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八十四章
比例不夠
這片白屬於濃濃水霧, 等待散開,呈現在人們面前的,就只有——
滿地狼瘡,外加硬邦邦倒在地上的枯草怪人了。
事後才趕來的警方調查員們找盡現場殘留的線索,最終,竟是得出了一個讓他們震驚得難以開口的結論:
枯草怪人,在不久之前還是海藻怪人。
他在逃離作案場地的路上,被不知名的二人聯手打倒。將其打敗的步驟尤為簡潔明了,一人只做了一件事。
首先,有人在瞬間將海藻怪人全身凍結,做成了鮮活靈動的冰雕。
然後,另一個人在幾乎同一時間揮拳, 拳頭重重地砸在了冰雕表面!
最後,將海藻怪人包住的冰層破碎了。
隔這兒老遠的路人們聽到的正是這接連響起的轟鳴破碎之聲。
待冰雕破壞,海藻怪人直挺挺砸落地面,已然全身凍得僵硬, 牙齒本能地持續磕磕碰撞, 凌亂纏繞像個球似的茂密海藻, 也全被不知從何而來的巨大熱量燒成枯草。
此人還活著,但很是遭罪,在被正式逮捕之前,得先送去醫院卧床。
讓調查員感到匪夷所思的當然不是這個。
他們不敢相信, 完全矛盾的兩種反應, 居然會集結於一體。
而且……
推測之中, 僅有的一拳,一次凍結,還帶來了巨大的連鎖反應。
按理來說今天天氣不錯,氣溫還算暖和。但此時,這條街的上空還在悠悠飄著飛雪,柏油路面全變成了冰面,走上去就打滑。
冰面之上是一路都能望見的玻璃及金屬碎片,來自於臨街的無數家店鋪、住戶的窗。
得有多大的風驟然刮過,才會造成這樣的結果?
調查員們面面相覷,調來的監控還是花白絮亂的,根本就看不見目擊證人所說的出手對象。
「是哪兩位路過的職業英雄做的嗎?光頭和矮個子,符合這個描述的英雄……」
有人遲疑著道。
「也只能是職業英雄才能做到吧。但這種威力,只能讓人想到歐爾——」
後面接話的那人說著說著,便緩緩銷聲。
咽下去的話是,只能讓人想到No.1英雄,歐爾邁特。
可這顯然不是歐爾邁特做的,外形特徵沒有一樣對得上……
雖然完全琢磨不出真相,也找不到出手相助的「職業英雄」,但至少結果算是完美,這個案件也就匆匆結案。
因此。
當他人暗暗猜測著是哪兩位職業英雄隱秘出馬,跑得還這麼快的時候,必然想不到,事實跟猜測南轅北轍,當事人也根本不是所謂的職業英雄。
他們只是無辜被牽涉進來的禿子和矮子……咳!不對。
他們只是,一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麼跑到異世界來了的無業流民,外加一個毫無翹課心虛感的偽·學生。
以及,在共同解決某個事件后。
原先看著怎麼都湊不到一塊兒的這兩人,忽然間,真的惺惺相惜了。
「原來是這樣啊。搶完特價菜從超市出來,就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沒有剩餘的錢,沒有身份證明,來了之後只能到處打工——唔,這遭遇,不是跟我非常像嘛。」
「啊,一點都沒懷疑地相信了?這麼說,你也跟我一樣嗎?」
「不知道。我把以前的事情都忘光了,不過,有一種強烈的我也不是這兒的人的直覺!」
「哦,這樣,你也挺不容易的,明明還是個小……」
「不要說出那個詞!」
是的,將自己引發的喧鬧拋在背後,這二人換了一條街,正坐在路邊的長椅上,氣氛和睦地聊天。
