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唐皇帝猜忌儲君 李賢相拚死力爭
1
當初,李適就因為宰相張延賞的告密,而與李泌私下談論過郜國長公主與李升等人曖昧的事情。
這天,得知郜國大長公主詛咒皇帝,李適再次為郜國大長公主和太子李誦的事情,緊急召見李泌。
李適滿臉怒火,聲色俱厲,痛心疾首地告訴了李泌事情的原委:
“先生啊,朕以前曾經對你談到過的,張延賞控告的那件事情,現在又再次發生了。
到了如今,他們居然敢以下犯上,甚至詛咒皇帝了。
如今看來,張延賞當初的那些控告,並不是憑空捏造,空穴來風,而是確有其事。
朕和先生,都受到了別人的蒙蔽,都被他們編造的事實,蒙在了鼓裏。
聞知此事,朕是十分的痛心,憤怒傷心至極。
朕沒有料到,朕的最親最近的人,朕的最親愛的兒子,朕的最親愛的姑媽,都牽涉進了這件浩大的陰謀之中。
先生你想,麵對如此人倫悲劇,朕如何會不悲痛欲絕,怒火中燒呢?
朕怎麽也不會想到,朕一心愛護和照顧的親生兒子,朕的太子,帝國的儲君,居然也會搶班奪權,謀逆叛父,作出那些危害朕,詛咒朕的事情來。
誦兒他,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難道就一點也沒有顧念到與朕的父子親情嗎?
幸好,如今舒王誼兒,已經漸漸地長大成人了。而誼兒又十分的孝順友愛,溫柔仁慈,朕又有了新的依靠。
朕打算立即將太子廢除,改封舒王誼兒做太子。先生以為何如呢?”李適慘痛地述說道。
2
李泌聽了李適慘痛的述說,大驚失色。
“我沒有料到,張延賞這個老賊,生命垂危,已經奄奄一息,居然還陰魂不散,擾亂帝國。
皇上的這些話中,包含有多麽嚴重的問題,甚至可能威脅著帝國的根基啊!
為什麽,我的鼻子裏,似乎又已經聞到了一種十分濃烈的血腥味了呢?”
李泌努力地控製住自己那震驚不已的情緒,反複叮囑自己道:
“要冷靜!要冷靜!決不能讓陛下一時的衝動,葬送大唐帝國的美好前程。”
3
李泌當然十分清楚,宮廷裏的勾心鬥角,不時爆發的腥風血雨,也了解李適與諸王,太子的複雜感情。
皇帝嘴裏,口口聲聲提到的舒王,就是李誼。李誼初名李謨,本是代宗皇帝(李豫)的孫子,昭靖太子李邈的兒子。
昭靖太子李邈,是代宗皇帝的崔妃所生。而李適,則是代宗皇帝的睿真皇後沈氏(沈珍珠)所生。
李邈與李適,實際上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寶應元年,李邈被父皇代宗皇帝,封為了鄭王,擔任平盧淄青大使。
大曆初年,李邈曾經代皇太子李適,擔任天下兵馬元帥。
大曆八年,李邈去世,代宗皇帝十分痛惜,諡李邈為昭靖太子。舒王李誼,就是昭靖太子李邈的嫡長子。
大曆年間,皇太子李適,奉父皇代宗皇帝之命,過繼昭靖太子的兒子李誼,為自己的第一個兒子。
李誼,在諸王中的年紀最大,深得繼父李適的喜愛。李適想叫李誼適應政事,所以拜李誼,為涇原節度大使。
李希烈反叛大唐,李勉奉旨征討李希烈不勝,逃奔宋州,形勢急轉直下。
李適非常憂慮,於是封舒王李誼為揚州大都督、荊襄江西沔鄂節度使,諸軍行營兵馬都元帥,負責指揮各鎮大軍,討伐李希烈。
徑原兵變中,舒王李誼跟隨李適至奉天。
朱泚攻打奉天城池之時,舒王李誼晝夜不歇地慰勞諸軍將領,衣不解帶,功勳卓著。
李適更加感動,對養子舒王李誼的了解和情意,越發深厚。
4
看見李適沉浸在憤怒之中,李泌不敢直言進諫,再次招惹皇帝發怒。
他定了定神,平息一下自己的情緒,然後以平靜謙和的語氣,竭力地規勸李適道:
“陛下啊,臣聽先賢有言,作為一國之君,要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氣度胸襟,要慎言慎行,三思而後行。
郜國大長公主與太子殿下詛咒陛下之事,不過是一麵之詞,捕風捉影的誹謗。陛下您何至於如此憤怒呢?
