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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3 他回來了

  池月回家的時候,於鳳正聽到消息匆匆出來,三個人在大門口碰個照面,看到一身狼藉的兩個閨女,於鳳愣了愣,眼圈當即就紅了,二話不說回頭就在院子里拿了一根扁擔。


  「哪個挨千萬的欺負我女兒,我跟他們拼了!」


  「媽——」池月拖著她,「沒事了。」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欺負我們家沒男人,當你媽是死的嗎?」於鳳嘴唇都氣得啰嗦起來,不是裝腔作勢的那種吼叫。池月相信,她要是放手,於鳳今天真能給她鬧一出人命案來不可。


  「算了。」池月耷拉著眼皮,看於鳳勁頭不小,根本就說服不了,只得換個方式,「我和姐姐都沒有吃飯呢。」


  於鳳一怔,激動的情緒稍稍平復。


  「打哪兒回的,怎麼沒吃飯?」


  「申城。下飛機換汽車,一直趕路,沒地兒吃。」


  於鳳綳硬的胳膊漸漸軟下,池月順勢從她手中拿下扁擔,丟在院角,看她一眼。


  「好餓!」


  唉!於鳳長長一嘆,望著女兒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


  「去屋裡等著。」


  這些日子池月在煎熬,於鳳也不好過。曾經讓她榮耀加身的女婿突然惹上了人命官司,村裡人的眼光慢慢就變了。現實赤丨裸丨裸地讓人難堪,她不再是人人羨慕的國民岳母,而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誰見到她都酸幾句。


  王雪芽在村裡陪著她的時候還好,有人說說話。後來王父生日,王雪芽告辭離去,於鳳整天一個人悶在家裡,氣不過,罵不了,又不想出門,都快要悶出病來了。


  今天藉機發了一通火,發泄了怒意,她舒服了些,去了廚房。


  ……


  飯是早上剩下的,於鳳炒了個菜就端了出來。


  日頭正烈,風又大了些。看池月站在門口發愣,於鳳瞪她一眼,讓她幫忙拿碗筷。池月也沒有出聲,擺好桌,就去叫池雁。


  從村委會回來,池雁就沒有說一個字。


  池月剛才硬把她塞到床上休息,又把天狗和天貓都抱到她的床邊,播放了一些舒緩的音樂,試圖安慰她受到驚嚇的神經。


  可是,天狗和天貓說了很多話,池雁都沒有反應,音樂似乎也沒能入她的耳朵。


  池月出來時她是什麼樣子,再進屋去,她還是那個樣子,倚在床頭的姿勢都沒有變。


  這樣子的她,看得池月有點害怕。


  「姐。吃飯了!」她叫得小聲。


  池雁望過來,像是受到驚擾,目有懼意,搖頭。


  「不想吃?」池月問。


  池雁點點頭。


  「不餓嗎?」


  池雁搖搖頭。


  「餓,但是不想吃?」


  池雁搖搖頭,又點點頭。


  她有肢體動作,就是不肯說話。


  池月突然想到池雁犯病的初期,那時候她也是這個樣子,一個人悶在房間里,不跟任何人說話,對陌生人和聲音會表現出極大的驚恐與抗拒,但拒絕交流。


  池月心裡一嘆,「那我把飯給你端到房間里來,不讓別人看到你,好不好?」


  聽了這話,池雁緊張的面孔稍稍鬆開,朝她輕輕點頭。


  池月是了解池雁的,知道她這個時候大概又縮回自己的殼子里去了,為了不再受到傷害,她選擇了逃避。好在,池雁不講話,飯還是吃的。


  「好吃嗎?」


  「……」


  「姐,你吃完,和天貓玩呀,它都想姐姐了。」


  池雁不抬頭,沉默,沒有反應。


  唉!

  池月看著她吃完,收拾了碗快,這才回到客廳。


  她正吃著,杜俏就來了。


  池月皺起眉頭,對這個不速之客表現出了極大的不歡迎。


  「杜俏,如果你是來找我打聽什麼的,我勸你免開尊口。不然,別怪我不念同學舊情。」


  她開門見山,杜俏尷尬無比。


  「我不是為了打聽事情來的。」杜俏把聲音放低,往池雁那屋看了看,神神秘秘地說:「我小五哥拜託我過來看看池雁。他不方便,你知道的……」


  不提池雁還好,一提池雁,池月的眉頭皺得更狠了。


  「如果他認為今天的事情,可以抵消他的愧疚,那麼他成功了。池雁不會知道,也不會在意他當初的選擇!」


  「咳!池月,我小五哥,他是真的關心池雁……今天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兒,他都跟人動上拳頭了,我來的時候,我嫂子還在哭呢。」


