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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2章 族譜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又是黑夜裏,我也是無可奈何,隻好打算先去看看文大小姐再說。


  我騎車直奔到小鎮上的醫院,半路上遇到文瑜,原來她胸口的黑手印也不是什麽大問題,或者說——醫院的醫生認為不是什麽大問題,給上了點藥膏,開了點藥就回來了,不需要住院。


  回到家裏,我把我今晚的發現和老爸說的故事跟文瑜說了。文瑜沉思了一會,說道:“你覺得有沒有可能是因為,那個什麽阿婆潭的確是有古怪呢?比如說,水下確實是有著什麽遠古遺跡什麽的。”


  我笑道:“這個可能性估計不大。我們這裏就是一個小村莊,也沒有什麽轟轟烈烈的曆史過往,怎麽可能有什麽遠古遺跡?再說了,我們的先輩在這裏定居很多年了,也從來沒聽說過以前有什麽古代遺跡。我們現在所能看見的曆史遺留,一來就是以前和你見識過的那個朱大財主的莊園,二來呢,就是解放前的地主老財修建起來的炮樓城堡。”


  朱大財主的莊園是之前就已經和文大小姐去探訪過的,傳說雖然恐怖,但好像也沒發現真有什麽可怕的存在。地主老財遺留下來的炮樓城堡現在還有,而且還有人居住。幾次土改之後,打倒地主老財分田地分財產之後,把地主老財的私人財產分給村民居住,而村民們很窮,一直沒能耐自己建房子,就一直住著。


  那些炮樓城堡都有幾十年的曆史了。它們的城牆是用帶黏性的黃泥,混合沙子、石灰、紅糖、糯米這些東西築起來的。建築方式和現代有所不同,不過思路是一致的,就是先用模板圍成空心的輪廓,然後往裏倒那種充分混合後的泥土,用一種底部比較平整的工具往裏舂,直到把它舂實,再也舂不下去為止,然後繼續往裏倒,繼續舂。現代用混凝土澆灌承重柱之類的技術就是從這樣發展起來的,隻不過使用的是水泥混凝土。


  春秋戰國時期,有一場著名的戰役,稱為“城濮之戰”。城濮之戰的具體經過就不說了,就說那個築城的過程。據說當時是用蒸熟的泥土來築城,驗收時用錐子捅城牆,如果能捅進去兩寸,立即處死築牆的工匠。錐子現在很多人都見不到了,那是一種尖頭的金屬工具,就是一種尖頭的小鐵棍,尾端安有木柄,一般人主要用來納鞋底。我奶奶還在世的時候,就經常用納鞋底,用錐子在堅硬的鞋底上紮出洞,然後穿針引線。


  這個小故事是想說明,古代的築城技術雖然不能和現代相提並論,但是用那樣子的辦法築起來的城牆,也是非常堅固的,能曆經百年風雨而不損壞。隻不過,我們村裏的那些地主老財,不知道是錢不夠還是築牆的工匠技術不行,總之就是,他們建築起來的那些炮樓,在我那一代,城牆上已經開裂了。


  那些高高聳立的城牆,外牆上都已經長滿了青苔,顏色晦暗,到處都有裂縫,牆頭往往還有村民種的楊桃樹之類探出牆來,城堡裏麵則是陰森森的,因為透光孔不多,導致內部光線非常昏暗。而住在裏麵的村民因為都是貧苦人民,氣味什麽的未免不太新鮮。我陪文瑜去參觀過,這個大小姐差點被熏死。


  現在文瑜聽我這麽說,嗯了一聲,又問道:“你知不知道你們住在這裏的祖先,最早是什麽時候搬來的呢?你說過的,你們客家人是人口多了就往別處分家的,你們這個村子就是從另外一個鎮子的宗族分出來的兩兄弟繁衍起來的。”


  我愣了一愣:“這個我還真不知道。我隻知道祖祠裏供奉著老祖和小祖兩個祖宗,其他的卻不太清楚。”


  文瑜道:“那,你們應該有族譜吧?族譜是很多農村的宗族姓氏都會編寫的東西,記錄著一代代的人的名字,從最早開始。像劉備,就總是自稱中山靖王劉勝之後。漢獻帝派人查族譜,果然從族譜上查到了他的出身,就認他為皇叔,所以人稱劉皇叔。”


  我拍了拍腦袋,說道:“有!這東西還真的有,不過保存在我們嚴姓的族長手裏,我們一般人也見不到。”


  文瑜拍了拍我的褲兜,說道:“這裏麵有東西就行了!”