陛下隻有一個親生兒子,您怎麽可以一旦起疑,就倉促地想要把太子廢掉,而改立自己的侄兒,為帝國的儲君,動搖國之根本呢?
陛下這樣做,不是有些草率,正是某些人求之不得的事情嗎?
陛下如此衝動地急著要這麽做,豈不是心中有什麽隱情,沒有進行深入謹慎的考慮嗎?”
李泌直率的回答,似乎更加觸動了李適的敏感的神經。李適霎時翻臉。
他瞪圓眼睛,臉色鐵青,朝著李泌,咆哮了起來:
“先生,朕一向寵信於你,尊敬於你,無論家事國事,朕都不避嫌疑,與你商議。
先生你為什麽要挑撥離間,挑撥朕和舒王之間親密的父子關係呢?
是誰告訴你,舒王是朕的侄兒的?”李適質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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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皇帝的質問,李泌心裏也有些惱怒:
“陛下實在太衝動了啊!這不是有些昏庸、有些不可理喻、有些不可思議的舉動嗎?”李泌默默想道。
李泌盡力地控製住自己激動的心情:
“陛下一向自以為是,剛愎自用。陛下如此憤怒,是不是他在心裏以為,我窺伺了皇帝的隱私,觸犯了皇家的大忌了呢?
不然的話,為什麽我一些輕描淡寫的勸解話語,反而招致了陛下的勃然大怒了呢?”
李泌連吸了幾口空氣,眯上了自己的眼睛,讓自己平靜了一些,舒緩了一下自己緊張的情緒。
稍歇以後,李泌睜開眼睛,帶著委屈的表情,申辯了起來:
“陛下,請您息怒!臣一向說話,都有根據。請原諒微臣的言語冒犯,讓陛下生氣!
陛下啊,請你耐心地靜下心來,聽聽微臣的解釋吧!微臣先前談到的那件事,並不是臣信口雌黃,胡編亂造,而是有一天,陛下親口告訴臣的。
陛下還記得那件事嗎?
微臣記得,那是大曆初年(八世紀六十年代末期)發生的事情,當時,陛下還是皇太子的身份。
有一天,陛下十分欣喜,親口告訴微臣說:‘先生啊,本太子今天得了幾個孩子,心裏是多麽高興!’
臣當時的心裏,感到十分奇怪,不知道陛下當時說的是什麽意思,就急忙請教陛下,究竟是怎麽回事。
陛下當時說道:‘我老弟昭靖太子的幾個孩子,聖上叫我領來,親自撫養。’
不知陛下,可還記得當時說話時的那種情形呢?”李泌解釋道。
“朕依稀記得,的確是有這麽回事,先生並不是信口雌黃。”李適的憤怒,稍稍緩解。
“陛下啊,請原諒老臣說話,直來直去,沒有顧忌。說實話,微臣以為,陛下對自己的親生兒子,還這麽地猜忌疑慮,對侄兒還能夠有什麽愛惜之情呢?
舒王雖然的確非常孝順,但微臣以為,恐怕從今以後,陛下一定要好好努力,不要再希望他十分地孝順啊!”
李泌用激將的語氣,直言不諱地對李適說道,似乎想故意激怒皇帝。
“先生,你說的究竟是什麽話呢?”李適的臉色更青,他的憤怒再次加劇了。
李適陰森森地,對李泌發出了恐嚇與威脅。
“先生,你並不愛惜你自己的性命是不是?你並不愛惜你的兒子的生命是不是?你並不愛惜你的家族是不是?
你怎麽敢如此無禮地對朕說話,冒犯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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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裏,李泌為皇帝的執迷不悟,更加地不安和痛惜起來:
“我本來以為,陛下與太子的父子之情,屬於天性,這是任何別的感情,都無法取代的。
所以,我談到人情利害的極處,就是希望以此,去感動陛下,使其放棄廢太子之念。
不想,陛下竟然執迷不悟,毫無悔意。
陛下對自己的親生兒子,居然是如此地猜疑。沒有調查研究,就妄下結論,決定草率地廢棄太子,動搖國本。簡直可以說,陛下是不可理喻啊!”