海藻怪人的存在意義,或許就是給他們製造順利達成共識的契機。
起初只是在發覺配合默契的同時毫不客氣地發力較勁。
既然不想正面對打,那麼換種方式,也可以等同於比試了。
埃利克稍微認真起來製造出的冰,絕不是一般人能打碎的,可光頭男卻一拳擊碎。
同樣是稍微認真起來揮出的拳,也絕不是一般人能緩衝力度的,可埃利克不僅做到了,瞬間延伸出的寒氣,還將揮拳的人的雙腳凍在了原地,移動不得。
這場歷時只有幾秒的「比試」,目前看來的結果是,勢均力敵。
不說別的,兩人至少都在同一時間心中暗想,這個人,果然不簡單。
不過,就這點程度,還不夠產生惺惺相惜。
還得加上最至關緊要的因素。
解決完真·不長眼的海藻怪人之後,光頭男的表情還是怎麼看怎麼讓人火大,但他卻提出,不要繼續待在這裡,離遠點再說。
「剛來的時候,就因為這個被警告了。」
方才告知了埃利克姓名的光頭,不,琦玉說:「這裡好像不允許沒有什麼執照的人隨便使用力量傷人,路見不平也不行。被抓到就會很麻煩,耽誤回家的時間,所以,還是早點走掉比較好。」
「這個經驗我也有。」埃利克一聽,頓時感同身受:「幸好走了,我才不想又被圍著問來問去。」
「是吧。」
「嗯。」
沉默了一會兒。
不知為何,有很大可能是剎那間降臨的默契。
兩人的心中,紛紛湧出了一定要問出這個問題的強烈慾望。
「你的身高——」
「你的頭髮——」
疑問撞到一起后,再度沉默。
還好這次沉默的時間比較短暫,很快,從彼此的目光中得出鄭重結論的兩人,紛紛開口了。
「在還是普通人的時候,我還有一頭很茂密的黑髮。」
叫做琦玉的男人緩緩述說,語氣終於增添了由悲慘經歷所帶來的沉重:「然而,當我出於做英雄的興趣,開始鍛煉身體……終於有一天,我發現自己變強了,但也!付出了代價!」
「雖然我死了一次又失憶了,但我非常確定,在死之前,我……」
「是一個高大威武的男人?」
埃利克被搶了話,但鑒於此刻看琦玉尤為順眼,他也不生氣:「當然……不對,難道我現在就不高大威武了么!」
琦玉默默打量他,想起這個少年之前踩在欄杆上都只能和他平視,到底還算給面子:「啊啊,還可以,挺威武的。」
「哼,理所應當。」
埃利克頗顯滿意地頷首:「就是這樣,復活后的我更加強大了,但是!似乎也為此付出了一點點代價——真是可惡!」
果然,說到這裡,還是難以接受啊。
「……」
「……」
「咦?」
「嗯?」
相當自然地互相表述完,唏噓著的兩人忽然一愣。
靈光猛然從腦中閃過,此刻帶來的,便是——
「原來!你也……」
「付出了……」
「比生命還要沉重的代價嗎!!!」x2
情緒都頗為平淡的最強的男人們之間,相互呼應起了宛如火山爆發的激動。
什麼叫做一見如故,心靈之友?
這就是了。
倒是沒到相擁而泣的地步,但從此刻起,深厚的認同感已然在兩人心中紮根,琦玉的表情都煥然一新了。
「哦哦哦!那你其實不是小朋友嘛。很好,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哼哈哈!不錯,那我也交了你這個朋友吧。」
兩個都為強大付出沉痛代價的男人相談甚歡,不過,也沒有再聊多久。
答應了別人的事情,埃利克再嫌麻煩也絕對不會忘,於是,便心情愉快地跟琦玉告別了,約好明天再來找他交流。
算算時間……唔。
那邊的小鬼們,應該已經結束演習課放學回家了,不會有精神再來纏著他了吧?
