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第二章
這裡……是夢。
「他」在夢中,「看」到了一個男人。
男人半倚半坐地置身於由斷裂、破碎的刀劍利器組成的荊棘之間。四周,則是入目遍赤的屍山血海。
他受了極重的傷,折斷的刀戟沒入體內,幾乎橫跨胸膛的傷口猙獰裂開,似乎能看見肺腑。
男人本來應是銀髮,可銀色很早之前就被赤紅覆蓋,血污在全身上下的任何地方凝結。
黃金瞳在血泊中突兀地顯露出來。
隔去那宛如人間地獄的屍山血海,有一道火焰,仍舊能夠在金瞳中不屈地燃燒。
即使在這一刻,他的確即將死去。
……
很好。
「他」確認了,這個男人就是自己。
當然不止是因為,男人的一切特徵都與他相符。銀髮,金眼,關鍵是那鋒芒畢露的眼神。
略去鮮血的遮掩,男人的神色是平靜的。甚至,還能看見其勾起的嘴角。
突兀出現在這裡的「他」,卻是憤怒的。
沉重的傷勢勾不起他的共鳴,而他的憤怒卻實打實地來源於臨死前的自己本身。
——你在笑什麼?
他莫名地從「自己」掛在唇角的微笑看出了嘲諷。向這場戰役,向世間眾人,亦或者,將他本人也包含在其中的諷刺。
——惹人煩躁的表情……你知道會發生什麼,到最後變成了這個樣子么!
正是因為記憶缺失,「看」到自己,「看」到死前反而顯得無比安然的自己,他才會這般煩躁。
果然跟殘留的那丁點印象顯示的一樣。
他死過一次。
之前是這副狼狽的模樣,中間跳過了模糊但極其重要的過程,最後留下的,就是現在的他:
把破破爛爛的黑色長衣歪掛在身上,袖子長出了一大截,順直的銀髮變得亂七八糟的……小!不!點!
「小不點」即使在夢中,也是越想越怒火中燒。
他踢開垂在腳前礙事兒的衣擺,大步走上前——然後差點因為踩到衣擺就地打滑——氣勢驚人地伸手,似是要將那死氣沉沉的「自己」提起來,大聲喝問:
「死也死得清楚一點啊!混蛋!怎麼把『我』搞成這樣的,你——」
「埃……」
「……?」
他的手冷不防頓住了。
差點以為出現了幻聽,亦或是這滿地屍身里飄出了幽靈,在那哀怨地嚎叫。
但事實卻是,似乎,有人在叫他。
叫他的名字。
「大聲點兒。」
太小了,幾乎聽不見。
「……」
「磨磨蹭蹭的……」
他生氣了。
與男人完全相同的金眸陡然睜大,其間迸發出仿若炸裂的怒火,瞪向了昏暗陰沉的天空。
「我叫你,喊大聲一點!」
不知是否真的有人在暗處窺探,能夠及時給予回應。但就是有這麼巧,他的話音方落,那一直以來都模模糊糊的聲音,終於頭一次清晰了起來。
雖然只喊出了一聲,也只有那一個名字。
——埃……利克。
……
……
哦,他就叫埃利克。
埃利克的煩躁,從夢裡一直延續到了現在。
「癟巴巴和倉鼠說的地方,就是這裡?」
他在這大概是會議廳的門前停下,面無表情地盯著面前的大門看了一陣,嘴角頗為不耐地扯了扯。
抬手,猛地一推!
閉合的大門發出咔噔的響聲,差點直接伸展過度拍到牆上。
這一下雖然不算巨響,但發出的陣仗足以驚動滿大廳的人。
眾人不約而同回頭看向後方,站在最前的髮型獨特的老師抬頭,直直看向光亮陡然大放之處。
「是誰?」
「這麼晚才來,膽子太大……」
「咦——那不是?!」
窸窸窣窣,各種聲音從四方傳出,但卻意外地只響了幾秒。
下一刻,所有的嘀咕聲都消失了,不知是因為時間到,還是另有原因。
從如此浩大又肅靜的場面,外加掛在會議廳正中顯眼的橫幅可知,這裡就是雄英高中新生入學測試開始前的動員現場。
在所有希望通過測試成為雄英一員的准高中生都到場的前提下,最後進來、還弄出頗大動靜的這個人,居然沒有受到職責,被負責人老師「以態度散漫」為理由直接踢出考試。
因為他實際上並沒有遲到。
準時準點,在離定下的截止時間還有一秒的那一剎那,他進來了,並且一屁股坐到最後一排的最角落。
身影被角落裡的陰影籠罩著,暫時看不清。
但那生人勿進、冰冷危險的驚人氣勢,顯然是效果極佳地傳遞出去了。
埃利克雙手環胸,坐在位置上。
他大抵是進來聽這個入學測試是要幹什麼的,但在前頭講話的黃色倒刺頭——好像是學校的老師——無關內容說得太多,他耐著性子聽了半句話,就不想聽了。
有另一件需要竭盡全力去做的事情。
他的眼皮睜著睜著,沒隔多久,竟然在本人毫無自覺的情況下慢慢慢慢……
不行,冷不防反應過來,使勁再睜!
在無聲之間,銀髮少年就這樣板著臉,自己跟自己做著兇狠的鬥爭。
這不是閑著無聊的舉動,而是因為他一心覺得,自己這般強大威武的【男人】是不可能屈服於困意的。
可惡啊,都怪這具縮小的身體!!!
