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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近鄉情怯(4)

  庄瀾在彰陵已經沒有親人,家中也沒有房產留給她,其實她回來,若沒有陸深和燕珫幾個,她仍舊是孤身一人。這麼說起來,彰陵未必就有什麼值得她留戀的,一定要說有,那大約便是她的父母死生都在這裡。


  「終於回來了,是什麼心情?」陸深有些好奇。


  「好像……也沒什麼。」庄瀾如是說,「從蒲里往彰陵來的路上還有幾分忐忑的,也不知是怎麼,心怦怦亂跳,等真到了,除了一開始覺得激動眼熱,這會兒倒也真沒什麼。好像彰陵於我,不過是我母親入土之地,和將來我們安頓之所。」


  庄瀾說的是心裡話,很多一直耿耿於懷的事到了最後都是這樣不經意釋然的。


  好在庄瀾對彰陵多少還是有了解。彰陵北邊靠山,南邊居住的人比較多,庄瀾隱約記得城南有處寧水庄,那裡的人大多是外來做生意暫住的,待上個幾年便離開,離開前很多都會變賣田產。


  「只記得有這麼個地方,也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可別白跑這一趟。」馬車往著城南寧水庄而去,庄瀾有些擔心。


  「沒事,沒有了就再找。」


  寧水庄確實還在,庄瀾也沒有記錯,只是這裡畢竟是生意人聚居的地方,房舍都要豪華些,無論是租是買,價格高昂都非庄瀾幾人能承受。


  輾轉半日,庄瀾從一開始發現確有寧水庄的歡欣漸漸轉為低落。


  午飯就留在城南用的,將馬車停在背人的地方,找了處飯館用過飯便又回到馬車上。


  陸深瞧出庄瀾的失落,但又不知該怎麼勸,只能沒話找話。


  「你為什麼會離開彰陵進京去?」


  庄瀾瞥一眼陸深,他出身算好,大約不曾經歷過什麼困苦,「我爹去的早,我和我娘沒房沒地,窮得揭不開鍋,我娘也命苦,撐了一年多也沒了,剩我一個。後來彰陵又鬧飢荒,留下來也是等著餓死,就跟在幾個災民屁股後頭南下。」


  「一開始去的不是京城,那時候小,也不記得是去了哪兒。那些人跟我非親非故,為了換錢討口飯吃把我賣給個大戶人家做丫頭……」


  庄瀾欲言又止,但開口語氣卻平靜,彷彿只是在說不相干人的前塵往事:「他們打我……我受不了想辦法逃了,離了那也不知道該往哪去,就知道一個勁兒悶頭跑,跑哪算哪唄,靠乞討活著的,也是我走大運,歪打正著就逃到京城裡。」


  陸深有些後悔同庄瀾聊起這個,他覺得自己是在揭人傷疤。他知道去做宮女的大多出身差些,很多人家都是窮得緊,實在迫不得已才將女兒賣進宮,省下一個人的口糧不說,還能換幾兩銀子。陸深起先只是好奇庄瀾為何會離開彰陵,沒想到牽扯出這樣一番故事。


  他喉嚨發緊,沉默下來。


  「不問問我怎麼會進宮去的嗎?」


  「我……怕你……你想說嗎?」


  「沒什麼不能說的啊。」庄瀾面容上瞧不出任何不妥,甚至笑起來,「進了宮可是我好日子的開始。」


  回憶被拉長拉遠。


  那是個落雪時節,鵝毛大雪落了一夜,庄瀾才八歲,身上的襖子單薄遮不住霜寒,小小的人兒蜷著身子躲在街角。她已經兩天沒吃東西,精神頭不足,若不是天氣太冷,凍得她直打哆嗦,只怕她早就睡過去。


