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9 漠地夜行人
團隊抵達吉丘，分道揚鑣。
喬東陽讓他們先去航天城，自己陪池月回月亮塢。
離開了嚴肅的團隊，兩個人一下就鬆緩了許多，行程也更自在了。
從縣城出發的時候，已經不早了。打個車到達萬里鎮，天色早已黑透。夜間風沙大，天氣情況極端不好，司機說什麼都不肯再往前走了。喬東陽表示給雙倍價錢，他也不願意送他們進月亮塢。
「別勉強他了。」池月阻止了喬東陽的勸說，「咱們在鎮上將就住一宿，明早出發吧。」
「鎮上好叫車嗎？」
「可以有摩的！」
「……好吧。」
天氣不好的情況下，錢就不是最重要的東西，命才是，池月謝過司機，把行李拎下來，左右看了看。
「咱們還住上次的旅店吧？」
「還有別的旅店嗎？」
「並沒有。」
「那你還問。」
「……這樣會不會感覺自己有選擇權？」
「真是個小機鬼兒。」喬東陽笑著接過她手上的行李，「走吧。今天晚上，我由著你安排！」
「……」
漠地小鎮，在這個點兒，幾乎已經沒有了夜行人，夜燈昏暗，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風驟起，吹得圍巾飄動，沉默地往前走著，池月想到了第一次坐直升機飛機抵達航天城的喬東陽。
那時的某人，意氣風發，高調炫酷，走到哪裡都無數人簇擁——
而今，打個車，被丟在這漠地小鎮，拖著個行李箱頂著風行走的樣子，實在一言難盡。
噗！
池月不厚道地笑了。
「笑什麼？」喬東陽側過眼。
「……笑你唄。」池月嘴唇下癟，眼睛里都是笑，「再到萬里鎮，有什麼感想？」
喬東陽眉一抬，望了望夜幕下的小鎮，摸著下巴，「格老子，想當初，差點把命撂這兒，幸虧我媳婦兒美人救英雄……」
「去你的吧！怎麼沒貧死你。」池月拖住他就往旅店走，邊走邊聊，「這麼晚了，旅店可能沒有熱水了。」
「等一下。」喬東陽突然喊住她。
池月回頭，「怎麼了？」
「買包煙！」
池月看他一眼，沒說話。
自打上次說戒煙，喬東陽已經很少抽煙了，除了必要的應酬，擺擺樣子，平常他基本不抽，至少不會當著她的面兒抽——
……
旅店邊的小賣部捲簾門放下半幅，不太明亮的燈光里，老闆娘坐在椅子上看電視劇，門口的香煙柜子里，全是些售價偏低的香煙。
這個點兒有生意上門，老闆娘打個呵欠站起來，眼睛戀戀不捨地望著掛在牆上的電視機。
「要什麼煙？」
喬東陽皺著眉頭，修長的手機在玻璃櫃面上滑過去又滑過來，似乎都不滿意，最後隨便敲了一個，「就這個吧。」
這都不是他平常抽的牌子，這麼將就也要抽，那隻能說是心情郁燥，極需香煙救命了。
池月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
在這裡，夜深人靜去住店，十分不便。難得的是旅館的老闆娘一眼就認出他們來，一臉熱情地迎了進去。
這個點兒確實已經停了熱水供應，但熟人好辦事，老闆娘破例為他們開放熱水。
池月說了好些感謝的話，老闆娘一路把他們送到房門口。
開了門，給了鑰匙，老闆娘站在那裡，似乎意猶未盡，一副不捨得走的樣子。
池月微笑，「還有什麼事嗎？」
老闆娘吭哧吭哧的笑，「你們這次回來，是月亮塢的項目……要重新搞起來了嗎？」
池月：「……」