  池月聽著,吃著,不抬頭,不動聲色。


  杜俏:「……」


  她認識池月的時候,是池月的小學和初中階段,那時候的池月沒有現在這麼尖銳,對人不留情面,不巧,杜俏現在面對的是今天的池月。


  對於不識相的人,現在的池月不會給好臉色,也不會再給別人攻擊自己的機會。


  「池月,我也是好心……」杜俏一聲嘆氣。


  「用不著。」池月突然抬頭看了杜俏一眼,露出一抹冷笑,「幫我回去警告那些人,招惹我可以,不要再招惹到池雁,否則後悔的一定是他們!」


  「他,他們?」杜俏結巴了,「池月,你在說什麼?他們是誰?」


  池月冷冷一笑,「他們就是那些跟你一樣,在背後嘴碎說是非的人,還有那些缺德的謠言製造者。」


  「……」


  杜俏是狼狽離開的。


  這回,於鳳沒有為了她而責備池月,而是在她的背後呸了一聲。


  「她娘倆都不是好東西。以前小喬沒有出事的時候,話里話外全是討好,想方設法和咱們攀關係,愣是把一家人的工作問題都解決了。現在小喬出事了,她家就開始落井下石,說壞話最厲害,就數杜俏她娘……」


  「媽!」池月頭痛,「以後少跟他們來往吧。」


  讓人佔了便宜,還被人反咬一口,換誰都會不舒服。


  但池月和於鳳的想法不一樣,或者說,她的格局與目光更遠。


  今天在村委會,她說,要給大家一個交代,不是說說而已,是她想好的。


  項目已經投資了這麼多錢,如果就這樣停下,不論是她,還是喬東陽,都不會甘心。


  可是,如果項目繼續,那就需要大量的資金投入,除了喬東陽,誰能掏得出來這個錢?


  池月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


  ……


  次日去項目組辦公室,池月找了俞榮。


  項目組的情況她是知道的,投資公司的主體是東陽科技,但是背後出資的主要是Crown公司。東陽科技是喬東陽創建,可是這個公司主要做科技研發,換句話說是燒錢的地方,東陽能周轉的資金並不多。這麼大的一個項目,錢還得靠Crown來掏。雖然Crown的業務,包括機器人是喬東陽做起來的。但Crown屬於喬氏,現在喬氏叫停項目,就是停掉了後續的資金投入,相當於為月亮塢斷了糧。


  缺少資金,項目就做不下去。


  俞榮焦頭爛額,又束手無策。


  他比任何人都關心喬東陽的案子,看到池月,也是迫不及待地問起。


  「不知道。」池月的回答,沒有變化,「等通知吧。」


  「唉!」俞榮捧住腦袋,沉默了好久,突然說:「我可能在這兒待不了多久了。」


  「嗯?」池月詫異。


  「我老婆一個人帶孩子,挺辛苦,我長期在這邊,幫不了家裡……她有意見了。」俞榮的聲音越說越小,「她想讓我調回申城去。」


  懂了。


  俞榮說的原因只是一層。


  另外有一層是他沒有說也不好意思說出口的——俞榮的老婆肯定不想他在這裡虛耗光陰,再跟著喬東陽,他可能會朝不保夕。但回了申城,像他這樣的人才,還能謀一個更好的未來。


  俞榮不是東陽科技的人,是Crown公司的,在那邊怎麼也有點人脈,調回去不成問題。


  池月目光平靜,「你怎麼想的?」


  俞榮不敢看她的眼睛,「這個項目是我親手抓起來的,從無到有……投入了巨大的精力和情感,我肯定是捨不得走的。但是,家裡也有實實在在的困難。」


  「不好取捨?」池月問著,帶點笑。


  俞榮重重點頭,避開了她銳利的視線。


  「遵從內心的感受吧。」池月笑了下,待他抬頭,又朝他眨個眼睛,慢慢坐下來,整理桌上那些項目資料,一句話說得慢幽幽的,「我相信喬東陽。他不會輕易倒下的。他會回來。」


  俞榮愣了愣,「我也相信喬總,但是……」


  池月抬眼撩他一下,唇角輕揚,態度輕鬆,「人生是一個競技場,有時候成敗往往在一念之間,關鍵時刻的選擇決定了一個人的格局和未來。是吃肉,是喝湯,還是餓肚子,都是自己選的。」


