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我差點殺了他
石頭猶記得第一次看見無憂這般的模樣,約莫還是在無憂四五歲的時候。
那時候小小的她被滿身暗紫的鱗片包裹,那一雙妖異的豎瞳也是如現在一般,在那個雨夜中閃爍著若隱若現的紫色光芒。她就那麽坐在地上,仰著頭看著他們,窗外不時劃過的白色閃電映在她的臉上,顯得她的臉色格外蒼白。
那時候,隻是一眼,他便將那個場景深深刻在心上不能忘卻了。這些年,無論村裏的人還有他娘如何編排無憂的身世,說她如何可怕不詳,他也從不覺得害怕。
反而從那時起,在他爹娘看不見的地方,那時小小的他對於同樣小小的無憂,驀然便從心中生出了一種強烈的保護欲。
因為旁人看見的是異於常人的無憂,可他卻在那個雨夜,第一次看見了無憂眼中的茫然和無助。往日那般粉雕玉琢惹人喜愛的小娃娃,那時卻露出了那樣無措的神情。她明明那麽可憐,為什麽要怕她?
那以後許久,石頭都沒再看過無憂妖化的模樣,盡管那次無憂妖化傷了他娘,他也始終相信如果不是逼不得已,無憂肯定不會那般。
即使如今再這樣近距離地見到她變成這般妖異,他也一樣不害怕,心中反而有說不出的放鬆,還有解脫。不論待會無憂失去理智之後殺了他也好,吃了他也罷,他都是甘願的,至少他還未釀成大禍。
無憂此時麵如寒霜,身上的衣物全都破破爛爛,還染上了不少血跡,甚是不堪入目。她頸邊和肩頭處的傷口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著。她不痛,隻是身體裏那冰火兩重天的感覺讓她難受。
石頭看不見,無憂的瞳孔在急速的震顫,身體裏的兩股力量在打架,在撕扯,想要將她撕成兩半。妖化對於無憂來說,從來都不是一件好事。
夜風夾雜著石頭身上濃重的血腥味四處飄散,吹起無憂淩亂的發。
嗅到血腥的味道,無憂眼中的紫霧頓時便的更濃,豎瞳倏地冒出幽紫的光芒,直射向痛苦仰躺在地上的石頭。
石頭喉頭血氣翻湧,可卻不能將血咳出來,他直感覺到自己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所包圍著,這股力量壓製住了他所有的力氣,讓他無法有半分動作。
他看到無憂那駭人的目光,他想看得更真切一些,可下一瞬,無憂竟出現在了他的麵前,他來不及反應便瞬間被奪去了所有呼吸。
無憂捏住他的喉管,隻要她再使一分力氣,石頭的喉管就會被她輕而易舉的捏斷。她看著他,那雙豎瞳裏不帶一絲感情,石頭卻能感覺出她的痛苦與掙紮:“為什麽要逼我!我不想這樣!我不想!”
石頭無法呼吸,臉色已經脹的青紫,他不掙紮,也無法在這樣的無憂手中掙紮,他不能說話,便就那麽看著她。
石頭眼中還有未消退下去的爆出的血管,此時又因為窒息的關係,眼中越發通紅。無憂看在眼裏,心頭有一絲猶豫,可那根本無法延緩殺意在她體內縱橫蔓延的速度。
“你方才如何對我,我便要如何討回來!”
她空出的左手並指成刀,暗紫的鱗片已經將她的左手覆蓋住,紫色的氣旋在她手邊盤旋,“唰”的一聲,石頭身上那件被血染的衣衫盡數爆開,他身體立刻暴露在無憂眼前,那健壯的身軀上麵竟然有多道劍痕。那些傷口看起來都是新傷,都還在不斷往外冒著鮮血。
無憂愣了一瞬,理智的恢複僅僅是一瞬,那一點點理智迅速就被吞沒幹淨。她手上的氣旋帶著淩厲的氣勢直劈向石頭的肩頭,這傷痕之深,竟能隱隱看見皮肉掩蓋下的白骨。
石頭痛的幾乎暈了過去,沒有氧氣,再加上這徹骨的疼痛,他很快就要堅持不住了。
無憂卻像是沒有感覺到他的痛苦一般,反而勾起唇角,笑的邪魅無比,“嗬,如何如何,流血的滋味如何?”
石頭最後看了無憂一眼,他看見無憂臉上濺上的鮮血,看見無憂那雙豎瞳裏有嗜血的殺意,還有她正緩緩揚起的左手。他已經預料到了最後的結果。
也罷,人總有一死,能死在無憂手裏,死在她的身邊,能看見她最後一眼,他這一輩子,就算值得了。
石頭不再苦苦支撐自己,閉上眼睛,整個人仿似一灘爛泥,準備接受無憂最後一擊。
剛剛那一擊好像讓無憂嚐到了甜頭,她十分興奮地想,這一次她會更用力一些,她要直接將他的頭顱斬下來!她唇邊的笑意在一瞬間凝固,帶著濃重妖氣的左手再次高高揚起,紫色的氣旋在她手中越積越大,這次她瞄準的是石頭的頸項!