李泌強忍住心中的怨憤與激動,按住心中的怒火和悲憤,緩緩地對李適說道:
“陛下啊,請你先理智、冷靜地,聽聽微臣的解釋吧!
臣正是因為愛惜臣自己的老命,愛惜臣的家族榮耀,愛惜臣的兒子的青春,才不敢對陛下有一句隱瞞的話語,而寧願冒著觸犯陛下,身陷囹圄的風險,而對陛下直言相勸的啊!
如果臣現在,因為畏懼陛下的怒火,而對陛下的決定,曲意地逢迎順從,釀成大錯。那麽,到了明天,當陛下冷靜下來,心裏後悔,一定就會責備微臣說:
‘朕是如此地寵信於你,讓你單獨擔任帝國的宰相,對你委以重任。
朕做錯事的時候,你不竭力地規勸,反而對朕曲意逢迎,致使朕的兒子,受到傷害,使事情發展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
朕除了殺掉你,心裏還不解恨,朕還要殺掉你的兒子,誅滅你的家族!’
臣年紀老了,自己死了,並不覺得有什麽遺憾惋惜。但是,如果讓臣的兒子,蒙冤而死,而使臣的侄兒,繼承臣的香火,臣不知道,還能不能享受到侄兒的祭祀呢?”
說到悲痛之處,李泌忍不住地抽泣,痛哭了起來。
聽了李泌老淚縱橫的述說,李適心裏也有些傷感。李適漸漸地平息了憤怒的情緒,也跟著李泌流下了眼淚。
7
“先生,如今的事情,已經弄成這個樣子了,朕到底應該怎麽去處理合適呢?”
李適又優柔寡斷起來,沒有了他的主意。
但明顯地,在李泌的聲情並茂的勸說之下,李適心裏,已經開始有了一些醒悟,開始有些回心轉意了。
見皇帝的思緒與感情,有了些轉機,李泌稍稍寬心。李泌知道,皇帝已經明白,他對太子的斥責有些過分,已經有些騎虎難下的感覺了。
李泌就趁熱打鐵地勸說李適道:
“陛下啊,臣經常談到,作為一國之君,必須時時,事事冷靜,慎言慎行,如履薄冰,不可衝動行事。
更換太子,不僅僅是陛下的家事,而是關係到社稷安危,帝國存亡的大事,倉促不得啊!
處理如此大事,陛下一定要謹慎萬分,不能有半點的疏忽與閃失,萬萬不可輕率從事,遺憾終身啊!
如果僅憑一時的感情衝動,聽信某些人的讒言,就不理智地去處理國事,處理家事,必然會帶來嚴重的後遺症,甚至帶來不可挽回的損失的。
請陛下冷靜審慎地,考慮考慮這些問題!
臣最初一直認為,以陛下的高尚品德,睿智的才能,連海外蠻族,都會愛戴你,如同愛戴父母一般。
再想不到,陛下如今,會對自己的親生之子太子殿下,也會如此地猜疑,如此地不能信任。
老臣並不想責怪陛下,老臣知道,這並不是陛下的失誤,一時衝動糊塗,而是一些奸佞挑唆、蒙蔽的結果啊!
臣今天,一定要冒死,把要說的話,全部對陛下說完,不敢有一點保留和隱瞞,希望陛下聖聽。
自古以來,皇家父子,互相猜疑,互相爭鬥,沒有一個不家破國亡的啊!
陛下可還記得,彭原時候,你的建寧叔叔,為什麽會被肅宗皇帝冤殺的嗎?”
李泌心情憂傷,又想起了多年前那些難以忘懷的往事。
“知道啊,先生!建寧叔叔,死得實在是冤枉啊!建寧叔叔的死,朕現在也是深為同情啊!
隻因為當時,祖父的性情太急,而陰謀家的陷阱又太深啊!”
李適神色黯然,十分感慨地說道。
“陛下英明,一下子就感悟了其中的精髓。感謝陛下,能夠深刻地了解建寧王被冤殺的原因。
微臣希望陛下,不要看待別人的事情,十分清楚,而處理自己的事情,則糊塗透頂啊!