  俞榮:「……」


  池月不再說話,把項目資料都整理起來,就像喬東陽在時一樣工作,有條不紊,態度嚴肅、認真。俞榮看半晌,沒忍住,又嘆口氣。


  「現在你整理這些幹什麼?有用嗎?」


  「也許有,也許沒有。」池月回答得模稜兩可,「但我不想在需要用的時候,拿不出來呀。」


  「這到也是。」


  ……


  俞榮是在第三天離開的。


  收拾了行李,說是趁最近有閑時,回申城去探親。


  在項目組,俞總就是最大的領導,沒人能攔他。


  池月當然也不能。


  她親自把俞榮送到車邊,與他握手。


  「俞總,一路平安。」


  「…再見。」俞榮說得慢,聲音低沉,有一點啞。


  池月微微一笑,看著他通紅的眼睛,鬆開手,「歡迎你再來月亮塢。」


  「……」


  俞榮眼神微飄,有一種被人窺破的難堪。


  「我會的。」


  樹倒猢猻散,是古今不變的真理。人都有選擇未來的權利,池月不怪俞榮,更不能要求別人跟她一樣,有情懷和夢想。


  她不知道俞榮還會不會回來,但她必須告訴別人,俞榮還會回來,一旦村民知道俞榮不再回來,事情會往更壞的方向發展。而這,是池月不想看到的。


  一周后,池月抱著整理好的全部材料,去找了那兩位負責項目工程的專家——喬正崇的大學同學。


  兩位老專家看到她還在堅持,而且準備了這麼詳細的資料,吃驚之餘,又是激動,又是感動,直是誇她有想法,有韌性。池月向這兩位老人請教了許多自己不懂的問題,兩位老專家也是知無不言,能說的,不能說的,都一一告訴了池月。


  經過一番討論,池月回到月亮塢,就寫了兩個計劃書。


  一是找吉丘政府要資金渡過難關,月亮塢是民生工程,可行性很高——這是老專家支的招兒。二是池月自己的想法,她把項目規劃和盈利表做得十分詳盡,準備在萬不得已時,向社會和企業募集資金。


  想法有了,做起來卻不容易。


  池月去了吉丘政府,得到的回饋都令人尷尬。


  領導肯定了她的想法,但是……吉丘窮,掏不出錢。


  要不然也不會等到喬東陽來投資了。


  沒錢,空有理想有什麼用?鏡中花,水中月。


  池月連續跑了半個多月,不得不放棄了這個荒唐的想法……


  然後,開始鄙視自己的天真。


  一個沒錢沒關係沒人脈的大學畢業生,怎麼可能獲得這樣的政府支持?

  池月準備啟動第二套方案,可是她查了很多資料,發現這個想法太不成熟,她對運作形式也不了解。沒辦法,她只能去請教邵之衡。


  聯繫他時,池月有些怯怯,覺得這想法可能太傻了,怕是會被他笑話。


  不曾想,邵之衡看完計劃書,居然充分地肯定了她的設想,「我認為方法是可行的,只是細節上還有待商榷。」


  「你認同我?」池月內心充滿了感激。


  「當然。就算拿不到那麼多資金,至少也能引起社會的關注,不會有壞處。」


  「可是我……以什麼名頭去號召呢?」


  「星空冠軍。」邵之衡發了個笑臉過來,「喬東陽給你這麼大一筆個人財富,你不會不懂得利用吧?」


  「……」


  池月不是不懂,而是不願。


  如果說現在的互聯網是一種網紅經濟模式,那麼,身為星空總冠軍的池月自身就是一個超級大網紅。從奪得冠軍到後來引出這麼多事情,案件,不管網上對她的看法和褒貶,她的粉絲數量一直在漲,哪怕她沒有專業運作,也是一個流量集中點。


  這確實是一筆財富。


  「不用猶豫,只有金錢才能換來最高級的平等,換來與世界對話的權利。只要結果是好的,採取什麼樣的方式,不重要。」邵之衡如是說。


  他是商人思維,總是從他的角度來提點池月。


  就像過去的很多年,他始終在池月的生命里擔任著亦師亦兄的角色。


  指導她賺錢,並教她克服心理上的不適。


  賣成人用品沒什麼可恥的,沒偷沒搶,這筆錢用到了它該用的地方,可以幫助到別人,那就是好的結果。同樣的道理,利用星空冠軍的身份,炒網紅人設,獲得關注,獲得投資,更是合情合理。


  「邵哥,你真的覺得這樣可行嗎?」池月還有疑惑。


  「當然啦。」邵之衡想了想,又告訴她:「不過,我認為你首先要解決的不是這個問題,而是東陽科技的問題……」


  「怎麼說?」


  「月亮塢項目主體是東陽科技承建的,當然歸屬權也在東陽。那麼問題來了,東陽是不是喬氏的下屬企業,它和喬氏是什麼關係?喬氏叫停月亮塢的投資,東陽能不能與其割裂開來?如果不能。這個項目你就沒法做下去。」


  「我明白。」池月有考慮過這個問題,「東陽是屬於喬東陽個人的,與喬氏沒有關係。」


  「不要這麼肯定。就算沒有關係,喬正元肯定也不會輕易把東陽割讓出去。這個官司,有得打。」


  「……」


  這麼複雜嗎?