愉快的心情,一直持續到他推開訓練場的門。
半邊身體被冰包裹的少年面對著他所在的方向,站在訓練場的中央。
似乎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表情,可埃利克的雙眉微皺,竟敏銳地覺察到,轟焦凍的眼神中,隱有波動。
「怎麼了?」
他問,同時莫名有種好似分外不適的感覺。
「白天,我們遭遇了襲擊。」
「……什麼?」
「自稱敵聯盟的團伙襲擊了USJ場館,相澤老師、13號老師、歐爾邁特都受了傷,相澤老師的傷勢最重。」
轟焦凍看著他,垂下的雙手緩緩握緊了一下。
「學生里,只有綠谷雙腿骨折,其他人,沒什麼大礙。」
「…………」
轟焦凍本想繼續開口。
可是,在那之前,他微微一愣。
看清了。
銀髮少年聽完他的話,面上顯露出的表情,完整地映入他的眼中。
——相當地難看。
——尤其,是在聽聞有人重傷之後。
「他」在夢中,「看」到了一個男人。
男人半倚半坐地置身於由斷裂、破碎的刀劍利器組成的荊棘之間。四周,則是入目遍赤的屍山血海。
他受了極重的傷,折斷的刀戟沒入體內,幾乎橫跨胸膛的傷口猙獰裂開,似乎能看見肺腑。
男人本來應是銀髮,可銀色很早之前就被赤紅覆蓋,血污在全身上下的任何地方凝結。
黃金瞳在血泊中突兀地顯露出來。
隔去那宛如人間地獄的屍山血海,有一道火焰,仍舊能夠在金瞳中不屈地燃燒。
即使在這一刻,他的確即將死去。
……
很好。
「他」確認了,這個男人就是自己。
當然不止是因為,男人的一切特徵都與他相符。銀髮,金眼,關鍵是那鋒芒畢露的眼神。
略去鮮血的遮掩,男人的神色是平靜的。甚至,還能看見其勾起的嘴角。
突兀出現在這裡的「他」,卻是憤怒的。
沉重的傷勢勾不起他的共鳴,而他的憤怒卻實打實地來源於臨死前的自己本身。
——你在笑什麼?
他莫名地從「自己」掛在唇角的微笑看出了嘲諷。向這場戰役,向世間眾人,亦或者,將他本人也包含在其中的諷刺。
——惹人煩躁的表情……你知道會發生什麼,到最後變成了這個樣子么!
正是因為記憶缺失,「看」到自己,「看」到死前反而顯得無比安然的自己,他才會這般煩躁。
果然跟殘留的那丁點印象顯示的一樣。
他死過一次。
之前是這副狼狽的模樣,中間跳過了模糊但極其重要的過程,最後留下的,就是現在的他:
把破破爛爛的黑色長衣歪掛在身上,袖子長出了一大截,順直的銀髮變得亂七八糟的……小!不!點!
「小不點」即使在夢中,也是越想越怒火中燒。
他踢開垂在腳前礙事兒的衣擺,大步走上前——然後差點因為踩到衣擺就地打滑——氣勢驚人地伸手,似是要將那死氣沉沉的「自己」提起來,大聲喝問:
「死也死得清楚一點啊!混蛋!怎麼把『我』搞成這樣的,你——」
「埃……」
「……?」
他的手冷不防頓住了。
差點以為出現了幻聽,亦或是這滿地屍身里飄出了幽靈,在那哀怨地嚎叫。
但事實卻是,似乎,有人在叫他。
叫他的名字。
「大聲點兒。」
太小了,幾乎聽不見。
「……」
「磨磨蹭蹭的……」
他生氣了。
與男人完全相同的金眸陡然睜大,其間迸發出仿若炸裂的怒火,瞪向了昏暗陰沉的天空。
「我叫你,喊大聲一點!」
不知是否真的有人在暗處窺探,能夠及時給予回應。但就是有這麼巧,他的話音方落,那一直以來都模模糊糊的聲音,終於頭一次清晰了起來。
雖然只喊出了一聲,也只有那一個名字。
——埃……利克。
……
……
哦,他就叫埃利克。
埃利克的煩躁,從夢裡一直延續到了現在。
「癟巴巴和倉鼠說的地方,就是這裡?」
他在這大概是會議廳的門前停下,面無表情地盯著面前的大門看了一陣,嘴角頗為不耐地扯了扯。
抬手,猛地一推!