  迷迷糊糊間,庄瀾似乎又看到彰陵城中一處小小院落,母親正給她熬粥。母親背影柔和,她進了屋子渾身暖起來,跟著樂……


  「哎呦,閨女,怎麼一個人睡在這?」夢很短,她被人搖醒了。


  睜開眼,是個四五十歲的男人,躬著背,分明是個男人,卻皮膚白皙,聲音尖細,頭上還戴著巧士帽。庄瀾腦子混沌,來不及去細想這男人是誰是什麼身份,只覺得他應該是個好人。


  「快把衣裳脫下來給她暖暖。」男人叫身邊跟著的年輕人將外衫脫下來,裹住她身子。庄瀾聲音細細弱弱地道謝。


  那男人連聲說不用謝,又帶她去買了碗湯麵,聽庄瀾說她無父無母,都不知道身處的是什麼地方,只是說自己在這裡乞討流浪。男人幫她將面舀涼,嘆口氣,「閨女,你願意跟我走嗎?有大房子,供吃供住,只是……不大自由,一輩子就待在裡頭伺候人了。」


  庄瀾原先在那大戶人家便是伺候人,但她總是挨打,一聽還是伺候人,有點發怵,但想到有吃有喝……


  「會打我嗎?」


  「不打,只要你不犯錯,不會打你的。」


  庄瀾點了頭,跟著男人進了宮。她那時不知什麼是紫禁城,只知道她去的地方富麗堂皇,幾個人便能住一個好大的院子,屋子裡頭炭火燒得暖洋洋。


  男人帶她去壽康宮,裡面坐著一個雍容華貴的女人,四十幾歲模樣,庄瀾被男人壓著肩膀跪下去,「來,拜見太后,往後你就留在這……」


  往事不可追,過去的終究過去了。


  「帶你進宮的人……是徐東海?」


  陸深問得不大確定。這徐東海紫禁城裡無人不知,一直跟著先太后,看著皇帝長大,在宮裡頗有些地位,太后薨逝后,皇上准他在宮裡養老,還在宮裡另闢一處院子給他,前兩年去世也得享死後哀榮。只是從沒聽說過庄瀾和徐東海有什麼交情。


  「是啊,就是徐公公,他讓我喊他爺爺的。」庄瀾去摸只剩一隻的琉璃耳墜子,「這就是徐爺爺送我的,他說我生的像他妹妹小時候,如果他能有子孫上的福分,孫女大抵跟我一樣年歲,模樣上也差不多……」


  「徐爺爺待我很好,我也是因為他才認識關守炎,他們是同鄉。後來我從壽康宮去了長春宮伺候林貴妃,也是他常常指點我。」


  若是如此,庄瀾一個看似無所依仗的普通宮女,是如何能在一兩年年之間便取得貴妃信任,在長春宮裡風生水起,便很容易想得通了。陸深也算解了心中一惑。


  「可從前都沒聽說過你和徐公公之間有這般交情。」


  「是徐爺爺叮囑我的,他說不便與外人道,在宮裡得靠自己,讓人知道了我是得他扶持,難免惹其他被我擠下去的人嫉妒,將來他不在了……」


  話說到一半,外面漸漸人聲鼎沸,似有人在驅趕什麼,說著讓讓。庄瀾只以為是街上人多擋了路,商販不耐煩,沒多在意,「興許會遭人報復——」


  「幹什麼的,幹什麼的?馬車怎麼停在這?」忽然有人過來撩起馬車門口的帘子,探頭進來,語氣十分不悅。


  庄瀾看清了來人,身上穿著的分明是官兵服飾,竟是個衙役。還好陸深反應快,「我們這就挪。」


  本就停在的是背人地方,只好將馬車架得遠了些,陸深和庄瀾下了馬車,只見幾個衙役手裡捏著用黃紙寫好的告示。


  「都讓一讓,要貼皇榜了——」


  皇榜——兩個字而已,卻一瞬之間在陸深和庄瀾心裡激起千層浪,兩人下意識就將臉從面對衙役的方向偏過去,心全都提到嗓子眼。


  難道是宮裡有了新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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