臣從前,就因為建寧王被冤殺的緣故,而向肅宗皇帝堅決辭讓任何的官爵,並曾發誓,不再接近天子。
不幸的是,臣今天又違背了當初的承諾,做了陛下的宰相,而且又遇到了類似的事情。
臣以前在彭原之時,受到肅宗皇帝的寵愛信任,沒有人可以相比。但臣卻不敢,拚死冒犯肅宗皇帝,為建寧王說一句申辯的話語,至今想來,臣還遺憾愧悔萬分。
直到微臣臨走,將到衡山隱居時,臣才敢跟肅宗皇帝開口,談到建寧王被冤殺那件事情。
肅宗皇帝當時,也感動得後悔哭泣。
代宗皇帝自建寧老弟被冤殺以後,一直感到危險和恐懼。臣曾為此事,專門向肅宗皇帝朗誦過《黃台瓜辭》,目的就是預防奸人,陷害代宗皇帝。”
見李泌述說起了祖父肅宗,父皇代宗皇帝的往事,李適的臉色,稍稍舒展了一些。
李適滿含熱淚,十分感激地對李泌說道:
“先生啊,這些往事,以及你對朕父子的恩德,朕早已銘記於心。父皇當年,也多次提起,提醒朕不忘記先生的恩德。朕至今,依然對先生由衷的感激!
朕不解的是,當初太宗皇帝,玄宗皇帝,他們都曾經更換過太子,為什麽卻沒有亡國呢?”李適依然死心眼,固執己見,不想改變自己的立場。
李泌見事情有了轉機,就循循善誘地勸李適道:
“陛下啊,此一時,彼一時啊,臣正想要與陛下,談到這兩件事情。
當初,廢太子李承乾,曾經監督過國政。依附李承乾的人很多,東宮的武裝部隊也很多。
廢太子跟宰相侯君集等陰謀叛變,事情敗露。
太宗皇上派廢太子的親舅父長孫無忌,會同朝廷官員數十人,組織特別法庭,對李承乾進行審訊。
結果是廢太子李承乾謀反的證據確鑿,犯罪事實,明顯清晰。
但是,太宗皇帝,仍沒有倉促地做出廢嫡的決定,而是召集文武百官,詳細認真地討論此事,詢問如何妥善地處理此事。
當時,仍有人提醒太宗皇上說道:‘希望陛下仍是慈父,太子得以終其天年。’
太宗皇帝接受建議,但同時也貶謫了魏王李泰。因為這件事情,全是廢太子李承乾與魏王李泰,他們兄弟間,惡性競爭,相互嫉恨所引起。
陛下知道,肅宗皇帝性情太過急躁,認為建寧王冤枉,臣為陛下的聖明判斷,感到十分的慶幸。
微臣但願陛下,切記前車翻覆的鑒戒,不做匆忙的決定。
微臣希望,陛下能夠把這件事情,暫緩三天處理。陛下先行整理出一個頭緒來,做一個更加深入透徹的分析。
臣相信,陛下最後一定會恍然大悟,發現太子受到了冤枉,並沒有做別人的讒言陷害、惡語中傷中所指控的那些罪行。
如果太子真的有什麽可以質疑的形跡,那麽也請陛下,仿效太宗皇帝當年的做法,召集朝廷高級官員中,深明大義的二十人,與臣一道,共同審理這件案子。
通過詢問太子,及左右的侍從官員等等,以確定太子,有無不法之事。
假定太子確有不法之事,也願陛下,效法太宗皇帝當年所用的模式,太子與舒王,同時罷黜,而另立嫡皇孫,當帝國的繼承人。
這樣的話,千秋萬代之後,大唐帝國的皇帝,仍是陛下的子子孫孫。
至於開元十八年前後(三零年代末期),武惠妃為了讓她自己的親生兒子壽王(李瑁),能夠被玄宗皇帝立為太子,而設計陷害太子李瑛兄弟的事情,更應當引起警惕。
玄宗皇帝盛怒之下,把李瑛兄弟三人誅殺,留下了千古遺憾。為李瑛兄弟三人這場冤獄,全民悲憤,玄宗皇帝的英名蒙塵,玄宗皇帝老年,也鬱鬱寡歡,愧悔莫及,不停自責。
後世百代,都應該以太子李瑛兄弟蒙冤而死的這個案例,來作為警戒,提高警惕。怎麽可以效法呢?