  褲兜裏當然是錢。有了錢,還怕做不好事?

  文瑜在我耳邊悄悄說道:“你趕緊去查一下族譜,說不定你還能跟嚴嵩攀上關係,是嚴大學士的後代呢!嘻嘻!”


  我正色說道:“嚴嵩是誰啊?一個著名的奸臣。我這麽滿身正義感的人,怎麽可能是他的子孫後代呢!嘿,就算真的是,我也……”


  文瑜白了我一眼,拍了我一巴掌,回房睡覺去了。


  我隻好收起滿腹滔滔不絕的話,和別人在大廳裏打地鋪睡覺。阿土伯因為是技術人員,自然是有優待的,讓他睡床。


  老媽子笑眯眯地看著文瑜和我,滿眼的慈愛。哎,老媽子肯定是想兒媳婦想瘋了!

  一夜無事。


  次日起來,我和文瑜去小鎮取了錢,一部分放在家裏交待老爸發給昨晚幫忙的人,我和文瑜自去找族長。


  我們的族長和絕大多數的族長一樣,是一個年紀相當大的老頭,輩分可說是我的爺爺。他高大,瘦削,駝背,頭發稀疏而硬朗,留著垂到胸口的胡子,也已經花白。他高度老花眼,戴著厚厚的老花眼鏡,穿著雙排布紐扣的灰黑色長衫,說話文縐縐的,之乎者也滿天飛,還能卷起舌頭打官腔,說出民國時代的普通話。若不是腦後沒有辮子,還真容易讓人以為是電影裏的那種前清遺老。


  我們到族長家的時候,族長正半眯著眼躺在一張竹條編成的躺椅上聽著收音機裏的粵劇,似乎是《狄青降龍》,族長的左手還放在靠手上一拍一拍的。我和文瑜表明來意。族長捋了捋胡子,一本正經地說道:“這位小姐,你要查看吾保管的本族族譜,這個吾不能隨便答應。夫子有雲,有所示有所不示。夫族譜者,宗族之本,之種姓之秘也,斷不能隨意示人,否則豈不是曝吾族之秘於外人也?”


  文瑜指著我說道:“他是你們的族人,他來查看就不算是讓外人知道秘密了。”


  族長說:“此舉亦不可為也!族譜者,譜寫於三百年前,流傳至今,已經韋編三絕,不可隨便翻看,恐有徹底破碎之虞……”


  我聽得不耐煩,就掏出兩張大團結放在他麵前:“你拿去買幾斤豬肉燉著吃,族譜給我看看就行,也不會翻爛你的。”


  族長見到大團結,簡直是比貓兒見到魚那般,眼睛猛地睜得老大,立即改口:“既是如此,老夫就借給你們翻閱一下,不過隻能翻看兩個小時,然後要完整無損地歸還於吾。”說著指了指他家大廳牆壁上掛著的掛鍾。


  掛鍾這東西現在也沒多少人見過了。那是以前的計時器,說穿了就是一個大型版的手表,外表一般都用紅木或漆成黑色的木板裝飾,還雕刻著花紋,也算是古香古色。掛鍾整體分為兩部分,上半部分是表盤,有三根大型指針,表盤上的數字是羅馬數字。下半部分是一個鍾擺,鍾擺由發條驅動,非常有節奏地左右擺動,當擺夠一定次數時,指針就會偏移,整點時內部就會傳出當當當的鍾聲,幾點就響幾次。