萬里鎮地方小，沒有資源，貧困縣的貧困鎮，日子過得緊巴。因此，月亮塢項目不僅是月亮塢附近三個村的希望，對萬里鎮的居民來說，也是同樣的期待，如果月亮塢成了國家級旅遊景區，那萬里鎮是最大的收益者。
池月看了喬東陽一眼，「會重新搞起來的，放心吧啊。」
她回答得含糊，老闆娘眼睛卻是亮了亮，又望著她笑了起來，東拉西扯的說家常。
末了，看池月有些不耐，她突然收住口，神神秘秘地說：「上次那兩個傢伙住我家店慘死的傢伙，你還記得伐？哎喲，你都不知道，你們走後，警察又來調查了好多次……最近聽說，兇手抓到了是不是？」
……八卦的傳播距離這麼遠的嗎？
池月唇角掛著一絲笑，搖頭，「這個我也不知道呢。」
「哦。」沒能找到聊點，老闆娘有點失望，隨即尷尬地笑說：「那行，不早了，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早點睡，早點睡。有什麼需要，隨時來找我。」
「好的，晚安！」
……
合上房門，空氣里的怪味兒就冒了出來。
在這個深深的夜晚，鼻子的感應格外清晰。
月亮塢項目停工后，萬里鎮人丨流量也小了，這個房間不知道有多久沒住人，儘管床上用品和設施看著整潔，但是……這種缺少人居和人氣的感覺，讓人很不舒服。
池月手摸上床，拍了拍，「去洗澡吧。」
喬東陽嗯了一聲，從行李箱里拿出洗漱用品，「你先。」
「嗯？」
「我記得這裡熱水是定時供應的。萬一我洗完沒有熱水了，你怎麼洗？去吧，我小夥子，沒有熱水了，冷水也能將就。」
池月抿笑，踮起腳尖輕輕在他腮邊一吻，「謝謝大喬哥！」
喬東陽唇角輕揚，揉了揉她的腦袋，「快去！」
池月拿著洗漱用品進了衛生間，喬東陽默默坐下來撕開香煙的包裝，眯起眼看著這個簡陋的房間。
一張床，兩把椅子，一個舊電視機，一個小柜子，地方小的他這種大個子下腳似乎都困難。
他沒有說話，拉開門，一個人倚在房門口，默默抽煙。
池月拎著滴水的頭髮走出來，看到的就是一個頎長的側影，在昏暗的光燈下，仿若入定，香煙都快燒到手指了，都不見他有什麼動靜。
「你買煙是用來熏蚊子的呀？」池月笑了一下。
喬東陽回過頭，馬上把煙掐滅，丟到垃圾桶，從行李箱里拿毛巾幫她擦頭髮，語氣有些責怪，「怎麼洗頭了？」
「奔波一天，全是汗，頭有點癢。」
「這裡的吹風機不好使，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記得我帶吹風了？沒有嗎？」
「沒有。我剛看過。」
「我都收拾出來了，可能忘了放進去。瞧我這記性。沒關係，我試試旅店的，不好使就把頭髮搭在床邊晾一晾，一會兒就幹了。我們這邊空氣乾燥，沒什麼濕氣……」
喬東陽沉默著去拿吹風。
果然——
他說中了。
這吹風就像沒吃飯似的，完全沒有工作熱情。
嗚嗚兩聲，停了，再按，再嗚嗚叫，就是不給力。
池月的頭髮長，這樣不知道要吹到何年何月……
「我去找老闆娘。」喬東陽沉著臉就要出門。
「噯不用的。」池月叫他，「真的沒關係，我以前經常這樣……」
喬東陽嗔她一眼，「那是以前。以前你沒有我。」
「……」
他在池月剛剛翻起的白眼兒里走了出去。
「唉！」
池月坐下來，慢慢擦頭。
其實……她身體好，真的不認為這是大問題。
可是喬東陽很在意她的生活狀態，半夜去敲老闆娘的門，愣是把老闆娘自己用的吹風機借來了。