陛下曾經命太子殿下,親自到蓬萊池,來看望微臣。
微臣自詡精通術數,相人無數,深知其中的奧秘。微臣觀察太子的麵容儀態,並沒有蜂目細眼,啞聲粗嗓,米商臣那種忘恩負義,叛逆弑父的相貌。
臣的心中還非常擔心,恐怕太子太過於柔弱仁慈,孝順聽話,不夠果斷,怎麽可能有詛咒父皇的忤逆事情發生的呢?
更加重要的是,太子殿下自貞元元年(785年)以來,就經常居住在皇宮中的少陽院裏。
少陽院就在陛下寢殿的旁邊,就在陛下的眼皮底下。太子的一舉一動,都在陛下的聖眼裏。
太子殿下,從來沒有跟外人接觸過,或過問個外事,他怎麽可能生出外心,與外人勾結謀反,甚至詛咒父皇呢?
那些奸佞之人,誣告和陷害賢人,巧詐百出,無孔不入。即令有司馬僪那樣,親筆寫的謀反證據,即令有李瑛兄弟那樣,全副武裝,闖進皇宮的非常事情發生,尚且不能信以為真。
何況,即使郜國大長公主真的有罪,那也不過是太子的嶽母有罪啊!這件事,怎麽竟會牽連到郜國大長公主的女婿太子身上呢?
太子他可是陛下的親生兒子啊!陛下啊,骨肉至親,血濃於水,難以割舍啊!
幸虧現在,陛下是找臣商議這件事情。臣敢用臣的全家性命,保證太子的忠貞孝順,保證太子,絕沒有參與此項陰謀。
假如陛下此時商量的對象,是楊素,許敬宗,李林甫之流,他們恐怕早已猜到陛下的意向,而去投奔舒王,邀取定計的功勞了!”李泌懇切地解釋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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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適依然有些疑惑,用那多疑的目光,目不轉睛地看著李泌,不解地問道:
“先生啊,換立太子,這不過是朕的家事,跟你有什麽利害關係呢?你為什麽要如此地賣力呢?
你這樣做,不是想向太子邀功嗎?說實話,你的意圖,實在令朕有些懷疑啊!”
李泌似乎已經料到了李適的疑問。他直率地答道:
“陛下啊,四海之內,都是天子之家。臣蒙陛下的寵愛和信任,獨自擔當帝國宰相的重任。
臣以前給陛下說過,天下任何一件事情,無論是國事還是家事,如果處理不當,微臣都應當負有重大的責任。
那些稍微明了大義之人,路見不平,也會拔刀相助的。
何況如今,臣高坐在宰相的高位上,深受陛下的寵信,享受著朝廷的高官厚祿。
如果眼睜睜看著太子蒙受奇冤,而不說一句提醒解釋的話,臣的罪過就更大了啊!”李泌繼續懇切地解釋說道
“先生,朕非常感謝你的分析和提醒。你的道理也講得非常透徹。朕有些醒悟,覺得自己的確心情太急。
為了你的苦苦堅持,為了你的執著,朕答應你,把這件事,延緩到明天,再進行處理。
等朕冷靜思考以後,朕再作最後的決定,不再草率從事。”李適似有所悟,他終於冷靜了下來。
李泌把手中的笏版收起,叩頭流淚說道:
“皇上聖明,終於做出了這麽睿智的決定!臣可以預測,如果這樣的話,陛下父子,一定會父慈子孝,和好如初的。
然而,臣再次請求陛下注意,陛下回宮以後,請務必單獨冷靜地,獨立思考這個問題。
陛下千萬不要把,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透露給左右侍從及其他親近之人傾聽。
一旦透露陛下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他們這些人,打算向舒王邀功請賞,太子就會立刻陷入絕境之中!”
李泌再次慎重地叮嚀李適道。
“先生啊,請你放心!朕深刻理解愛卿的意思。朕相信,朕不是昏聵無能之君,朕知道怎麽去做的!”
