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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的故事

  奶奶講的這個鬼故事把小時候的我嚇得瑟瑟發抖,睡不著覺。聽我爸媽說,我小時候不聽話哇哇大哭的時候,他們也曾經這樣嚇過我,次次立竿見影,屢用不爽。


  我自然更加害怕,從此以後上山放牛什麽的都繞開阿婆潭那邊走,反正上山的道路並不是隻有那麽一條。至於那個廢墟麽,我自然也是不敢進去的。就算我敢,我家裏人讓麽?


  在村裏長了十幾年,倒也沒碰見什麽靈異的事情,除了有一次舉著煤油燈走在暗影裏時不小心踩到老鼠被咬了一口之外,倒也是太太平平地長到了十幾歲。


  那時候文革鬧得很凶,我們這小縣城也到處都是大紅的標語和口號,到處亂成一團。我隻念了兩年初中,學校就停課了,老師學生都收拾回家搞革命。


  一旦有人搞革命,除四舊,推翻封建迷信,這座廢墟就有人惦記上了。某天,一群來自別的村子的中學生們,身穿全身綠三點紅,紮著四指寬的武裝帶,高舉著紅色標語和紅本本,要衝進這座廢墟破除迷信,打倒牛鬼蛇神。


  村裏的老人,我的一個叔公好言相勸:“你們這些小孩子,不要不懂厲害,這裏麵的東西實在厲害,不要亂去衝撞。”


  為首的大男孩將叔公一把推開:“老東西,滿腦子的牛鬼蛇神和封建迷信!今天我們就是來給你們做榜樣,破除一切封建迷信的怪力亂神的!滾到一邊去!”


  叔公還待再說,為首的用手指著他的鼻子喝道:“我警告你啊!再敢胡言亂語,明天就把你送上批鬥台!現在是嚴重警告!”


  叔公便不再說話,默默退開到一旁。那年頭的批鬥大會,誰上去都不再是人了。


  就這樣,這群中學生排著隊雄赳赳氣昂昂地踏進了這座廢墟。但沒多久之後,廢墟裏便爆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聲,中學生門連滾帶爬地從裏麵衝了出來,一個個灰頭土臉,滿身髒汙,旗幟和紅本本都不知丟到哪裏去了。他們逃得非常狼狽,一口氣逃出兩裏開外才停了下來,一個個躺在草地上呼呼喘氣。估計是平時都沒跑過這麽遠的路。


  這些自然是叔公後來跟我們說的,當做講故事一樣。他說,他上去問這些中學生,那個為首的惡狠狠地說,什麽都不要問,也不準說,否則以現行反革命論處!滾!

  就這樣,在那個一切都遭到浩劫的時代,這座廢墟反倒算是“完好地”保存了下來,也沒人敢進去一探究竟,隻敢遠觀而不敢近看。


  那個年代的年輕人,出路要麽是在工廠當工人,要麽是搞革命,要麽是真去當兵。我到了十八歲的時候,家裏人托了關係,讓我進了部隊,穿上了全身綠三點紅,扛上了56式半自動步槍。說穿了,就是在步兵連隊。


  那時候的兵役比較長,我在部隊一呆就是4年多,從一個小小的士兵提拔成了班長,練了一手好槍法,不敢說百發百中,但400米距離用56式半自動一槍斃命還是能做到的。懂的人都知道,56式半自動是一種仿前蘇聯製造的步槍,基礎型沒有任何光學瞄具,就是全靠三點一線對齊,自己手動調標尺。400米,看到的人隻是一個小點。


  70年代末期中越邊境動蕩不安,自稱為世界第三軍事強國的越南總喜歡在邊境搞點事,挑戰中國這頭雄獅。對這一切,中國自然是不能一忍再忍的。鄧爺爺一聲令下,79年2月17日,20萬大軍多路突然挺進越南,對越自衛反擊戰爆發,教訓這群忘恩負義的狗雜種!


  在那之前,我所在的連隊駐紮在別處,突然間就取消了所有休假,全部官兵返回部隊,全部拉上軍列的悶罐子車,一口氣拉到了祖國的大西南邊境線上。隨後就是換發裝備,領取彈藥軍需,動員,全部推成鋥亮鋥亮的大光頭——前麵的好理解,很多人對推大光頭可能不太理解。其實那是一種防範措施和治療方便,大光頭在近身肉搏中不會被敵人揪住頭發扭打,萬一頭部受了傷也不至於對著滿頭血糊糊的頭發無從下手。這一點,美國大片中可從來沒有注意過,那些個人英雄全都是頭發長長的就上去打仗了……我就說,萬一頭部中彈或者被炸傷了怎麽救治?還來得及推光頭嗎?