「坐這裡。」他輕輕拍了拍床邊，讓池月坐得舒服一點，插上吹風機，慢慢撩起她的頭髮，用最溫柔的動作為她吹著頭髮，然後，又用最平靜的語氣，對她慢聲說：「池月，我欠你的，今後都會一併還給你。」
池月：「？？？」
她扭頭，一臉不理地望他。
喬東陽一把將她腦袋摁了回去。
「坐好。」
「凶什麼凶嘛？不是說欠我么？該怎麼對自己的債主，心裡沒點數？」池月輕笑著，沒聽到他的動靜，拔高了聲音，「不過話又說回來，你都欠我什麼了？」
吹風機嗡嗡地響。
池月沒有聽到喬東陽說話，又扭脖子。
「喂問你呢！」
喬東陽手一頓，慢慢低下頭，目光深深望著她，把吹風挪開。
「欠你太多，數不過來。」
「比如……？」
「我喬東陽的女人，不該過這樣的苦日子。池月，我都會補償給你。」
池月：「……」
看他說得嚴肅，她慢慢逮住他的手。
「兩個人在一起，能永遠同甘自然最好。但是，能同苦才是人生的必修課，不是嗎？」
「池月……」燈光從他發頂落下，襯得他輪廓冷峻，一雙眼更顯深邃，「唉，你這傻女人，你聽我說……」
「我不覺得苦。」池月打斷他。抿了抿唇，認真望著他笑，「現在這樣真的很好。我們有夢，有追求，擁有彼此的信任。喬東陽，這才是我最大的收穫。」
喬東陽不說話。
房間里氣氛凝重，只有吹風機嗡嗡的聲音。
池月慢慢拉過他的手，捏著他胳膊上繃緊的肌肉，「快吹啊！我都困了……」
喬東陽一隻手撩起她的頭髮，慢慢放下，「把你送回月亮塢，我明天要去航天城。」
吹風機聲音很大，池月沒有聽清。
「你說什麼？」
「……一會再說。」
池月嚷嚷著困和累，躺到被窩裡卻很難入睡。喬東陽試圖打開電視聽點動靜，可是遙控器就不知道自己有這個功能一樣，不論他怎麼調試，都不給半點反應。
喬東陽吐口氣，一把甩開。
「別看了。躺著一會兒就睡著了。」池月翻過身，圈住他的腰，「喬東陽，你今天是不是很煩躁？」
喬東陽斜著眼，看著她，手指慢慢撫上她的臉，「沒有。你別想太多。要開開心心的，知道嗎？」
他說完，湊過來，在她鬢角輕輕一吻，像哄孩子似的輕輕拍著她，「睡吧睡吧，明天回家你就見到媽媽了。」
「嗯。」
池月閉上眼。
不一會兒，睜開。
與喬東陽凝視的雙眼對上。
兩兩相望，喬東陽嘴皮動了動，「我關燈。」
「好。」池月說。
燈滅了，房間陷入黑暗。
夜，似乎更靜了。
池月慢慢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睡得著嗎？」
「睡不著。」
「在想什麼？」
「在想公司的事。」
池月輕笑，「還以為在想我呢。」
「當然。」喬東陽一隻手輕輕摸上她的臉，揉了揉，「也想你。」
「不要想我。」池月突然又說。
「為什麼？」喬東陽微微一怔。
「你把公司的事情想好就行，我是你的後盾，不是你的負擔。你做任何事情，都可以不用考慮我的，喬東陽。」
池月說了長長一串。
換來喬東陽一聲幽幽嘆息。
「傻瓜，怎麼可能不考慮你呢？」他說：「你的月亮塢，我不只是為了哄你開心說說而已。」
「我知道。」池月靠他更近，小豬似的在他身上拱了拱，柔順的長發披在他的胳膊上，痒痒的，喬東陽心裡也痒痒的，可她語氣更軟，羽毛似的撩在心上，「喬東陽，我有個想法，說不定，可以賺回很多錢。」
喬東陽一驚。
心裡的漣漪一秒就散了。
「什麼？」
「《星空行者》花了那麼多錢，捧出了一個星空冠軍，你為我鋪好了路，我為什麼不順著走下去呢？」池月語氣淡淡的，「我是不是可以接受鄭西元的建議？簽約昊光娛樂？」