李適似乎已經完全清醒。
9
李泌心力憔悴地回到了家裏。
妻子盧巧稚,看出了丈夫的擔心和憂慮,對他柔聲地勸慰。想到未知的可怕命運,夫妻兩人悲從中來,相對悲戚無語,想到悲傷之處,不禁痛哭流涕起來。
終於緩過一些氣來,李泌叫妻子盧巧稚,立即去召來李家的親屬子弟,特意地叮囑他們道:
“孩子們啊,我很對不起你們!我本來生性淡泊,潛心修行悟道,不追求名利富貴的。
然而命運捉弄,卻始終不能如願。
我平生沒有為你們,帶來多大的利益。而今如果發生大禍,勢必會連累你們,你們一定要有思想準備!
所以,在這裏,我隻能對你們說聲,對不起了!希望你們,早做思想準備”
李泌剛剛說完,李家親人,男女老少,一百多口人,已經哭成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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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太子殿下已經聞知了皇帝找先生談話的消息,偷偷派人前來,向先生致謝。”家人李瑞稟告道。
李泌急忙抹幹眼淚,前去接待李誦的使節李早星。
“先生,殿下十分感謝先生的仗義執言,拚死的搭救。
殿下詢問道,如果實在無法挽救,殿下想先服毒自殺,以免受辱。先生認為,這可不可以?”
李泌忍住自己的傷心和悲痛,迅急叮囑使節李早星道:
“大人,請立即回去,轉告太子,讓他相信父皇和老臣。殿下本來無辜,服毒自殺,隻會坐實殿下的罪責,讓奸佞高興。請相信,太子絕對沒有任何的危險,一切都請太子放心!
請太子不要做任何蠢事,授人以柄,調節心情,平息心態,保重自己的身體要緊!
希望太子,一本孝順如初,不改自己的初衷。臣堅信,殿下無辜,最後定然無事。
如果臣不幸被皇帝誅殺,身已不存,事情就難以預料了。到了那時,任憑殿下決定。
請再次告誡殿下,臣一定會拚死,向陛下講清其中的道理,說服陛下,回心轉意。請殿下放心!”
李泌忍住自己的傷心和悲痛,向李早星叮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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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時間,在忐忑不安中過去。李泌徹夜不寧,輾轉反側,心神不安地等了一天一夜,心裏非常疲憊焦慮。
第三天一大早,李適主持延英殿匯報,單獨秘密地召見李泌,談論先前的那件事情。
看見衰老的宰相李泌,這個對父祖忠心耿耿,忠貞不二,深受父祖尊敬信任的老臣,誠惶誠恐地跪在自己的跟前,李適也淚水縱橫,感情不能自製。
李適急忙走下禦座,上前拉起李泌,攙扶著李泌坐下。他不停地撫拍著李泌的肩背,淚水滿麵地說道:
“先生啊,朕真該好好地感謝你啊!如果不是你苦苦地堅持,反複地勸導朕恭,恐怕朕今天,後悔也已經來不及了。
果真如先生所說那樣,太子仁慈孝順,實在沒有別的過失,並沒有參與到陰謀之中。
從今以後,無論國家大事,還是皇帝的家務,朕都要親自與先生商議。
先生,你真是通達事理,料事如神!”
李泌全身顫抖過不停,他急忙叩頭祝賀李適道:
“還是陛下英明睿智,明察秋毫,終於明察到太子無辜。臣報國的心願,也到此完成。
陛下啊,前天臣為這事,與陛下據理力辯,已經受到了過度的驚恐和刺激。
臣如今的心神,早已經魂飛魄散,思想也不能集中,已不能再供陛下的驅使了。
臣懇切地請求陛下,特別恩準微臣,辭職退休,回家養老,苟延自己的性命!”李泌真摯地請求道。
“先生啊,你見外了。你是不是還在心裏,責怪怨恨朕啊?你是不是還在懷疑,朕對先生的誠意呢?”
聞聽李泌準備辭職,李適的心裏,十分的驚異,也有些感到後悔自責。
“先生啊,朕父子二人,因你力諫的關係,終於獲得保全。朕正要囑咐朕的子孫,讓先生你世世代代,都享受榮華富貴,來回報你的大恩大德呢!
先生啊,你怎麽可以說出這樣的話,說走就走呢?
朕年青氣盛,一時衝動,處事不周,得罪先生的地方,還需要先生多多地原諒才是。
朕如今是後悔不已,先生怎麽能夠斤斤計較朕的過失呢?這不是讓朕更加無地自容了嗎?