閉合的大門發出咔噔的響聲,差點直接伸展過度拍到牆上。
這一下雖然不算巨響,但發出的陣仗足以驚動滿大廳的人。
眾人不約而同回頭看向後方,站在最前的髮型獨特的老師抬頭,直直看向光亮陡然大放之處。
「是誰?」
「這麼晚才來,膽子太大……」
「咦——那不是?!」
窸窸窣窣,各種聲音從四方傳出,但卻意外地只響了幾秒。
下一刻,所有的嘀咕聲都消失了,不知是因為時間到,還是另有原因。
從如此浩大又肅靜的場面,外加掛在會議廳正中顯眼的橫幅可知,這裡就是雄英高中新生入學測試開始前的動員現場。
在所有希望通過測試成為雄英一員的准高中生都到場的前提下,最後進來、還弄出頗大動靜的這個人,居然沒有受到職責,被負責人老師「以態度散漫」為理由直接踢出考試。
因為他實際上並沒有遲到。
準時準點,在離定下的截止時間還有一秒的那一剎那,他進來了,並且一屁股坐到最後一排的最角落。
身影被角落裡的陰影籠罩著,暫時看不清。
但那生人勿進、冰冷危險的驚人氣勢,顯然是效果極佳地傳遞出去了。
埃利克雙手環胸,坐在位置上。
他大抵是進來聽這個入學測試是要幹什麼的,但在前頭講話的黃色倒刺頭——好像是學校的老師——無關內容說得太多,他耐著性子聽了半句話,就不想聽了。
有另一件需要竭盡全力去做的事情。
他的眼皮睜著睜著,沒隔多久,竟然在本人毫無自覺的情況下慢慢慢慢……
不行,冷不防反應過來,使勁再睜!
在無聲之間,銀髮少年就這樣板著臉,自己跟自己做著兇狠的鬥爭。
這不是閑著無聊的舉動,而是因為他一心覺得,自己這般強大威武的【男人】是不可能屈服於困意的。
可惡啊,都怪這具縮小的身體!!!
所以,不能認輸!一定要堅持到底——
「你很困嗎?」
「誰說我困了,怎麼可能!」
本能地一口否認了。
冷漠的埃利克一秒清醒。
他單撐起一隻眼的眼皮,露出的金色瞳孔略有些模糊,似是霧氣未散,但自己好像還不知道,就將目光投了過去。
「……」
「幹什麼?」
真是意外,埃利克居然反問。
「沒什麼。」
隔壁的小鬼平平淡淡地說,只是眼神有些微的奇怪。
這小鬼的頭髮一半白一半紅,一隻眼的眼眶處還有一塊疤。
他看上去似乎也是冷淡的那類人,之所以開口,還是因為坐在這兒的短短几分鐘,就看到隔壁最後才來的這人眼皮又落又抬,反反覆復了幾十輪。
默默觀察了一陣,他才開口說了那麼兩句話。
互相對視完,兩個都不想說話的人,就徹底沒話可說了。
但,即使如此,也很奇怪。
埃利克全程都在打瞌睡(不!他沒有!),負責人老師在台上激情洋溢地講了些什麼,基本上都沒聽,也難為他睡得著(沒有!)。
可這不代表他到最後還是一臉懵。
先是一張印著他照片和名字等信息的紙片,被人從旁邊遞了過來。
隨後,先前就聽到過的又平又悶的小鬼的聲音,再一次響起了:「模擬街區演習,要在測試中使用自己的『個性』,打倒相應的『假想敵』來賺取分數……」
這是專門給他做了說明?
埃利克:「啊?哦。」
模擬街……什麼亂七八糟的?就是要動手是吧!話說回來,他為什麼非要鬼迷心竅跑到這兒來——
切。
莫名其妙地掃了表情呆板的小鬼一眼,埃利克大致判定了,對方雖然動機不明,但應該沒有什麼惡意。
就算有也無所謂,他不在意別人的任何想法。
小鬼看出他不是一般人,試圖討好他,算是有點眼光。
但即使有這個心思,他埃利克的大腿,也不是這麼好抱上的!
「嘖,雖然我完全不用你來多話,不過,看在你有眼光的份上。」
埃利克滿意地微微頷首:「這次測試,我可以罩你一回。行了,走了。」
在滿場考生聽清測試內容后一窩蜂離開之前,最後進來的埃利克唰地消失,原地只留下了剛站起來,還沒來得及再開口的好心小鬼——老是這麼代指不太好,他的名字是轟焦凍。
轟焦凍:「?」
可是,他是保送生,不用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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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學測試的重要內容,模擬演習,很快就拉開了序幕。
參加考試的數百人全部聚集在模擬街區入口,聽到可以開始的號令,便立馬爭先恐後地往裡沖。
這裡面,倒是有人硬是慢了幾步,拖到了最後。
綠頭髮的少年不止是因為心頭緊張,他還東張西望,表情又慌又莫名忐忑,像是在找一個理應很顯眼、但出乎意料居然沒在人群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