
小林慌張：「那我們怎麼辦？」
白冉再捂臉，實話實說：「沒想好，先給顧西祠打電話把這件事說了吧，哦，順便，還有另一個噩耗。」
「？？？」
「他們選的模特里，基本都是A模，我仔細看過了，昆昕混在裡面，楚宜不在，她要用A模，昆昕一個B模混在裡面是怎麼回事，我不確定昆昕有沒有透露你們發布會的亮點給白燦燦。」
「！！！」
「你在上面怎麼不問這件事？」小林瞪大眼。
「這事？怎麼問？你們有沒有剽竊抄襲清醒森林的點子？你們是不是知道了清醒森林秀場的布置？你們會不會在設計上重複使絆子？林妹妹，這種事情都是陰著來的，你覺得誰會正兒八經回答我？！」
「……」小林神色宛如咽下一隻蒼蠅，半晌點頭，「你說得對。」
「如果他們抄了怎麼辦？」
「我說了，給顧大哥打電話吧，把這個可能性也說了，秀場本來就要改動很多，看他的意思吧，大不了……」
「大不了什麼？」
白冉整個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道：「大不了這幾天，把秀場全部倒騰一遍，改完。」
「……」
「我們三個，熬夜加班把創意搞出來，能行。」
小林最後問：「那甜夢找超模這個，我們要怎麼應對？」
白冉分外誠實，剛才還在小林眼中有氣勢的一張臉，此刻可憐巴巴將她瞅著。
「我要是短時間內能想到，我就不趴在這裡喪了！」
「我是人，不是萬能機器貓，你總是要給我點時間想想不是，反正我現在，腦子一片空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