“無憂!”
就在她的手快要砍進石頭的骨肉裏的時候,她突然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這如天籟一般的嗓音,好熟悉。
無憂的手停在了石頭頸邊,紫色的氣旋已經將石頭的皮膚劃傷,再進一寸她就可以砍斷石頭的血管和骨頭了。
就是這一瞬間的猶豫,無憂的手腕迅速被人拉住,那人掌心舒適的溫度沿著她冰涼的左手溫暖了她體內的血脈,溫熱的血液一直流進無憂的心房,難受的感覺一下被衝散了大半,她不由大口舒了一口氣。
待到無憂反應過來後,她已經處於離石頭百步遠的地方了。
她茫然抬頭,就看見了慕清寒的臉,他正凝眉望著她,眼中擔憂的神色將她密不透風地包圍著。
無憂此時才逐漸恢複了清明,眼中的紫霧漸漸散開,那一雙豎瞳卻還沒來得及變回去。濕潤的水汽在她眼中蓄積,淚珠更放大了她眼中的不安和惶恐,她渾身緊繃,隱隱發顫,但她什麽也沒說,隻是咬著唇沉默地望著慕清寒。
慕清寒將自己的外衣披在無憂的身上,她左邊身子冰涼的不像話,右邊身子卻還有未完全褪去的高熱,暗紫的鱗片這次還未來得及爬上她的脖頸,隻是停留在她鎖骨之上的一段距離,此時也正在慢慢消退。
他看得見無憂的痛苦,看得見她的後怕,看得見她的慶幸。她身上每一處破口,都在訴說著她經曆了怎樣殘酷的事情。
慕清寒心頭的疼痛一波接一波地襲來,他溫柔地將無憂抱進懷裏,動作輕柔的甚至都有些小心翼翼,他怕他會弄疼她,會碰到他看不見的傷口。他感受到無憂身上的顫抖,也感覺到她的恐懼和不安,他慢慢抱緊她,想給她全部的溫暖和安全,“我來了,不怕。”
無憂隱忍許久的淚水,終於在聽見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崩堤而出,她緊繃到極限的情緒徹底崩潰:“我差點殺了他,我差點殺了他!”
“他不會有事的。”慕清寒將她從懷中撈出來,捧著她的臉,讓她看著自己,“看著我,無憂,看著我。你做得很好,相信我,他不會有事的。”
無憂哭的已經無法控製自己的呼吸,她淚眼模糊的望著慕清寒,他讓自己相信他,她想點頭告訴他,她會的,她一直都信他,可黑暗卻忽如潮水一般湧來,迅速將她吞沒。
“好怕……”
這是她暈過去之前,與慕清寒說的最後一句話。
慕清寒極盡溫柔地將她打橫抱起,他寬大的外衣將無憂裹得密不透風。慕清寒垂頭在無憂緊鎖的眉頭上落下一吻,轉身便向黑暗的樹林間走去。
待慕清寒走後,遠處便有兩道黑影悄無聲息地落在石頭身邊,這兩個人先是在他周圍的草地上清理了一番,隨後便將不省人事的石頭給帶走了。
這一方草地上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就連那些零散的血跡都被打掃的幹幹淨淨。霎時間,鏡湖又恢複了以往的平靜,碧藍的湖麵在夜色下宛如一顆巨大的寶石,平靜無波。
剛剛的一切好像都沒有發生過一般,一切如常。
國師府。
月曜從書房中出來,晃晃悠悠地往自己房間去。他抬眼看了看天色,一邊打著瞌睡一邊想,嗯,不早了,今天還得早起,慕清寒那個沒良心的今日成親,他得早點去給他鎮場子,該睡了該睡了。
其實像他這種老妖怪哪裏用得著睡覺啊,隻是在人間待的久了,難免染上人間的這些惡習,久而久之,每天不睡上一會還覺得不習慣了。不過他一向晚睡,睡上一兩個時辰意思意思就差不多了。
他也不洗漱,進房掀了被子就往床上躺,手裏捏了個訣,身上那身玉色的衣裳就已經換成了一身嶄新的青色衣裳,周身也已經甚是清爽了。
月曜抬起袖子看了看,忽然覺得這青色有哪裏不對,唔,還是換個喜慶點的吧。於是他又捏了個訣,給自己換上了一身淡緋色的衣裳。他又抬起袖子看了看,嗯,不錯。這下他才滿意地閉上眼睛,準備同周公會麵去了。
他正迷迷糊糊地揪住了周公的胡子,屋子裏的氣息忽然一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