先生放心,朕會當著眾臣的麵,向先生保證,從今以後,先生以及臣下的任何建議,朕都會認真傾聽,耐心地思考。然後,再做出慎重的決定,絕不輕率從事。
先生啊,請你看在父、祖,及大唐帝國萬千軍民的份上,盡力地輔佐朕吧,努力地幫助朕,中興帝國吧!
朕一定永遠不忘先生的恩德,對先生感激不盡!”李適賠禮道歉道。
李適已經說到這份上,李泌還能夠推脫什麽呢?
“聽了陛下的話,臣十分感激!陛下已經仁至義盡,臣怎麽能夠撂擔子,辜負陛下呢?”
李泌不再提起辭職的事情。
李泌心裏明白,此事雖然已經過去,但那些奸佞之人,依然不會甘心他們的失敗。他們甚至會更加忌恨自己,嫉恨自己受到皇帝的寵信和敬重,欲置自己於死地而後快。
12
李泌未雨綢繆,思慮周全,但奸佞的陷害,依然是防不勝防,令人憂慮。
一計不成,再生一計。
朝中奸佞們,千方百計地尋找機會,伺機對李泌、太子李誦等,再次陷害和打擊。
不久,奸佞們用重金收買了布衣張子路。張子路親自給皇帝上書,揭發李泌的罪行,說李泌為相,貪汙納賄,想一舉搬倒李泌,鏟除太子李誦的羽翼。
然而這時,經曆上次的教訓,李適已經十分清醒,相信李泌的清廉和忠誠,對李泌非常信任,感激。
為了報答李泌,保全他們父子感情的恩德,經過認真仔細的審問後,李適立即下旨,以誣告罪,將布衣張子路處死。
處理完畢,李適才將此事,通報了李泌。
一天,李適將李泌召進皇宮,用既是邀功,也是告誡的語氣說道:
“愛卿啊,朕還不算糊塗啊!
比如張子路誣告先生,貪贓納賄這件事,朕一下子就知道,張子路所說的那些話,完全是一些誣妄之語。
張子路當時給朕上書,誣告先生說道:
‘宰相大人,接受了嚴震的金獅子一百枚,總計價值二萬貫錢。’
朕當時就猜測到,嚴震了解先生淡泊名利的脾氣,送給你的,絕對不是什麽金獅子,而是沙糖獅子之類水果。
山南節度使嚴震所轄的梁州那些地方,地貧人稀,朕又不是不知道。何處能找到那麽多的金子,拿來送人呢?
況且,朕知道先生的品行,知道先生一向視金錢如糞土。即使別人用一百個金獅子,送給先生,先生拿去,究竟有什麽用呢?
朕當時,就悄悄地派人前去,勘驗嚴震所送的禮物,發現山南節度使嚴震派來送沙糖獅子的使者,還在城內,沒有離開,朕很快就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
先生啊,奸賊們想如此的方法,誣陷你,也是事出有因啊!
當初,先生為了躲避受賄嫌疑,諸道寄來的茶葉,及地方口味,先生一定要親自拆開來看看究竟。
奸賊們正是利用了先生的這一特點,才敢於誣罔你,說你接受了嚴震的金獅子啊!
因此,朕發現事情的真相以後,已經嚴厲地處罰了他們,以免他們再次誣陷好人。”
李適把處理布衣張子路案件的全部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李泌。
李適這樣做,既表明了自己對李泌的充分信任,也說明君臣之間,沒有任何的猜疑。
李泌聽了這事,非常緊張,倜然警覺,也很受感動:
“山南節度使嚴震派人送來的水果,我根本就見都未見,奸佞們,怎麽就誣陷我受賄納賄呢?
幸好陛下信任臣,臣才能夠擺脫嫌疑。陛下如此地信任微臣,臣怎麽還好意思,再提出辭職的申奏呢?
臣即使挺著老命,也要繼續幹下去,以報答陛下的鴻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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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郜國長公主的事情,並沒有不了了之。
貞元三年(787年)八月十日,李適下旨,懲處李萬不避血親的禽獸淫亂罪行,下詔把李萬亂棍打死。
而李升等人,以及郜國長公主的五個兒子,全部流放嶺南等邊遠各州充軍。
太子妃被摒棄,郜國長公主也被軟禁。此事就這樣匆匆了結。