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尹府
綾之其實一直知道她三個哥哥之前存在很大的爭端,可年幼的她仍期望著他們能和好如初,一家人仍像小時候那般和睦幸福。但到了如今,隨著年歲增長的,還有綾之的心智。
她不知從何時起終於明白了他們之間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和睦相處隻是她一個美好的幻想。但綾之善良的心性還不足以支撐她去麵對這些會她萬分難過的選擇和場麵,如今她想逃避也是可以理解的。
慕清寒一直謹記著父母臨終前的囑托盼望他們三個能一直兄友弟恭,他也記著皇伯父駕崩前含著淚與他說要保住這大好江山,無論如何也要留住皇室的血脈。他一直記在心裏,所以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元風國敗在慕清風手裏,即便這樣會給他招來無端災禍,他也一次次忍,一次次讓。直到那一次,他才終於決定,若上位者無能,便換人罷。
最終他還是辜負了父母的期望,他們兄弟三人的關係陷入如今這般地步,終究是無法複原了,但至少他會盡力圓了皇伯父的期望,留他一條命。
慕清寒他們一行人抱著遊山玩水的心態出來,一路從京城到宿州,走走停停,竟花了兩個多月的時間,他們在秋天出發,到達宿州的時候卻已經入冬了。
尹正德早早就收到了尹尚懷的消息,已經翹首以盼了許久,終於將他們一行人盼來了。縱然已經做了許久的準備,可在看到無憂的時候他忍不住老淚縱橫。
尹正德猶記得去年在冥玄山上初次見到無憂的時候她還那麽幹癟,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是十五六歲的少女,但那倔強的眼神跟他家小姐少女時一模一樣。他沒想到如今這麽快再見,她竟已出落的這般亭亭,若老爺還在,若小姐還在,不知該多麽欣慰。
無憂到了尹府便馬不停蹄地先去祭拜了尹朝東,又在尹正德的安排下之前將入族譜遺留下來的一些小問題處理完成。
待到尹正德預備給他們幾位貴客分院子休息的時候,她便特意跟尹正德要了尹婉容生前的屋子,說要在裏麵住一晚上。
慕清寒眉頭皺的很緊以表達自己的心情,不過他嘴上倒沒有直接拒絕。無憂感激地安慰了他一番,同時表示往後一定會補償。兩人話別後她便跟著尹正德去向內院。
尹府不虧是大家,府邸之大恐怕與王府相比都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府內處處低調,卻處處都表達著主人的涵養。綾之之前曾讚歎尹府是她見過的最文雅的宅子,就連慕清寒在看過掛在不同廳裏的幾幅山水畫和詩詞之後也說:“尹老先生怕是元風國內最儒雅之人。”
無憂不懂那些東西,隨著尹正德一路行來,她隻覺得路邊的假山流水,樹木花草都很好看,尤其是那花,長的像蓮花,可卻長在土裏,此時正值冬季,滿園隻看見那一種花立在那裏,有粉有紫,十分好看。
尹正德告訴她那是雪芙蕖,隻在冬天盛開,從前尹婉容很喜歡這種花,尹老爺特意從北方極寒之地移植過來的,尹尚懷為了能讓這花活下來也抓破了腦袋想了不少辦法。
無憂帶著笑意聽著他說這些往事,可眼角卻有淚花閃動。
尹婉容的院子不大,但精致非常,看得出來有人經常打掃,院子裏連片落葉都沒有。房間內也十分幹淨,黃花梨木雕花的家具,精致的花窗,還有窗台上擺放著的小玩意都訴說著這間屋子的主人的過去。
尹正德說自從尹婉容走之後,尹老爺就吩咐過誰也不可動這院子裏的一草一木,也每天都會派人來打掃這裏,就是為了讓她可以隨時回來住。一直到現在,尹正德也還保持著每天打掃這裏的習慣。
他看著這房間內熟悉的擺設,心頭翻湧著不知多少感慨,“老奴一直相信,總有一天小姐一定還會回到這間屋子裏,所以這裏的東西十數年都未曾移過位置。就連床上的被褥也還是那一套。不過王妃莫擔心,老爺曾吩咐過,這被褥繡娘照原樣繡了數百件,隔一段時間都會換上新的,這一床是老奴昨日才命人更換的,幹淨的很。”
無憂摸著床上絲滑的綢緞床單,還有雲錦做的被子,上麵的花樣多而不亂,頗有味道,她望著尹正德由衷道:“謝謝你,尹爺爺。”
尹正德一邊點頭,一邊忍不住背過身去擦了擦淚。