  這種古老的掛鍾計時當然是不太準確的,誤差經常在十幾分鍾,有些甚至能達到一個鍾。盡管每天都上發條,但它還是不準,總是要根據收音機或者電視機的北京時間來校對。隨著科技和電子的發展,這東西也就慢慢地被淘汰進了曆史的故紙堆,偶爾還有些比較懷舊的家庭還在用,不過也是高科技產品,計時誤差比較小。


  當然,那時候我們經常能讀到一些恐怖故事,比如《午夜鍾聲》什麽的。午夜十二點,鍾聲響過十二下之後,某些東西,就從黑暗裏走了出來……


  那時候,那首著名的歌還沒出世——“午夜的收音機,輕輕傳來一首歌……”


  其實我們壓根不用看那麽久,隻需要看看前麵就行。我和文瑜謝了族長。族長顫巍巍地走回內室,捧出一本厚厚的線裝書。那是非常古老的手工裝訂的冊子,表皮是牛皮紙,已經磨起了很多毛,書脊用錐子紮穿,再用我們稱為“棉花索”的棉線穿過,組成了非常整齊的線框,牢牢地鎖住書冊裏的紙張。20年代初還能在書店見到有些印刷的古籍,書脊雖然不是用線裝訂的,卻也設計了就像線裝書的白框,以表示它是古籍的身份。像金庸小說梁羽生小說,菜根譚,三十六計,四大名著之類,都有這樣的裝潢版本。


  這本線裝的族譜,封皮上用毛筆正楷端端正正地寫著四個繁體字“嚴氏族譜”,筆畫非常的端正有力,還是豎排的,古意盎然。文瑜讚歎道:“你們族裏也有這樣的書法人才啊!”


  我笑道:“當然有的。山上的墳墓你見過了的,那些墓碑上的字,就是我們這裏的毛筆書法家寫的,然後再描摹在水泥墓碑上,然後再一點一點地刻出來。那些字可不是印刷出來的。”


  文瑜朝我翹了翹大拇指,翻開了族譜。


  族譜既然是古時候流傳下來的,裏麵的字自然也是繁體字,用毛筆正楷書寫著端端正正的豎排字,扉頁就是關於族譜的來曆和一些感言之類的,還感謝了一下資助修訂族譜的族人,把他們的名字附錄於後。


  文瑜看了幾眼,笑道:“龍起之族,鳳飛之願,你們的老祖宗還挺有理想的!”


  我聳了聳肩:“再大的理想又怎麽樣?在當時那樣的環境下,還能怎麽樣?三百年前,嗯,差不多就是明清交替的時期。北方雖然打得熱火朝天,但是在我們這當時的蠻夷之地,估計是不怎麽受影響的。”


  文瑜指著扉頁最後的字說道:“大明崇禎九年!這本族譜是在崇禎皇帝登基九年的時候編寫的。崇禎九年,嗯,大約就是公元1637年。那時候北方已經爆發了李自成和張獻忠等人的起義,東北方的滿清已經崛起,在和明朝爭奪遼東。這可是一個非常有故事的年代啊!”


  再往下看,原因也就比較明白了。我們的嚴氏部族之前生活在湖北,更遠之前是在河南,更古老的時代,則是在山西。客家人很多都是從山西洪洞遷移出來的,這麽說來也是很正常的。


  隻是我們這一支部族,到處遷移,很少有安生的日子,一直都沒有識文斷字的人來編寫族譜,所以直到明朝末年才著手編寫。算起時間來,正是十二祖十三祖那時候,我們這一代,是第十九代。我們的十二祖,是從更遠的地方遷移到這裏的,再後來就繁衍到了現在。


  文瑜歎了口氣:“這上麵記載,你們的十二祖那一代,和別的種姓為逃避戰亂遷移到這裏的時候,這裏就是一片荒涼,沒有道路,沒有田地,到處都是荒原。是你們的祖先在這裏開荒墾地,繁衍生息,然後才有了這個村子,有了你們。至於這裏之前的曆史,在你們族譜上,那就是一片空白。我看,看這個族譜沒什麽研究意義,得看縣誌看看有沒有記錄了。”


  我皺眉道:“那不是越搞越麻煩了?要看縣誌,還得看縣圖書館有沒有這東西,給不給看。你懂的,那個年代,很多書都被燒掉了,能不能找到都不好說。”


  而且,就算找到了,又能怎麽樣呢?以我們的能耐,確實也沒辦法拿阿婆潭怎麽辦啊!