  池月好久沒有說話。


  果然在這個江湖,她還是個稚兒。


  邵之衡繼續說:「這才是現在最需要解決的問題。要不然,就算有別的企業想要注資月亮塢,都不可行。東陽沒有掌舵的人。」


  池月提了一口氣,「要是喬東陽在就好了。」


  「嗯。」邵之衡沒有反對,也沒有問她案子怎樣,而是在談話的最後,關心地問:「需要我過來嗎?」


  池月笑了起來,「抱著錢來嗎?」


  「呵!」邵之衡也笑,「可以。月亮塢我投資不起,但是請你吃飯不成問題。」


  「不用了。最近胃口不好。」池月不希望邵之衡特地跑一趟漠地,笑著拒絕,道了謝,「回頭事情解決了,等喬東陽出來,我請你!」


  邵之衡沉默了一會。


  「好。」


  ……


  事情折騰下來,前前後後又是一個月。


  大概是太過疲憊,池月這天晚上睡得很沉,一整晚都做些雜亂的夢。她夢到池雁發病,撕心裂肺的大吼,又夢到月亮塢的村口警車駛入,喬東陽被戴上手銬押上了警車……


  他就像那天見面時一樣,剪著短短的頭髮,穿著「黃馬甲」,冷冰冰看她一眼,「不要等我了。我們分手吧。」


  分手。


  又是分手。


  池月內心的空洞越來越大。


  她在夢裡拚命地奔跑,追趕……警車卻越去越遠。


  「喬東陽!」


  她跌坐地上,滿地的黃沙,她的手深深插入沙里,掬起來的沙,揚在風中,迷了她的眼,整顆心像破了一個洞。沮喪、失落……直到她醒來。


  果然,不僅僅是一個夢,清醒的現實,比夢裡更讓人沮喪。


  她的手機上,有一條權少騰十二點半左右發來的信息。


  「喬東陽的事情,已經有處理結果了。不好意思,我再也幫不了你了。」


  池月呼吸一窒,腦子突然空白。


  她反覆看這條消息,手機在掌心都攥出了汗來。


  再也幫不了,是什麼意思?

  權少騰都幫不了,會是什麼結果?

  池月心臟砰砰亂跳,呼吸不再暢快,消化著這條信息,感覺到整個世界的幻滅——


  她安靜地坐了一會兒,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整理了一下思維,想要給權少騰發一條消息問問他情況。可是,看看時間,現在是凌晨兩點,權少騰肯定已經睡下,就他那個脾氣,惹惱了他,恐怕更是什麼事都辦不了。


  池月左思右想,只能放棄。


  一個人在床上輾轉反側,她聽著屋外呼嘯的風聲,知道明早起來又將是一個風沙蓋頂的日子,而這樣的日子,在漠地人家,也許永遠都沒有盡頭……


  那些傳說中的青山綠水,不會再回來了。


  ——就像喬東陽。


  池月雙眼一熱,心裡疼痛到極點。


  風聲越大,就像刮在耳根一樣。


  她突然抱著腦袋,把自己塞入被子,仍由淚水橫流,默默地浸潤枕頭……


  手機的鈴聲突然響起,把池月的煩躁推到了極點。


  她從枕頭邊摸過手機,一看是個陌生號碼,接起就罵,「半夜打什麼騷擾電話?有病啊?」


  電話里沒有人說話,只有風聲尖銳地刮過去,那是一種池月熟悉的,像是要把整個大地掀翻開來的鼓雜訊。


  「喂?」池月聽著風聲,突然安靜下來,「你不說話我就掛了。」


  「池月。」


  一個低啞的聲音,驚得池月從床上坐了起來。


  「喬東陽,你在哪裡?」


  「你家大門外。」


  「……」池月嚇得不輕。


  「你不會是越獄了吧?」


  「……」喬東陽大喘氣一下,「出來!」


  ……


  ------題外話------


  ……最近評論區關掉了,看不到大家說話,好不習慣啊。


  我很想念你們,你們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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