走之前,他看著無憂,眼中滿是欣慰地說:“王妃,若老爺、小姐泉下有知,他們現在一定很高興。”
無憂笑了,“會的。”
這個晚上,她很晚才入睡,一向少夢的她今天卻做了一個夢。
夢中她隱約看見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在這間屋子裏逐漸長大成人,享盡一切富貴和寵愛;後來她慢慢陷入情愛,狠心與家人決裂,從這個屋子出去的時候沒有帶走半點東西;再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內這個屋子裏都沒再出現那個小姑娘的身影,隻有一位佝僂著背的老人家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出現在這裏,坐在窗邊歎氣。
夢到最後,她看見了她娘,她正挽著一位老人的手,笑吟吟地望著她。夢中她娘的樣子就如她小時候記憶中一般,俏麗迷人。那為老人花白的眉毛下是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也正含笑望著她。
無憂含著淚睡去,卻含著笑意醒來,慕清寒正坐在床邊,溫柔地望著她。無憂投入他的懷中,告訴他,她做了一個很美很美的夢。
他們在尹府住了十天,今日正是第十天。
無憂披著一件厚重的狐裘站在房門口,熱的鼻頭冒汗,她抬手擦了擦,一臉幽怨地看著慕清寒。
此時雖然已經入冬,可宿州處於南邊,冬天本來就不太冷,慕清寒囑咐飛霜她們給無憂帶的又都是火蠶絲,穿在身上已經萬分保暖,可慕清寒今日偏偏還要讓她另外披一件狐裘才許她出門。
慕清寒感受到她幽怨的視線,看著她好似被身上那件衣服壓得直不起腰的樣子,強忍住心中笑意道:“唔,今日天氣甚好,不如夫人換一件輕薄些的披風可好?”
無憂如獲大赦,趕忙跑到房間內換衣服。在脫下狐裘的那一刻無憂隻覺得渾身都輕了一截,就連空氣都清新了不少。
飛雪在一邊發笑,“王妃,不知道的還以為您剛剛受過刑呢!”
飛霜瞪她:“這說的什麽話!”
無憂倒是不太在意,玩笑道:“可不是!就是受刑,火刑!”
三人在房內折騰了一會,很快便出門了。
門外,慕清寒手裏拿著一張字條正逐行看著,尉青站在慕清寒的下首,神情一如既往的木納。
無憂上前給他打了個招呼,“尉青也在啊。”
見她來了,慕清寒便將字條收進袖籠裏,側首將無憂攬在懷裏,“準備好了嗎?”
無憂點點頭,“好了。”
“那我們便走吧。”
今日他們二人好不容易得以擺脫了綾之和月曜這兩個冤家,準備單獨去郊外散散心,於是早早便出門了。
都說宿州山水如畫,此時雖然不是春天,但想來景色也不會太差。
兩人經過前門院子的時候,尹正德正指揮著幾個家丁在門口的影壁上修修補補。見到他們來了,連忙停下來行了個禮。
“王爺,王妃。”
“尹爺爺就不要多禮了。”無憂上前將他扶起,疑惑問:“你們這是在幹什麽?”
尹正德看了一眼那有些年頭的影壁,歎息道:“這一塊影壁是祖宗傳下來的,用的是上好的石料,上邊題的字也是老爺早些時候親筆提的。隻是風吹日曬了這許多年,已經有些損壞了,老奴想了許多辦法都無法完全修複,怕是留不住老爺的遺跡了。”
無憂不由也有些難過,“那怎麽辦?”
“哎,老奴也無能為力。”尹正德神情頹敗,看上去老了許多。他如今已年過半百,是半隻腳踏進黃土裏的人了,他在尹家過了一輩子,與尹朝東也做了一輩子主仆,對於尹朝東留下來的東西,他都希望能好生保存,隻是他能力有限。
他們說話間,慕清寒卻在打量著那麵影壁。
普通人家的影壁無非是些山水,或是提些迎福之類的字,可尹朝東卻在這一麵影壁上寫了一個“合”字,合字周圍圍繞著宿州有名的山水之景。
縱使如今這些字跡和刻畫的邊緣都已經有些模糊了,但慕清寒仍能看出那個“合”字的筆跡蒼勁有力,想來彼時還年輕的尹朝東已然習得一手好字。
若尹朝東還在,那他這個孫女婿一定與他很聊得來。
慕清寒對尹正德道:“讓這些人都退下吧,待會等那位月公子醒來了,便讓他來看一看。”
“月公子?”尹正德想到月曜那張比女人還漂亮的臉,心裏是有些懷疑的,但慕清寒已經這麽說了,他便打消了疑慮,立刻便遣散了那些下人,將這兩人送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