  廢話不說。那時候,我所在的連隊接到的作戰任務是穿插至對麵的山區,奪取某高地,控製交通要道,配合上級部隊阻擊並殲滅敵軍。穿插作戰是我軍常用的戰術,用多股小部隊多路抄小路或者是壓根沒有路的地方,硬生生穿插過去,突然出現在敵人的心髒地帶或者屁股後麵,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看過關於那段曆史的電影的或者看過《高山下的花環》的都知道,在對越自衛反擊戰中連隊穿插一點也不輕鬆,越南北部那茂密的熱帶雨林和崎嶇的山區,以及上級指揮員對地形不熟悉導致的,根本是無法按時完成任務。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很多人都意想不到的原因——當時的越軍很多步兵指揮官都是在中國的陸軍學校培訓出來的,他們對中國軍隊的戰術了如指掌,自然也知道我軍慣用的這一招,早早就做好了各種準備,伏下了多處阻擊支撐點,埋好了地雷,布好了竹簽陣,用大炮對準了穿插道路,標好了射擊諸元,張開了口袋,就等著我軍讓裏鑽。


  而當時,我軍指戰員的軍裝還是全身綠三點紅,十分樸素。別以為全身綠在叢林中好隱藏,錯,少數人是好隱藏,但是一百多號人,全部頭頂紅星衣領上兩塊紅,走在一起時,簡直就連成了兩條紅線,想不發現都難。


  我那個連隊在穿插過程中就深刻地感受到了這一些。盡管有驍勇的副連長帶著尖刀排在前麵開路,有嚴厲的連長率領主力,但是穿插行動還是被敵軍發現了,劈頭蓋臉的炮火就轟了過來。那場麵……實在是不忍說。就用一句話來說吧:連隊被打散了。


  當時我也被炮火打得完全懵了過去。盡管戰前已經經曆過了多次演練,但因為是要隱秘行動,不可能在你旁邊開炮讓你體驗一下什麽叫劈頭蓋臉的炮火轟擊。我雙手抱著腦袋趴在地上,眼前不遠處就是一條被炸斷的手臂,也不知道是誰的,還在地上抽搐著。


  我還在那趴著的時候,連長嚴厲的聲音在炮火中響了起來:“都動起來!趕緊分散跑開!後麵兩公裏處集合!不要趴在原地!那樣子是等死!跑!快跑!”


  各指揮官也紛紛叫了起來。在指揮官的命令下,我們還能動的紛紛從地上跳了起來,四散跑開,沒命般地向叢林裏跑去。


  我慌不擇路地在叢林中沒命奔逃,直到炮火完全不至於向我一個小兵開炮時才停了下來,靠著一棵樹呼呼喘氣。跟著我一個方向跑來的還有6個士兵,身上大多是血跡斑斑,此時也都趴在地上呼呼喘氣。


  喘了半天氣後,我看了他們一眼,沒有一個和我是一個班的。雖然我好歹是班長,但當時取消了軍銜製,我不是他們的直屬指揮官,我現在也隻算是普通一兵。而且,我也不是兵齡最老的,10年的老兵都有。


  突然間,湖北籍的小丁指著一名戰友叫道:“小黑!小黑的身下全是血!”


  我們都跑過去一看,小黑,這個雲南籍的戰士,趴在地上,臉色慘白,呼吸極為艱難,發出呼呼呼的聲音,似乎喉嚨裏有什麽堵得慌。我們把他的身體翻過來一看,他的前胸不知什麽時候被掀掉了兩巴掌大的一大塊皮,一片血肉模糊。這孩子完全是硬撐著跑過來的,跑到這裏後也沒吭聲,就這樣趴在地上。


  小丁小心地按著他的胸口沒傷的地方給他做心肺複蘇,又對著他的嘴做人工呼吸。忙活了半晌之後,小黑咳嗽一聲,從嘴裏吐出一大口濃痰,呼吸才順暢了起來。


  我們手忙腳亂地給他包紮胸前的傷口。好在小丁是連隊的衛生兵,懂得急救,在小黑的傷口處倒了些碘酒消毒,又細心地擦掉沙子,檢查沒有發現炮彈皮留在裏麵以後,這才用紗布包紮起來,又給小黑打了一針鎮靜劑。


  一切做完,小黑顯得精神多了,低聲對我們說了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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