所以,不能認輸!一定要堅持到底——
「你很困嗎?」
「誰說我困了,怎麼可能!」
本能地一口否認了。
冷漠的埃利克一秒清醒。
他單撐起一隻眼的眼皮,露出的金色瞳孔略有些模糊,似是霧氣未散,但自己好像還不知道,就將目光投了過去。
「……」
「幹什麼?」
真是意外,埃利克居然反問。
「沒什麼。」
隔壁的小鬼平平淡淡地說,只是眼神有些微的奇怪。
這小鬼的頭髮一半白一半紅,一隻眼的眼眶處還有一塊疤。
他看上去似乎也是冷淡的那類人,之所以開口,還是因為坐在這兒的短短几分鐘,就看到隔壁最後才來的這人眼皮又落又抬,反反覆復了幾十輪。
默默觀察了一陣,他才開口說了那麼兩句話。
互相對視完,兩個都不想說話的人,就徹底沒話可說了。
但,即使如此,也很奇怪。
埃利克全程都在打瞌睡(不!他沒有!),負責人老師在台上激情洋溢地講了些什麼,基本上都沒聽,也難為他睡得著(沒有!)。
可這不代表他到最後還是一臉懵。
先是一張印著他照片和名字等信息的紙片,被人從旁邊遞了過來。
隨後,先前就聽到過的又平又悶的小鬼的聲音,再一次響起了:「模擬街區演習,要在測試中使用自己的『個性』,打倒相應的『假想敵』來賺取分數……」
這是專門給他做了說明?
埃利克:「啊?哦。」
模擬街……什麼亂七八糟的?就是要動手是吧!話說回來,他為什麼非要鬼迷心竅跑到這兒來——
切。
莫名其妙地掃了表情呆板的小鬼一眼,埃利克大致判定了,對方雖然動機不明,但應該沒有什麼惡意。
就算有也無所謂,他不在意別人的任何想法。
小鬼看出他不是一般人,試圖討好他,算是有點眼光。
但即使有這個心思,他埃利克的大腿,也不是這麼好抱上的!
「嘖,雖然我完全不用你來多話,不過,看在你有眼光的份上。」
埃利克滿意地微微頷首:「這次測試,我可以罩你一回。行了,走了。」
在滿場考生聽清測試內容后一窩蜂離開之前,最後進來的埃利克唰地消失,原地只留下了剛站起來,還沒來得及再開口的好心小鬼——老是這麼代指不太好,他的名字是轟焦凍。
轟焦凍:「?」
可是,他是保送生,不用考試。
*****
入學測試的重要內容,模擬演習,很快就拉開了序幕。
參加考試的數百人全部聚集在模擬街區入口,聽到可以開始的號令,便立馬爭先恐後地往裡沖。
這裡面,倒是有人硬是慢了幾步,拖到了最後。
綠頭髮的少年不止是因為心頭緊張,他還東張西望,表情又慌又莫名忐忑,像是在找一個理應很顯眼、但出乎意料居然沒在人群中的——
埃利克當然沒跟小鬼們混在一起。
他堅持自己是一個高大威猛成熟的男人,來參加這什麼測試估計是被充氣男人和倉鼠校長忽悠暈了頭,自是直接進了測試的區域。
獨自佔據了高處。
孤傲的身影迎風而立,埃利克看上去,仿若睥睨眾生。
他看見在街區中行走的「假想敵」了,但那恐嚇小孩兒的架勢,在他看來就是裝模作樣,根本提不起精神去對付。
還是禁不住,打了一個哈欠。
正當他彷彿放鬆了警惕的此時。
「哐噹噹——」
有一隻在街上徘徊的機器人「假想敵」發現了站在高樓最頂層——還是天台圍欄之上的他,渾身咯嘣作響,竟是抬起機械手臂,作勢要攻擊他。
更巧的是,與此同時。
「那個時候的傢伙……就是你吧!!!」
吵吵嚷嚷的聲音出現了,還格外刺耳。
埃利克聽到了,往地下一看。
一個刺頭小鬼在底下跳腳。擺出一張被羞辱一般的暴怒的臉,似是想衝上來找他一決勝負。
沒見過。
不認識。
埃利克挑眉,對他毫無印象,自然也不用搭理。
但·是。
刺頭小鬼,緊接著拋出了一句話。那句話中帶有絕對的禁詞,讓埃利克一聽,便倏地轉身,表情跟著變了。
「上面囂張的矮子!我要把你——」
「……矮·子?
咯嘣。
名為理智亦或是耐心的弦,在此刻噌地崩斷,連點猶豫機會都不給。
「誰是……矮子啊!混蛋小鬼!!!」
氣溫驟降,縱使是堅硬的鋼筋水泥,也發出咯嘣咯嘣疑似凍結的聲音。
似曾相識的一幕,就要出現了嗎?!
只是一瞬間,轟然巨響便在整個模擬街區的上空傳盪。
停在樓下作勢要攻擊的那台假想敵不知何時被一根冰錐穿過。
而在那一剎那,以破損的機體為中心。
其後方出現了一條垂直的透明「長線」,那竟是倏然聳起的冰牆。
把冰牆當做線也沒關係,因為,它拉通下來,將出現在這條長長直路上的所有假想敵都貫了個對穿,連帶著鋪了滿地冰霜。
埃利克非常生氣。
雖然他其實有所克制,但鑒於耳朵好使,來自頗遠之處的聲音,他也聽得到。
來自於剛好瞻仰到他的英姿的女生們:
「哇……」
「好……好……」
「那個凶凶的矮矮的小孩子,好——可愛!」
埃利克:「啥?!」
他超凶:「誰在胡說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