「……」
喬東陽沒有說話。
黑暗裡，只有他的呼吸。
池月輕聲在笑，「明明可以靠臉吃飯，我為什麼偏偏要靠才華呢？是不是？」
「池月……」喬東陽沉了聲音，「如果這是你喜歡的，我不會阻止你。如果不是你喜歡的，不需要犧牲。」
「不是犧牲，不是說每個女孩兒都有一個明星夢嗎？我也有，我也很現實的啦……」
「你不是現實的人。」喬東陽的手，慢慢順著她的肩膀落下去，扣在她的後背，緊緊的，「池月，相信我。困難只是暫時的，她們擁有的一切，我都可以給你，她們得不到的，我也可以給你。」
池月：「……」
男人語氣沉重，呼吸漸急。
池月知道他的驕傲與逆鱗在哪裡，沒再多說，雙手輕輕抱住他。
「我信你。只信你。」
喬東陽似乎鬆了一口氣。
這全心全意的信任，這平靜相處的時光，就是他最大的力量。
……
池月帶喬東陽返家，於鳳和池雁都十分開心。
於鳳準備了一桌豐盛的午餐，準備一家人開心吃頓飯，說說話。可是村裡人不知道從哪裡看到了他們，消息傳出去，不一會兒於鳳家裡就擁進了一群鄰居。
大家七嘴八舌，就一個問題。
——月亮塢項目。
池月看著這群影響他們午餐的人，心情十分複雜，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她不願意喬東陽在此番情況下還要接受這些人催命似的詢問，很想把人都趕出去，可是喬東陽卻比她淡定。
「半年。」
他給出了肯定的答覆，猝不及防。
池月怔住，遞了個眼神給他，示意不要輕易承諾時間。
喬東陽牽過她的手，毫不在意地笑。
「池月是月亮塢的女兒，我就是月亮塢的女婿，看到家鄉這個樣子，她揪心，我看著她，更揪心。所以，大家放心，月亮塢項目，肯定會繼續下去。」
村民們的熱情瞬間被點爆。
死灰復燃的興奮感，分泌了大量的多巴胺，也讓他們患得患失，不敢相信，又不敢不信。
於是不停地追問。
喬東陽只是笑，「我現在不能告訴大家更多的消息。總之，大家要是信得過我喬東陽，就都先回去吃飯吧，別在圍在這裡了。我家裡也沒有煮那麼多飯，要不然就請大家坐下來一起吃了。」
大家哄堂大笑。
氣氛回暖。
說說笑笑間，村民們都走了。
池月卻被他嚇住了。
「喬東陽，你瘋了？怎麼可以這樣答應他們！」
半年，半年是多久？
六個月的時間，他怎麼可能做得到？
到時候村民情緒反彈，會比現在更讓人頭痛。
喬東陽笑著輕拍一下她的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吃飯吧，一會涼了。」
……
午飯後，李晉從航天城開車過來接喬東陽，池月送到車邊。
「確定不需要我跟你去嗎？」
喬東陽勾起唇，「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就別跟著我東奔西跑了，在家陪陪你媽和你姐，我很快就回來。」
「好。」池月微微一笑，「路上注意安全。」
喬東陽張開手臂抱了抱她。
「乖，進去吧。」
池月沒有進去，站在路邊看著他的汽車遠去。
午後的陽光熾烈如火，池月慢慢眯起眼。
遠處的汽車裡，喬東陽點燃一根煙，「他們都去看了吧？意向如何？」
－－－－－－題外話－－－－－－
我給仙女比個心，仙女對我示個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