  文瑜道:“或許,我們可以招募人手,截江斷流!把上遊塞住,下遊的阿婆潭自然就會逐漸幹涸……嗯,不過那樣子的話,不知道要儲存起多少水方,會不會帶來麻煩。”


  我點頭道:“是啊!再說,這河水流經的地方,大多數都是農田,要灌溉田地的時候,沒人可用,人家要來找我們拚命的。”


  文瑜合上族譜,歪著腦袋想了想,笑道:“可能不用那麽麻煩!我有個辦法!不就是截江斷流嗎?最合適的用途,就是修建水電站!隻要你們這條河的水流量足夠驅動水力發電機組,建設水電站就不是問題。到時候就可以用合法的名義截江斷流,讓阿婆潭幹涸起來。隻要上遊沒有水,再深的水潭也會幹涸!”


  我歎道:“但是那樣的話,要的時間可就長了!搞不好要好幾年。水電站這東西是官方的,不可能讓你私人建設水電站,你有錢也辦不來。一旦是官方建設,還不定要到什麽時候。”


  文瑜皺了皺眉:“這麽麻煩?”


  我點了點頭。


  她歎了口氣,和我告辭了族長,走在回去的路上。深秋的鄉村,苦楝樹的已經差不多落光了,樹下有一群小孩子在那裏玩。有的是用棉花索接在一起組成長繩,兩個人用自己的雙腿,各自拉著一頭,把繩子拉起,組成一個長方形。跳繩的孩子,就在那裏翹著腳跳,從外麵跳進去,然後在長方形裏麵用腳背挑著繩子,跳出各種花樣。


  還有些孩子則在那裏玩“踢狗”。那其實就是捉迷藏的一個變種玩法,先猜拳決定誰來捉人,然後在地上挖一個坑,把一截木薯的樹幹放在坑裏,喊一二三,一腳把木薯幹踢飛到遠處,然後其他人扭頭就跑。捉人的那個則要先把木薯幹找到放回坑裏,然後才能去捉人。如果捉人過程中,木薯幹被尚未被捉到的人踢飛,那麽之前捉到的就會逃跑,白費勁。


  還有一些小女孩,則用裝訂我們的族譜的那種棉花索,用手指挑起來,交叉成一種種圖案,從很簡單的圖案變化到非常複雜的圖案……兩個人互相接替,誰接替失敗就算輸。


  在這裏玩的小孩子,都有一個共同點,都穿著用破爛的雨傘布或者是粗布縫成的小短褲,沒有上衣,露著曬得黑黑的小肚子,小肚子上的灰塵和汗水鼻涕之類混在一起,在小肚子上花了一幅又一幅的地圖。


  除此之外,他們都沒有鞋子,全都光著腳丫子在那裏奔跑。


  在那個時候的鄉村,小孩子想要穿鞋,基本就是奢望。家裏不是不給買鞋子,而是不給隨便穿,隻有晚上洗過澡之後才能穿,還有就是過新年,其他時間都不能穿,即使上學也是光著腳丫子的。因為……貴!


  因此,那些小孩子的腳丫子,在地上奔跑時,難免會踩到碎瓷片或者竹刺之類的,那就要受傷了。我小時候就踩過好幾次。沒有辦法的,裸露的地麵還好,到處都是落葉或者垃圾堆,那就看不清楚了。


  文瑜注視著那些小孩子,歎了口氣,斬釘截鐵地說道:“我不能讓我們的孩子過著沒鞋子穿沒電視看的童年!這些事情,政府不做的話,我來做!快!一起想個辦法,先把眼前的事情解決了,我就著手進行考察。隻要我能在這裏投資,這裏就會有電,就會有電視,就會有不一樣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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